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指指关好了的门说没事,他闻不到了。
李晨曦还是心有余悸。
方芳就把合子递到了他的手里。
李晨曦看了看合子,之后走到了窗前,他把身子探到了窗外,这才把合子撕下一块来放进了嘴里,并且还没敢让合子过久地在嘴里停留。
第二天一早,李晨曦早早地就起了床。他还是趁着崔凯暂时还没有如厕的需求抓紧时间上了一趟卫生间,之后嘴里叼上一块馒头片就要下楼去装货。经过崔凯房的门口,崔凯在屋子里面把他叫住了,他跟李晨曦说你先别去装货,在我办公室里等我一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说。李晨曦不知道崔凯要跟自己说什么,狐疑着拉开房门开始下楼,并且在心里头做着诸如韭菜馅儿合子、他昨天回家究竟干什么去了等问话的应急准备。
崔凯似乎是早就忘了昨天的事情。他没问他什么韭菜馅儿合子以及他昨天到底回家去做什么了。他看着李晨曦干嚼着馒头片有些不舒服,特别是他的嘴还肿着,还有些合不拢,于是就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喝。之后像是聊家常一样问他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他穿了他老爸的睡衣他跟他发脾气了。
李晨曦说记得。
他又问他还记不记得那天他去哪儿了?
李晨曦说你去天津了。
他再问他知不知道他去天津干什么去了?
李晨曦说知道,方芳跟他说了,他是去考察市场、联系货源了。
于是,崔凯就从这次考察市场、联系货源开始和李晨曦展开了正式的谈话。崔凯说他之所以去联系货源是觉得现在经销的这个品牌的果茶前景不看好,一是牌子不硬,各饭馆不太认,吃饭的客人也不太认,二是进货渠道不好,没拿到一手货,本来应该有很高的利润但是却让总代和分代扒了厚厚的两大层皮。
李晨曦点头称是。
崔凯对李晨曦点头很满意。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崔凯继续说他去考察市场、寻找货源的事情。他说货源他找到了,正经名牌儿,天天在电视上打广告。
李晨曦附和着说那不错。
崔凯说是不错,但是又反问他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没签协议就回来了吗?
李晨曦摇头,说不知道,方芳没跟他说。
我跟我妈也根本没提过这件事。崔凯说,我今天只是跟你说,我看中了这个牌子,想做他的总代,但是,我没那么大的能力,我是说我没有那么多的资金。
李晨曦看着崔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崔凯起身去给李晨曦倒第三杯水。李晨曦见了,慌忙摆手说不喝了,喝不下了。
崔凯说喝吧。把水递给李晨曦后,他对着李晨曦坐好了,清了清嗓子,说,我今天是想跟你商量点儿事。你看,我看中的这款果茶是名牌,咱们当了总代肯定能挣大钱。但是我目前缺少资金,你,您是不是考虑一下帮我一把。
李晨曦看着崔凯问怎么帮?
崔凯说您能不能把您的房子给卖了?您那房子我咨询过了,能卖一百多万,有了这钱我就有能力去跟他们谈做总代。
卖房?!李晨曦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刚才喝下去的水一下子就在肚子里凝结住了,并且,连带着自己浑身的血液也都凝结住了,他直愣愣地盯着崔凯问:卖房?
嗯。崔凯回答得相当肯定,肯定得就像那房子是自己的一样,他问李晨曦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见李晨曦不说话就说,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卖房的,总代后你,不,您可以做股东。我给您分红。您看怎么样?
看着崔凯盯着自己的眼睛,李晨曦开始感到周身发冷。
5
装好果茶蹬着三轮车去送货的路上,李晨曦一直都在想着崔凯让他卖房的这件事情。说实话,他不想卖掉自己的房子,原因很简单,如果卖了,自己就失去了最后的立锥之地,虽然现在自己获准住在方芳家,可万一哪天崔凯不高兴了,让自己打铺盖卷儿走人,或是像昨天韭菜馅儿合子似的,再无法忍受崔凯的苛刻和强势了,自己将无处安身。但是不卖又能说得过去吗?崔凯能答应吗?方芳知道了会怎么想、怎么说呢?见自己在他儿子需要帮助的时候没能伸出手来,她能高兴吗?再说,如果自己真的要卖房子,自己的孩子们能同意吗?他们要是不同意会不会跟崔凯产生更大的矛盾呢?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的时候,李晨曦抬头一看,已经骑过了第一个要送货的饭店。他想调头倒回去,犹豫了一下,又想继续前行。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些问题了,干脆先踏踏实实地送货,但是他做不到,那些问题缠绕在一起不住地在他的脑子里徘徊着,以至于让他无法把精力集中到送货上来,于是他索性停住了三轮车,来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显然,他是想借助着大树的树荫和习习吹来的风冷静一下,平静一下,以便理出一个恰当、合适的解决方案来。
