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听了李晨曦说的话,就说你爸爸可真够大胆的,这当时要是被学校知道了,不但你不能留城,学校还会把这件事汇报给上级,你爸爸就得受处分或是判刑。
李晨曦慨叹地说是,这件事是我老爸这样一个小人物一生冒的最大的危险,做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
方芳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当时这件事要是被查出来,你们家可就完了。
李晨曦说可不是,这件事情我们全家人保守秘密保守了几十年,今天要不是蕊蕊问,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对外披露。
蕊蕊听了,像是犯了错误一样,立即就不说话了。
崔凯把车开到方芳插队的村子,一个和李晨曦相仿的男人前来迎接。李晨曦估计这个人就应该是传说当中的那个男社员,不由得就拿眼睛在他的身上打量,并设法去想象当年他跟方芳在猪圈后面喝酒的样子,而那个男社员也不住从头到脚地上下打量着他,方芳见到了,就主动用一只手挽住了李晨曦的胳膊,把他介绍给了男社员,男社员便很热情地把李晨曦及一干人等领进了自己的家门。
来到男人的家,男人带着蕊蕊看了花圃,之后洽谈了合作的事宜,再之后就要带方芳一行去饭店吃饭。李晨曦说吃饭不急,他想先去看看当年那个养猪场,还有他记忆里的那个大水库。男社员说养猪场早就不办了,猪圈也早没了,水库还有,就是水没有以前那么多了。想看它不急,它又跑不了,吃完饭回来再说。说完,男社员就招呼大家往外走,李晨曦有意让方芳和男社员走在一起,就把脚步放慢了,跟蕊蕊走在了最后。走进饭店的时候也是如是,他主动让男社员和方芳坐在了一起,自己退居到了蕊蕊和崔捷之间。方芳拿眼睛示意了他一下,让他跟崔凯换一下座位,坐到自己身边来,他摆摆手,说他就在这儿,挺好的。待男社员离席去了洗手间,方芳就瞪了他一眼问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躲那么老远,李晨曦说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坐得远一些,以免你们说话不方便。你们俩久别重逢,让你们在一起多说说话不好吗?方芳又问他为什么提出来要去看养猪场。李晨曦说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去看看养猪场和那些猪圈。方芳隔着蕊蕊拿筷子朝李晨曦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说你真讨厌,你又没有在那儿养过猪,你看它干什么?回家再跟你算账!李晨曦就抱着脑袋躲到了崔捷的身后,说崔捷,你看到家庭暴力了吧?
饭后,李晨曦说养猪场没了他也想看看那个遗址。男社员说遗址上盖起楼房来了,没什么可看的了。方芳说带他去看看吧,他这个人好想象,让他对着楼房想象一下也行。
男社员把李晨曦带到养猪场的遗址之后,面对着一栋栋楼房,李晨曦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他没见过当年的养猪场,没见过那一排排的猪圈,因此,他即便是再努力,也想象不出当年这里的样子,也想象不出方芳和男社员在这里,拿猪圈作掩护对饮时的场景。到是男社员把他带到了原来小学校的地方,他依稀还记得当年这里的模样。他指着一个高出地面的平台对蕊蕊说,那个时候这个地方是半个篮球场,土地的。篮板是木头条儿钉的,篮筐是钢筋做的,没有篮网。他和方芳临别的那天早上,距离长途车的到来还有个把小时的时间,他就在那半个篮球场上跟小学校的老师们打了会儿篮球,出了一身透汗。方芳说,那天你老爸打上了瘾,要不是我叫他,他就把长途车给耽误了。