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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西夏之生:贺兰山下的白色王朝

1038年,元昊身披白色的帝袍登基,宣布成立大白高国。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以颜色命名的王朝,也是中国历史上由党项人建立的唯一的封建王朝,它结束了西北地区长期纷争的局面。白色的帝国,名字背后有着一个族群怎样的民族情结和颜色崇拜呢?它体现了怎样的一种治国思想呢?

960年,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在陈桥驿“黄袍加身”,登基建宋,中国传统的帝王将相多奉黄色为尊贵之色、帝王之色。然而,在赵匡胤登基后的78年,即1038年秋天,党项人元昊在兴州城(今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披着白色的帝袍登基,宣布成立“大白高国”(也翻译为“白高大夏国”),并规定白色为“帝色”,以致后来整个西夏帝国里,只有国君才有权穿白袍。

元昊建立的帝国,按照最原始的字面对应翻译确切地应该称呼为“白高国大”,这与最先见的西夏文史料以及西夏王陵、凉州感通塔碑刻记载互为印证。帝国控制甚至影响区域占目下中国陆地疆域版图的1/10左右,但它的中心与边疆已经形成了一个内含诸多族群、诸多文化体系构架、诸多地理单元的巨大世纪网络。在这个帝国体系中,逐渐形成了以党项羌为主体族群的诸多族群集体认可的王政体系。大白高国的出现,形成了其统辖区域内行政与军事的区域性联合及互动。

一个开国帝君往往是这个帝国的精神路标,其精神取向对这个帝国的走向起着重要的引领作用,元昊在一片巨大的白色里站起,随同他的身影一起站在历史屏幕上的,是一个在中国历史上不到200年时间但影响却远远超过它的时间界限的大夏王朝。

为什么是白色的帝袍和白色的国号?这个奇特的现象后面,和党项民族的族源、最初生活地区的原始图腾崇拜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大白高国”显示了党项羌的民族崇拜色,带有追忆自己的原始故乡的意味。“大白高国”被内地汉族政权以其在夏州之西而称呼为“西夏”,这一称呼后来逐渐走进历史记录和学者的眼里,就成了今天我们称呼这个王朝为西夏王朝的原因。

党项人在歌颂他们祖先的《西夏圣祖诔咏》里面就有描述大夏国的起源之地的诗句,直译为:

头黑石城漠水边

颜赭父冢白河上

弥药长里国彼有

意译为:祖先生活在漠水边的黑头石城,他们的面部皮肤是赭面的,祖辈的坟冢在白河高地上,生活的地方叫弥药之国。这是破解党项羌祖先生存之地和白色崇拜的一把很好的钥匙,里面的“白河”,就是党项羌离开大夏河流域后,向东迁徙时,建立宕昌国时依水而居的白龙江或若尔盖草原上的白河。后来,党项羌占据了岷江流域,在那里留下了今天依然依稀可见的生活痕迹:突出白色以及白色崇拜是羌族人的特色,岷江流域的羌族民居建筑在土坯垒砌的房屋外墙上常常有一道道白色条纹。而且,当地人的建筑中,屋顶上的四角总是有四块白色石头,这些白色的石头被如今仍生活在这里的民众所崇拜,这是古羌人留下的一个宗教崇拜侧影。从党项羌的生活习俗来看,他们和其他游牧民族一样,尊“乳汁”为“生命之源”,乳汁般的白色被尊崇为“国色”,在党项羌也就不足为怪。

西夏建国时,元昊为什么要将贺兰山下的兴州选为国都呢?

银川平原在地理大势上呈现出这样一个格局:贺兰山横亘在其西边,这条山从北纬猿苑。缘度左右处蜿蜒北上,南北连绵圆缘园公里,它挡住了山脉西边的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的风沙,因此,贺兰山的西边是干旱的沙漠戈壁地带,东边却是富饶美丽的平原。黄河从宁夏平原中蜿蜒流过,自秦汉时期就开始的水利建设,使整个平原上出现了数十条大大小小的水渠,这些渠系就像一部摊开的宁夏平原水系史籍。宁夏平原上的渠系灌溉出一个面积近1万平方公里的人工绿洲,形成了一个中国西北重要的商品粮基地。这样一个富足的平原地区,自然成了西夏王朝的国君考虑的立都之地。平原上的水利建设和农业发展也迎来了它前所未有的开发高峰期。从以西夏开国帝君元昊命名的昊王渠——唯一一条以帝王名字命名的古渠,不难看出,西夏立国后在平原上完成游牧经济向农牧结合的两元经济结构的转变中,对水利的重视程度。

