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乡下来城里已经十年有余了。
母亲进城，名义上是给我们带小孩，其实这只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她老人家同时还要为我们一家人煮饭。
儿子上小学了，母亲在家里就有些闲，周围邻居又都在工作，一个人就显得有点寂寞。城市大了，她一般不出门，主要是怕迷路，最多是到附近的广场或者是超市转转，其它时候就只有呆在家里，因此显得非常的孤独，时常望着一个地方发呆，但她又不好提出回老家，所以时常还爱发点小脾气，我们起先还不知道为啥哩。后来，她说她在这偌大的家里住不惯，想回乡下去，我们这才知道她的一些想法，可是我们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去住呢。
在农村，家里还有几块农田和自留地，都是请人代种的。说实话，以母亲七十多岁的年龄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地里的农活，我们是怎么也不会忍心叫她老人家再回乡下去一个人生活和劳动的。
“那就给我们买买菜、煮煮饭、炒炒菜吧！”好说歹说，母亲总算同意了。
以前都是我们上班回家在菜市场上买菜，然后回家炒菜，妻子是怕她老人家炒菜不合我们口味，所以一直没有让母亲炒菜，现在就全权由她老人家代劳了，老人家见有事可做，这才答应住下来，原来闲不住的母亲是不愿在家吃闲饭的，她怕增加我们的负担。以前在农村，我们几姊妹读书的一日三餐均是由她老人家煮的，这十多年她一直只给我们煮煮饭，连菜都没有炒成，好强的母亲对此很有意见，如果真让她突然闲下来，什么事都不干，只承担煮饭这么简单的事，她是无论如何不干的。
于是，母亲就承担了为全家煮饭炒菜的任务。
其实买菜煮饭炒菜并不轻松，早上我们吃完饭，搁了碗筷上班后，母亲一个人得收拾好厨房，打扫完房间后才能出门，挎上提篮，到菜市场去转悠，一趟下来，一般都在11点左右了，回家后，择菜、淘菜、切菜，然后把米放下锅后，就开始炒菜。当儿子放学、我们下班回家时，母亲已经把饭端上桌了。
这样的日子非常舒坦，我们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母亲是一个勤劳惯了的人，父亲去世早，她成了一家人的脊梁，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几姊妹拉扯大，现在年纪大了，还是不愿停下来享清福，事事都想干，而且干起来还是那样的风风火火，这就是母亲长期在农村劳作时养成的性格，我们都拿她没有办法，母亲做事，属于不是很精细的那种，改不了，比如擦地板，她几下就做完了，但是仔细看，就很毛糙，一些死角没有很好地清理，端饭时，有时手都没洗，或者是用擦碗的毛巾垫着，看起来很不卫生，但是我们都不敢说，怕她老人家生气，母亲是那种不让她做事就非生病不可的人。
家有母亲是个宝。的确，平时我们早上八点钟左右才起床，星期天早上，更是睡到日上山岗，当洗涮完毕，母亲已经将饭端上桌，站在桌旁叫我们吃饭了；每天中午和晚上，我们刚把碗放下，母亲便急忙收走，我们只得乖乖地去睡午觉或者出去散步。她时常说，我们白天在单位辛苦了，回到家就该好好休息。唉，想想真是汗颜。
母亲炒菜加盐比较重，有点咸。为此，儿子提了几次意见，她仍然改不了，老婆也吃不得咸的炒菜，但她不好意思对母亲说，总是在背后对我提起，而我呢，无所谓，我比较适应母亲炒菜的这种咸味，我就是吃着这种咸味长大的。儿子从小在城里长大，虽然与他婆婆非常亲近，但是小孩子说话就是不注意，有啥说啥，因此儿子总是对母亲说炒菜太咸，几次都想丢筷子不吃，被我们及时瞪眼制止了，妻子知道婆媳之间相处的难度，虽然心里有意见也不好说什么了。
因此，家里吃饭的气氛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饭桌上常常只有饭菜的咀嚼声响起。
一天中午，儿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对母亲说：“婆婆，怎么菜总是这么咸哩？”母亲一脸的茫然：“我吃不咸呀，这些菜都是当作下饭菜的，即使咸点有什么关系哩。”回头望望我，希望得到我的支持。“妈，这菜炒得是有点咸，今后你可以少放点盐，再说了，吃咸了，对你的身体也不好。”母亲有高血压，我也总劝她说不要炒菜炒得太咸，对高血压没有好处。没想到我说完后，立马就看到母亲脸上很不自然，是啊，她老人家给我们一家人煮了几十年饭，都是这样子做的，怎么现在喊起咸来了呢？这天中午，家里空气显得非常的沉闷，饭后母亲默默地去厨房洗碗。
第二天中午，母亲炒的菜却又太淡了，儿子吃了两口便丢下碗，堵气不吃去睡午觉了，母亲见了，眼圈红红的，几滴浑浊的泪在眼里直打转，放下碗筷不知所措。这下可不好办了，以母亲那倔强的性格，她又会提回家的事了。我赶忙来到儿子房间，对儿子说：“你怎么能这样哩，我可是吃了几十年她老人家煮的饭呀。你不知道，婆婆以前在乡下是多么的苦，她给我们煮饭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翻着花样变换菜的品种，可那时家里缺少油和调料，她就只能在菜里多加点盐，在物质还不很丰富的年代，这样咸咸的菜让我们吃起来非常可口。所以儿子，你要理解婆婆，长期以来，她老人家炒菜都是这样，要改变也得有个过程，慢慢适应吧儿子。”儿子是个懂事的孩子，听我解释后，又起床回到饭桌上。
事后，我对母亲说，原来怎么炒的菜，现在还怎么炒，咸点也没有什么。
是呀，菜咸点没关系，关键是我们从咸咸的炒菜中感受到了母亲那份浓浓的爱，其实我们一直都被母亲咸咸的爱所包围着而不知道罢了。
（原载《散文选刊》2008年增刊，《食品与生活》2008年10期，《南充日报》2008年7月10日城市版“川北观潮”栏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