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热起来。
打开窗户,只听得“扑——喇——喇”一声,一只深栗色雀鸟从窗户外面的空调室外机内飞了出来,直窜向对面楼房,突如其来的一声响,扎扎实实地把我吓了一大跳。
这是一个星期六上午,九点过,窗外阳光灿烂地从窗帘缝中漏了进来时,满屋明暗分明,我穿着拖鞋,披着睡衣,打着哈欠,慵懒地拉开窗帘时所发生的这一幕让我惊心,迷迷糊糊地不知怎么回事,那只鸟,栗色,机警,羽带浅花,个体偏小,我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一种什么鸟,这只鸟又叽叽喳喳叫着在空中旋了一圈后,轻轻落在窗外雨棚上,而后又跳到支撑雨棚的不锈钢架上:一只麻雀。
麻雀怎么会从室外机里钻出来?我疑惑不定,难道这个小机灵在那里搭了窝?室外机就搭在阳台边缘,为方便冷凝管的摆放,稍稍高出窗台几公分,留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进口的地方露出几根小小的干杂草,可以肯定了,这小麻雀一定在里面安家了,我想这小麻雀选择这里为家是没选对地方,在城里钢筋混凝土包围的楼房里,夏天的人们怎么离得了空调呢?我对麻雀的生活习性不是很了解,比如什么时候生蛋,什么时候孵化,幼鸟什么时候出窝等等一点都不知道,我不敢贸然行动去捅麻雀的窝,万一要是这窝麻雀刚刚孵出小鸟呢,那不残害了这窝小生命,小时候上树掏鸟窝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现在想来让人汗颜。
我找来词典,查看麻雀这种小鸟的释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鸟纲雀形目文鸟科,叫北国鸟(个别地方方言又称呼为:家雀、户巴拉)。嘴短而强健,呈圆锥形,稍向下弯,世界共有19种,中国产5种,其中树麻雀是最为常见的一种,雌雄相似,属晚成鸟。呵呵,还真是开眼了,以前我怎么也把它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联系不起来,在我家安家的这对麻雀可能属于树麻雀这一类了。
妻子得知阳台上筑了一窝麻雀,也是惊喜不已,她忙奔到窗台:“麻雀就是家雀,它能够在我们家安家,那肯定是好事,不可伤害这小生灵呀。”“对,这说明我们家宜居嘛。”我也附和道,我再次翻开书,赶紧查看,麻雀的孵化期除冬季外,任何时候都可以进行。我说:“老婆,我们平时早出晚归,没有发觉,这窝麻雀不知搭了多久,说不定窝里已经孵出小鸟了呢?”“嗯,有可能。”妻想了想说,“如果真有小鸟,可就苦了我们哟,拆也拆不得,不拆又不敢用空调,这么热的天,怎么办呢?”我说:“就是再热,我们也要等到小鸟出窝后才开空调,原来在农村谁用过空调?还不是过了,克服几天有啥了不得的?”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吃苦也吃惯了,下河摸鱼,上树掏鸟,什么事没做过?我们几个小朋友曾经希望能把麻雀饲养成功,可是不行,笼中麻雀不停地飞扑腾跃,就是不吃食,一天过后,就绝食而死,所以我们是知道一些麻雀的基本常识的,如果麻雀刚搭好窝,有人发现了,那它就会舍弃之,再在隐密地方搭窝,如果窝里有幼鸟,那么老麻雀就不会放弃了,雌雄麻雀会轮流守护鸟窝,即使有人来,它们也不会离得很远,它们会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叫着向人示警,意思是不准人伤害它们的孩子。因此,我断定,窝里肯定有幼鸟,好奇心驱使,我决定打开室外机看看情况到底咋样,我找来工具,旋出螺丝,揭开铁盖,鸟窝其实很简陋,以杂草茎和一些羽毛为主,零乱地搭靠在机内的几根管道上,没有规则,有的地方还露出铁皮来,不过整个看起来还算紧凑。“啾——啾”一股热气和叽喳声迎面扑来,六只粉嫩没长羽毛、没睁眼睛的小鸟正颤抖着张大嘴好像在寻找老麻雀的喂食,这些都是我后来的描述,其实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几只伸着小脑袋,以为我是老麻雀的粉嫩肉色的小鸟,面对这窝可爱的幼鸟,我心跳加速,惊喜不已。妻忙说:“快盖上,这些嫩鸟受不得强烈太阳的照耀,它们都还没睁眼呢。”我理解作为母亲的妻子此时的心情,忙把机盖盖上。
此时,两只分不出雌雄的麻雀在我们头顶的雨棚上左右跳跃,盯着我们叽叽喳喳地叫着,看我们抬眼望它们,麻雀又吱地一声飞离开,在半空中旋了一圈,再次回到了不锈钢架上,左右前后交换跳跃,看到我关上了盖,它们才放心似地叫了几声,声音温和了许多。
我卧室的阳台前安装了一面镜子,那一天,我们好几次想去看看麻雀究竟是怎么喂养小鸟的,都是由于镜子的反射而让我们的行动提前暴露,惊飞了那对老麻雀。妻说:“别去看了,你想让小麻雀饿死呀。”于是想目睹老麻雀喂小麻雀全过程的我,只得放弃这次近距离的观察。