对一个新兴的帝国来说,国都的设置需要从国防安全角度考虑。西夏建国之前,就有回纥(唐元和四年改称“回鹘”)和吐蕃两个强大的游牧政权雄踞在其西北和西南。西夏在成长过程中与这两个少数民族的矛盾也最为突出。

回纥是7世纪在推翻突厥、击灭薛延陀等政权后,在漠北成长起来的一支铁勒部族。8世纪中叶,其控地东到额尔古纳河,西到阿尔泰山,南到大漠。9世纪初,其辖境人口达四五十万。9世纪30年代,回纥内部发生内讧,加之饥荒瘟疫、大雪等灾害,840年,在黠戛斯的打击下,部族逃散,除一支由乌介可汗带领南迁外,其余分三支西迁:一支奔葱岭以西楚河;一支奔安西(称“西州回鹘”);一支进入吐蕃占领下的河西走廊,因其部落以甘州为中心,称“甘州回鹘”,这是和党项羌发生密切关系的一支回鹘。

甘州回鹘迁入河西后,由于这里灌溉水源充足,水草丰美,农牧业有了显著发展。元昊发动的甘州战役,彻底击溃了甘州回鹘势力,甘州成了西夏的西部边境地区,对西夏帝国起着屏障的作用。

吐蕃是西夏的另一个西部劲敌,其8世纪末、9世纪初极盛时的疆域,北至天山山脉及今中蒙边界,南至喜马拉雅山脉南缘、横断山脉北部,东至贺兰山、四川盆地西缘一线,西至帕米尔高原、克什米尔地区,辖境内人口达400万。回鹘在河西强大起来后,河西的吐蕃势力只有集中于凉州城外的“六谷部”。1015年,西夏攻陷凉州。六谷部余众逃往湟水流域依附厮啰。吐蕃在东部的政治中心遂南移至河湟地区。

1065年,厮啰卒,吐蕃首领董毡袭位,瞎毡、磨毡各拥众据城邑,于是河湟吐蕃分裂为三,部众逃亡西夏。吐蕃政权的瓦解对西夏尤为有利。1083年,董毡死,其养子阿里骨继位,这时厮啰家庭血统与非血统之间的矛盾爆发了。阿里骨为转移矛盾,联合西夏收复熙河六州之地。1096年,阿里骨死,其子瞎征继位,湟水流域吐蕃陷入了分裂混乱状态。西夏将收复的凉州等地作为对付来自青藏高原的吐蕃袭击的前沿地带,对国都兴庆府起着屏障作用。在北边,贺兰山以及阴山、库布齐沙漠等地成了西夏北疆的天然屏障;东边,党项羌在陕北黄土高原、内蒙古鄂尔多斯高原上苦心经营的一系列城池、军镇,是西夏抗衡宋朝的前沿;南端,灵州以及元昊时期就已经构建的天都山(今宁夏海原县境内)屏障,成了保卫西夏南部边境的重要力量。西夏国都兴庆府就这样被一个外围军事防御体系围拢,国防安全得到了相应的保证。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西夏国都兴庆府基本处于传统的秦、汉、隋、唐长城带上。对内地汉族政权来说,作为一种防御体系,长城一直意味着边疆。从秦汉阻止匈奴到唐时修长城以拒契丹,长城逐渐演变成了荒漠和草原的分界线、夷族和华夏的分界线,而党项羌将自己建立的王朝都城设在这种分界线上。早在唐朝时被内附到黄土高原上,他们的活动区域恰好也就横跨着长城。从作为中原王朝的臣子,到独立称国,西夏将长城的虚拟界限打破,中原博大精深的汉文化、西域各族创造的文化和北方游牧族群创造的文化像三道新鲜的输血管,源源不断地向帝国的内部(最后集成于国都兴庆府)输送着文化和技术,完善着帝国成长与壮大所需的精神营养。从这个角度而言,兴庆府是一个开放的文明体系,最大限度地容纳着各种文明的进入。