这个解决方案对于一个退休的,只会写诗的李晨曦来说似乎是过于难了一些。就好比是一个小学生在解析一道哥德巴赫猜想的数学题,因此,即便是他走到了那棵大树的下面,即便是那棵大树的下面有好大的一片树阴,甚至还有不时吹过来的凉爽的风,但是这些都没能帮上李晨曦。苦思冥想了好一阵,他也没能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李晨曦由此进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卖房子有卖房子的难处,不卖房子又会产生不卖房子的矛盾。卖房子,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们难以接受,不卖房子,崔凯和方芳心里不舒服,此时,李晨曦觉得自己的房子就是一架天平,无论天平的哪端添置砝码另一端都会翘起来,天平的哪端难处都不小,哪端的难处都不好解决,如若处理不好,弄得天平两端哪端翘起来了,自己和方芳今后的生活都不会幸福、快乐。
最后,实在是无奈了,李晨曦就寄希望于自己的孩子们能够给予他一些支持,如果天平在他这一端不添加任何砝码的话或许天平的另一端就不会翘起来。于是,他就掏出手机来给发发打去了电话,问问他这件事情自己该怎么办。
发发停下正在键盘上敲字的手,接听了电话。
他的态度很明确,房子不能卖,他跟老爸说,甭理他,什么人呢!他怎么不卖他自己的房子啊?说完就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继续在键盘上敲字。
重新注册了QQ号码,已经叫了听禅的发发在电脑上跟大卫说,虽然咱们只聊了几天,但是我感觉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
大卫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李晨曦在电话里跟发发说,咱们先不管他是什么人,你赶紧帮我想想办法,看看怎么回复崔凯。
发发在电脑上跟大卫说了一句心有灵犀,说实话,你不在,看不见你,还真有点想你。跟大卫在电脑上说完后,他又跟老爸在电话里说,怎么回答崔凯?很简单,就说不卖!
李晨曦说那还行,那不就把崔凯得罪了?你方芳阿姨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大卫看了发发的话,就跟发发说了彼此,我也有你的这种感觉。看到大卫上钩儿了,发发就发给了她一个拥抱的图像。发完,他在电话里跟李晨曦说,要么这样,你不是怕得罪崔凯,怕方芳阿姨不高兴吗?那就找个理由,就说,就说蕊蕊没房住,在里面住着呢,房子暂时卖不了。
不行,李晨曦马上回答道,我已经跟方芳阿姨说了,蕊蕊的房子已经收回来了。
咱们在电话里说说话好不好?收到了拥抱的图像后,大卫有些激动,就敲上字来问发发。
正帮着老爸想办法的发发见大卫要和自己通话,觉得要坏事,就赶紧找辙搪塞,他跟大卫说不行,我这里人多,说话不方便。大卫就说你出去,到办公室外面去。发发赶紧又说不行,我们处长盯着我呢。
在电话里听见发发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李晨曦以为发发正在忙于公务,就说算了,你先忙工作吧,想好了办法再给我打电话。
刚刚挂上老爸的电话,大卫就又发上文字来说既然通话不方便,那下班后见见面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和我相识并且开始新的生活?
大卫的话来得很突然,大卫的攻势也很猛烈,看到见面和开始新生活等文字,发发不由心里一阵震颤。尽管聊天的情节是自己安排的,尽管聊天的思路是按照自己的设计来进行的,但是,当大卫在网上说出要和他,和听禅见面,尝试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发发还是始料不及。看着屏幕上的那些字,发发的心里顿时百感交集,怎一个酸楚了得。这个时候,他最不应该的是,忽然就想起了一个故事,好像是一个大诗人,大概是普希金,他被邀请参加他先前深爱着的人的婚礼,看着她跟另一个男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普希金万箭穿心,在婚礼的现场,他感到自己的躯体被投进了油锅里正在经受着煎熬。后来他把当时的感受写到了诗里,说,嘉宾们端着的酒杯里装的是他身体里的血,他们咀嚼着的苹果,是他的心。看着网络上大卫的头像,他感觉到自己也走进了这个故事的氛围里,他仿佛看到了大卫和一个男人相约了,在黄昏将至,暮霭漫天的时候,就走在了当年他和她曾经走过的植物园的那段路上,她也向他叙述着自己的故事,他也像自己一样把她拥了,替她擦了脸上的泪,把嘴贴在了她的嘴上,一束金辉也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映在了他们的身上。想到这个地方,发发一颗男人的心碎了。于是他急忙收住了思路,没让自己继续去想两个人从植物园回来,双双走进大卫家门的情形。
收住思路后,发发见大卫又把刚才的话重新在网上敲了一遍发了过来,之后还问他怎么样?你想好了吗?发发迟疑了片刻,忽然地,说,嗯,我们见面吧。在敲上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一匹公狼,或是一只公狗,在疯狂地用尿液圈占着它觉得,应该属于自己的领地……
整整一天,李晨曦又没有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准确地说,他一箱果茶也没推销出去,因为他在那棵大树下面整整待了一天,直至太阳落在了西山下面他依然把身子靠在树上做着沉思。李晨曦第一次感到了再婚给他带来的困惑,而这个困惑比他和方芳分居更大,更难解决。李晨曦因此不敢再想以后的事情,甚至当他几次有了想骑着三轮车回自己家,想关上门清静几天的想法时,他都赶紧就把它按了回去。
他怕因此引起更难以解决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