欧阳修是大家,北宋著名的文学家、政治家、思想家,在政治和文学方面都主张革新,既是范仲淹庆历新政的支持者,也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导者。又喜欢提拔后晋,苏轼兄弟及曾巩、王安石都出其门下。而他自己的诗、词、散文均为一时之冠。
欧阳修四岁不到,父亲欧阳观便去世,全靠母亲郑氏抚养他成人。小欧阳修“敏悟过人”,但家贫无法上学。郑氏就用芦荻为笔,沙地当纸,一笔一划地教儿子,这就是后人和孟母三迁一样传为佳话的“画荻教子”。欧阳修刻苦勤学,23岁就进士及第。
《神雕侠侣》的开篇就引出了欧词: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
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
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
一阵轻柔宛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歌声发自一艘小船之中,船里五个少女和歌嬉笑,荡舟采莲。她们唱的曲子是北宋大词人欧阳修所作的《蝶恋花》词,写的正是越女采莲的情景,虽只寥寥六十字,但季节、时辰、所在、景物以及越女的容貌、衣着、首饰、心情,无一不描绘得历历如见。下半阕更是写景中有叙事,叙事中夹抒情,自近而远,余意不尽。欧阳修在江南为官日久,吴山越水,柔情蜜意,尽皆融入长短句中。宋人不论达官贵人,或是里巷小民,无不以唱词为乐,是以柳永新词一出,有井水处皆歌,而江南春岸折柳,秋湖采莲,随伴的往往便是欧词。
时当南宋理宗年间,地处嘉兴南湖。节近中秋,荷叶渐残,蓬肉饱实。这一阵歌声传入湖边一个道姑耳中。她在一排柳树下悄立已久,晚风拂动她杏黄色道袍的下摆,拂动她颈中所插拂尘的万缕柔丝,心头思潮起伏,当真亦是“芳心只共丝争乱”。
只听得歌声渐渐远去,唱的是欧阳修的另一首《蝶恋花》词。一阵风吹来,隐隐送来两句“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歌声甫歇,便是一阵格格娇笑。
那道姑一声长叹,提起左手,瞧着染满了鲜血的手掌,喃喃自语:“那又有甚么好笑?小妮子只是瞎唱,浑不解词中相思之苦、惆怅之意。”
在那道姑身后十余丈处,一个青袍长须的老者也是一样直立不动,只有当“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那两句传到之时,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在这段引文中,“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也是出自欧阳修的另一首词:
蝶恋花
画阁归来春又晚,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
细雨满天风满院,愁眉敛尽无人见。
独倚阑干心绪乱,芳草芊绵,尚忆江南岸。
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欧阳修早期的词,都是沿袭“花间词”与南唐的传统,抒写惜春赏花、恋情相思、离愁别恨、幽会闺怨等等情感。他受冯延巳很深。“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这一类相思之词,写得宛转缠绵,情深意真。名句极多,如“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玉楼春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自从别离以后,不知那个心上的人已经到了何方,离自己已有多远,只是无论看到什么,都心中凄凉,因为思念不断。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然而音讯全无,如何知晓他的消息。夜深人静之时,风吹竹叶,声声入耳,只觉离恨难遣。只得向梦中追寻,却连梦也得不到一个。“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都是沉郁苍凉之极。
减字木兰花
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
扁舟岸侧。枫叶荻花秋瑟瑟。细想前欢。须著人间比梦间。
这首词写相思很有欧阳修他自己的特色,就是轻盈而开阔。枫叶荻花,扁舟系岸,水天交际之处,只觉情丝难断,恍如一梦。
南歌子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灵动俏丽的新嫁娘,一派宛转旖旎的闺房风光。
圣无忧
珠帘卷,暮云愁。垂杨暗锁青楼,烟雨蒙蒙如画,轻风吹旋收。
香断锦屏新别,人闲玉簟初秋。多少旧欢新恨,书杳杳、梦悠悠。
上阕都是写景,而把情轻轻巧巧不着痕迹地融入景中。下阕写情,“多少旧欢新恨,书杳杳、梦悠悠。”
还有清新明丽的《醉桃源》: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梁双燕归。
一对青梅竹马,趁着风和日丽,骑着马在南园踏春。青青的梅子刚刚结出,小如青豆。而少女的双眉细长,如同柳叶。阳光正好,蝴蝶在花丛里飞来飞去。
极爱上半阕,是那样,朦胧美好的情愫在其中悄悄萌发着。初恋时少女的明净双眸,一弯秀眉,从此深留心底。不管时光如何变迁,初见时的美好永远不变。那清澈的笑容,糅合着那日的清新草香、明亮阳光、和煦春风一起沉淀成记忆中永恒的美好,再也不会淡去。
“青梅如豆柳如梅”忍不住让人想起“青梅竹马”,想起李白的那首《长干行》的诗句: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初恋不一定合适,也许只有淡淡的惆怅与淡淡的回忆,但总是美好,因为年轻时候的日子,回望时,因隔了那么遥远的岁月,所以总是美丽的。
清平乐
小庭春老,碧砌红萱草。长忆小阑闲共绕,携手绿丛含笑。
别来音信全无,旧期前事堪猜。门掩日斜人静,落花愁点青苔。
这首词和《浪淘沙》有些像,都是追忆并肩共游的往事,转而思今,不胜悲哀。然而磨句“门掩日斜人静,落花愁点青苔。”却隐隐有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感。
欧阳修素与范仲淹修好,虽然范仲淹比欧阳修大18岁,但二人却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之交。景佑三年,范仲淹因上章批评时政,得罪宰相吕夷简。初入仕途的欧阳修便挺身而出,还批评当时的那个谏官不负责任,结果也遭到了贬谪。庆历三年,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推行“庆历新政”,欧阳修也积极参与,并提出了改革主张。然而到了庆历五年,范仲淹等又受到排挤陷害,相继被贬,欧阳修又站出来“慨言上书”。这次又触怒了权贵,被贬为滁州知州。
欧阳修到滁州后,工作之余,常常到琅琊山上的一个亭子中喝酒,自己给自己取了个“醉翁”的名号,并给亭子起名叫“醉翁亭”,并写下了流传千古的《醉翁亭记》。
自范仲淹逝世后,欧阳修对“政治改革”失去了热情,而将所有的热情都投放到了“文学改革”上。中国古代最杰出的散文家,即“唐宋八大家”,宋占其六,全部出自欧阳修一门,“天下翕然师尊之”。
“醉翁”欧阳修退休之后,隐居于颖州西湖之畔,因说自己“集古一千卷,藏书一尤卷,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于是另起了个名号“六一居士”,并将自己的词定名为《六一词》。
在这里,欧阳修写了十首《采桑子》,其一的意境便极似在《神雕侠侣》开篇出现的场景: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欧阳修写江南景色写得入木三分。这十首更是写得飘逸如仙,看得人胸怀大畅。
冯煦说欧词足足影响了两大词人,“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即说苏轼继承了欧词的疏朗和旷达,而秦观则继承了欧词的深情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