从立国时的西夏国土范围来看,西夏北部与辽的界线在今内蒙古境内,这条界线从西汉至今2000多年来,是一条相对稳定的政治界线。从匈奴、鲜卑、突厥、回鹘到契丹在中原王朝强大时,这里基本上都是这些游牧政权与内地中原王朝的边界。在这样一条自然条件恶劣地带形成了一条自然政治等压线,要越过这条线必须粮草与水俱备。西夏境内恰好有两条河流,东部是黄河,一直延续到阴山山脉南;西部是从祁连山发源的弱水(在甘肃省和内蒙古境内称为黑河),蜿蜒流过今甘肃省和内蒙古交界地带伸向居延海。这两条河流在西夏境内灌溉出富庶的三个农业绿洲,即居延绿洲、宁夏平原和河套平原,加上祁连山雪水灌溉出的河西绿洲,成为西夏丰足的粮食基地。

西夏的西南边境已经延伸到青藏高原一带,击败凉州吐蕃后,元昊就在庄浪河谷口设置了卓啰和南军司专门对付河湟厮啰政权。这里是祁连山南段的出口,也是青藏高原由海拔4500米以上向陇右地区海拔2000米左右的过渡地带,是吐蕃王朝时期由西藏腹地通往周边的4条重要路线之一。在西南方位,西夏以河西走廊南侧的祁连山为界与吐蕃和黄头回纥相邻。祁连山支脉大雪山东西横亘于边界上,其整体高度由海拔4000米以上向北降至河西走廊的1000米左右,坡度陡峻,山顶大半年有积雪覆盖,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在这一边界上主要是守住武威的庄浪河谷口、张掖的扁都口、敦煌的党金山口等几个重要的山口。党金山口的南侧是黄头回纥,因其保持半部落半独立的状态,且人数只在数万,因而对西夏构不成威胁。河西走廊中段民乐县南的扁都口是由高原进入走廊的一个重要关口,古代由长安出发,经西宁即由此进入河西走廊,这也是西北的少数民族经合罗川进入青藏高原的必经之地。元昊建国之初,就在这里置“右厢甘州路,以三万人备西蕃、回纥”。西北边界则以祁连山的西侧和罗布荒原的东侧与西州回鹘为界。这两者之间即是通向西域的丝绸之路故道,其位置大致在今疏勒河以北。

而在西夏东部边界,经李继迁时期、李德明时期就基本形成的固定的军事防御体系和黄土高原、黄河、沙漠等地貌与相对强大的军事力量,使国都的东部边界相对也安全。

统观西夏四周边界,多为险山恶地,地理特征显著。整个疆界内所包容的土地类型、人口数量、社会形态和对外边界的特征等等是西夏立国的根本。从西夏版图的形状看,近似于长宽比2颐1,周围边界均向外突出,具有稳定性。选择在兴庆府定都,完全是将国都设置在整个帝国的腹地,既符合国防安全,也有利于提高在整个版图内军事、交通、经济上的协调效率。

综合而言,元昊在兴庆府登基,在这里建都的理由有这样几点。

第一,从军事地理形势看。西夏立国之初的版图中,兴庆府相对处于腹地。西边有贺兰山,南边和东边有黄河天堑,北边有沙漠地带为屏障,易守难攻,这在后来宋军5路伐夏的战争以及辽国征伐等战役中有着体现:帝国面临严峻形势,都城都能安然无恙。

第二,从交通地理位置看。银川平原“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东渡黄河,可达银州、夏州党项族的老根据地,并由此通达辽上京(今辽宁省巴林左旗南)、宋东京(今河南省开封市);北可控制阴山东西方向大道;西扼贺兰山的大象谷、大白羊谷等9条山间谷道的咽喉,越过这些山间隘口可北去大漠边防地带,抵西北部重镇黑山威福军,西去凉州(今甘肃省武威市)和河西走廊的其他各地;南下直达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市。

第三,从经济环境看。经过秦、汉、唐等各个历史时期的水利开发,整个宁夏平原已经成了黄河上游地区的最大人工绿洲和粮食基地,更是集合气候、植被、物产、交通等方面优势而成为天府之地。兴庆府周围地区农牧业比较发达,黄河流域相对稳定的引黄灌溉农业可以保证城市的军需民食。除了原有的唐徕、汉延古渠等灌溉之利外,元昊时又修建了贺兰山东麓洪积冲积平原上长达200余里的“昊王渠”,使兴庆府四郊的农牧业生产有了更大发展,成为西夏境内的粮食基地和重要牧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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