我没敢把此事告诉中考后回家无所事事的儿子,是怕他好奇,伤害到这些小鸟,儿子一直生活在城里,从来没有感受到我们儿时在农村的那种童趣,对于这窝小鸟,他肯定没有怜悯心,已经十四岁的儿子,有一些逆反心理,同时还有一点攀比心理,他看见别的同学有手机了,回家后非叫我给买一个,我没有答应。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的条件比我们读书时好了不知多少倍,但儿子反而越来越不努力学习了。
天气愈来愈热了。
电扇根本起不了作用,中午或者晚上我们都不敢用空调,害怕惊动了这窝小鸟。妻说:“能不能把小鸟窝搬出来,我们给它安一个舒适的家?”我说:“不行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饲养麻雀,麻雀有一种天生抗拒征服的脾性,它们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接受人类的照顾,其实它们的生活很简单,最大的愿望就是选择蓝天,选择飞翔。”我接着说:“再忍几天吧,一般小鸟在十五天左右就可以飞翔了。”妻子沉默了,我也沉默了,寂静的午后或者是炽热的夜晚,我们都显得非常的安静,就是这种安静,让我们都感受到了一种凉爽,室外机里不时传出的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成了我们的催眠曲,我们就枕着那些声音睡着了,梦中的我们不时出现飞翔,飞过田园,飞过河流,飞过村庄,飞过丛林,那种飞翔的感觉让我真正体会到了一种强烈的超越感。
麻雀是属于天空的。
十多天后,我看见了窗台上站有一只雏鸟,黑黑的嘴喙边上有一圈淡淡的黄色,喉部为灰色,头、颈、背部栗色,背部有黑色条纹,脸颊部左右各一块黑色斑点,肩羽有两条白色的带状纹,尾呈小叉状,浅褐色,褐色的脚干干净净,略带着粉色的印迹,如果不是叫声和干净整洁的羽毛,整个体形看起来已经与它的父母基本一样了,小麻雀叽叽的叫声很脆,它扑楞了几下翅膀,似乎还有点害怕,老麻雀似乎很着急,左右上下示范飞行,有时整个身子都竖在空中,一对翅膀快速地扇动,小麻雀睁着眼睛,有时翅膀扑腾几下,就是不飞,五楼与院内树尖还有一段距离,小麻雀还没有信心,就这样反复几次后,小麻雀突然扇动翅膀,“扑”的一声飞了起来,我看见,小麻雀飞得很吃力,身子摇摇晃晃,曾一度身子直向下落,像一枚飘飞的树叶,在空中翻转,看得我惊心动魄,老麻雀就飞在小麻雀的身边,大声地叫着,引导着小麻雀的飞行,终于小麻雀飞到了一棵树枝上,一动也不动。
我在想,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小麻雀的天空就会灿烂起来。
麻雀的生存能力是非常强的,对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麻雀作为国家的敌人,全民驱赶麻雀,消灭麻雀的行动我只是听说过,从相关的书上读到过。喜的是,麻雀没有绝种,如果真的麻雀绝种了,那才是人类的一大悲哀。但是我清楚地记得,麻雀在我们的生活中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在农村,在城里,我们基本上听不见麻雀的声音,看不见一只麻雀的身影。有的说,麻雀随着南下打工的人去了遥远的深圳,南下的火车顶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麻雀,我不敢判断这种说法的真实性,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人们心中都有美好愿望,那就是生生息息的人们都是奔着美好生活而去的。
如今,麻雀回归了,农村随处看见,城市里的小麻雀也不再胆胆怯怯了,既敢把巢筑在城市花园的绿树上,也敢把窝搭在主人家的阳台上,虽然麻雀产生了一些生活习性的改变,但是麻雀那种追求自由的生存天性的种族精神一点也没改变。
小麻雀全部飞走后,我在心里好久都还存有一种失落的感觉,我好想小鸟们能够留下来,或者能够时常回来看看也好。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知道麻雀的天性决定了,它们不会再回来了,它们选择了天空,已经成为天空的朋友,它们有着自由的空间,有着飞翔的欲望,它们要去创造它们美好的生活,这个小小的阳台已经无法成为它们生活的天地。
我拆掉了室外机里的鸟窝,这个临时的住所,只能成为我们与鸟们的美好回忆。
(原载《南充日报》2009年7月3日城市版“川北观潮”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