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
因为父亲和姊姊底遭难,我单身从故乡流亡出来,到长沙天心阁侧面底一家小客栈中搭住了。那时我底心境底悲伤和愤慨,是很难形容得出来底。因为贪图便宜,客栈底主人便给了我一间非常阴黯底,潮霉底屋子。那屋子后面底窗门,靠着天心阁底城垣,终年不能望见一丝天空和日月。我一进去,就像埋在话底墓场中似底,一连埋了八个整天。
天老下着雨。因为不能出去,除吃饭外,我就只能终天地伴着一盏小洋油灯过日子。窗外底雨点,从古旧底城墙砖上滴下来,均匀地敲打着。狂风呼啸着,盘旋着,不时从城墙底狭巷里偷偷地爬进来,使室内更加增加了阴森、寒冷底气息。
一到夜间,我就几乎惊惧得不能成梦。我记得最厉害底是第七夜——那刚刚是我父亲死难底百日(也许还是什么其他底乡俗节气吧),通宵我都不曾合一合眼睛。我望着灯光底一跳一跳底火焰,听着隔壁底钟声,呼吸着那刺心底、阴寒底空气,心中战栗着!并且想着父亲和姊姊临难时底悲惨底情形,我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尤其是——自己底路途呢?交岔着在我底面前底,应该走哪一条呢?……母亲呢?……其他底家中人又都飘流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窗外底狭巷中底风雨,趁着夜底沉静而更加疯狂起来。灯光从垂死底挣扎中摇晃着,放射着最后底一线光芒,而终于幻灭了!屋子里突然地伸手看不见自己底拳头。
我偷偷地爬起来了,摸着穿着鞋子,伤心地在黑暗中来回地走动着。一阵沙声底,战栗底夜底叫卖,夹杂于风雨声中,波传过来了。听着——那就像一种耐不住饥寒底凄苦底创痛底哀号一般。
“结——麻花——哪!……”
“油炸——豆——腐啊!……”
随后,我站着靠着床边,怀着一种哀怜底,焦灼底心情,听了一会。突然地,我底隔壁一家药店,又开始喧腾起来了!
时钟高声地敲了一下。
我不能忍耐地再躺将下来,横身将被窝蒙住着。我想,我或者已经得了病了。因为我底头痛得厉害,而且还看见屋子里有许多灿烂底金光!
隔壁底人声渐渐地由喧腾而鼎沸!钟声、风雨底呼声和夜底叫卖,都被他底喧声遮拦着。我打了一个翻身,闭上眼睛,耳朵便更加听得清楚了。
“拍!呜唉唉——呜唉唉——拍——拍……”
一种突然底鞭声和畜类底悲鸣将我惊悸着!我想,人们一定是在鞭赶一头畜生工作或进牢笼吧!然而我错了,那鞭声并不只一声两声,而悲鸣也渐渐地变成锐声底号叫!
黑暗底,阴森底空气,骤然紧张了起来。人们底粗暴而凶残底叫骂和鞭挞,骡子(那时候我不知道是怎样地确定那被打底是一头骡子)底垂死底挣扎和哀号,一阵阵底,都由风声中传开去。
全客栈底人们大部惊醒了,发出一种喃喃底梦呓似底骂詈。有底已经爬起来,不安地在室中来回地走动!……
我死死地用被窝包蒙着头颅很久很久,一直到这些声音都逐渐地消沉之后。于是,旧有底焦愁和悲愤,又都重新涌了上来。房子里——黑暗;外边——黑暗!骡子大概已经被他们鞭死了。而风雨却仍然在悲号,流眼泪!……我深深地感到:展开在我底面前底艰难底前路,就恰如这黑暗底怕人底长夜一般:马上,我就要变成——甚至还不如——一个饥寒无归宿底,深宵底叫卖者,或者一头无代价底牺牲底骡子。要是自己不马上振作起来,不迅速地提起向人生搏战底巨大底勇气——从这黑暗底长夜中冲锋出去,我将会得到一个怎样底结果呢?
父亲和姊姊临难时底悲惨底情形,又重新显现出来了。从窗外底狭巷底雨声之中,透过来了一丝丝黎明底光亮。我沉痛地咬着牙关地想,并且决定:
“天明,我就要离开这里——这黑暗底阴森底长夜!并且要提起更大底勇气来搏战地,去踏上父亲和姊姊们曾经走过底艰难底棘途,去追寻和开拓那新底光明底路一种突然底鞭声和畜类底悲鸣将我惊悸着!我想,人们一定是在鞭赶一头畜生工作或进牢笼吧!然而我错了,那鞭声并不只一声两声,而悲鸣也渐渐地变成锐声底号叫!
黑暗底,阴森底空气,骤然紧张了起来。人们底粗暴而凶残底叫骂和鞭挞,骡子(那时候我不知道是怎样地确定那被打底是一头骡子)底垂死底挣扎和哀号,一阵阵底,都由风声中传开去。
全客栈底人们大部惊醒了,发出一种喃喃底梦呓似底骂詈。有底已经爬起来,不安地在室中来回地走动!……
我死死地用被窝包蒙着头颅很久很久,一直到这些声音都逐渐地消沉之后。于是,旧有底焦愁和悲愤,又都重新涌了上来。房子里——黑暗;外边——黑暗!骡子大概已经被他们鞭死了。而风雨却仍然在悲号,流眼泪!……我深深地感到:展开在我底面前底艰难底前路,就恰如这黑暗底怕人底长夜一般:马上,我就要变成——甚至还不如——一个饥寒无归宿底,深宵底叫卖者,或者一头无代价底牺牲底骡子。要是自己不马上振作起来,不迅速地提起向人生搏战底巨大底勇气——从这黑暗底长夜中冲锋出去,我将会得到一个怎样底结果呢?
父亲和姊姊临难时底悲惨底情形,又重新显现出来了。从窗外底狭巷底雨声之中,透过来了一丝丝黎明底光亮。我沉痛地咬着牙关地想,并且决定:
“天明,我就要离开这里——这黑暗底阴森底长夜!并且要提起更大底勇气来,搏战地,去踏上父亲和姊姊们曾经走过底艰难底棘途,去追寻和开拓那新底光明底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