李晨曦说他还记得走的那天村长叫他儿子给了他一包山里红和栗子,小学校的那个老师给了他一张肉饼让他带在路上当干粮。他说小学校的那个老师他记得,名字叫王定一,也是北京的知青,篮球打得不错,可那个村长的儿子叫什么他忘了。男社员问他是不是叫锁子?李晨曦想了想说好像是,但好像又不是,总之记不太清楚了。男社员说你说的那个王老师是个好人,好几次有名额回城他都没走,把名额让给了女知青。方芳说是,我记得他,高高的个子,不爱说话,他爸爸是个高级工程师,搞电子的,他早就有条件回城,他老爹的错误一平反,他老爹的单位就给他发函调他回城,可是他说他在村子里当民办老师生活不算是很苦,每个月还有几块钱民办教师的补助,所以他要等到最后一个知青走后他才回去。后来我走了,他什么时候走的就不知道了。男社员说,他没走,就留在这儿了。方芳和李晨曦一听非常惊讶,赶紧问他人呢?在村子里吗?能见见他吗?男社员迟疑了一下说,见不到了,他人没了。
李晨曦和方芳一行人被男社员带到了王定一的墓地。墓地很简陋,一个小土包,前面摆着一块石头。石头上没有字,也没有鲜花,紧靠着墓地有一颗不知名的树已经有碗口那么粗了,树枝繁叶茂,长势良好。面对王定一的墓地,李晨曦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他就给他鞠了三下躬,之后跟蕊蕊要了一瓶矿泉水,洒在了墓地周边,他说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喝酒,他说不管会不会,反正我就拿这水当酒了,你多少就喝点吧,他说我到现在还记得你上篮的姿势呢,那时候你跳得真高,动作真轻盈。
从墓地回来,方芳要去她原来住的地方看看。李晨曦说他也想去看看。于是他们便在男社员的带领下来到了原来方芳住过的那所院落。
院落还在,老房子也还在。
4
李晨曦从方芳插队的地方回来后一直说两件事,一件事是王定一和他打篮球的事,说他的弹跳真好,只需一步助跑,轻轻松松地就能跳起来抓住篮圈儿。一件事是方芳当年住过的房子居然还在,并且里面的火炕还完好地保留着。他说他四十多年前的那天去看方芳,方芳就座在靠窗户那边的炕沿儿上。递给他三块糖之后,就把手背掩在嘴角儿上抿着嘴儿偷偷地朝他笑。
蕊蕊从方芳阿姨插队的地方回来后便决定了要开鲜花店。他催问冯立冬门面房找到了没有?冯立冬双手一摊,说和尚娶媳妇,实在太难。蕊蕊乜了他一眼,说了他一句你可真是块废物点心,之后就亲自上街去找门面房。
蕊蕊在大街上踅摸了两天,一间门面房也没找见。其原因并不是门面房绝对的没有,而是几乎所有的房子都让外地人抢先占下了。这些外地人他们的工作就是每天骑着电动车在大街小巷上转悠,看见空房子就想方设法地找到业主,交了定金把房子占住,然后把手机号往空房子的玻璃上一贴,静等钓鱼。等你把电话打过去,他们不是想跟你合租,就是想跟你合作,要不就是扒你一道皮,他们当二房东。
两天下来没找到门面房,蕊蕊心里相当着急,一着急她就跟冯立冬嚷,一着急就跟所有的人嚷。李晨曦见蕊蕊这么着急,心里也就跟着着急。看着她的嘴角上都急出泡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嘴角上也开始疼痛,也快跟着起泡了,他恨不能一下子就帮着她想出办法来找到门面房。蹬着三轮车带方芳去做康复的他就跟一起锻炼的人打听租门面房的事情,看看他们谁有门路,能找到合适的房子。所有的人都跟他摇头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他们说老李呀,你是诗人,你是吃凉不管酸的人,你可不知道现在市面儿上这行情,门面房现在都按平米收费了,繁华地段一平米上百,非繁华的地段也要好几十。李晨曦说这也不算贵啊,就按照一平米一百块算,这一间十几平米的房子一年也就是一千多块啊。锻炼的人说什么?您再说一遍,多少?李晨曦说一千多块啊。您打住,锻炼的人说,您可真敢开牙啊!您以为这是二十几年前呢?您把这一千多块再乘以一个三百六十五天好不好!李晨曦的脑子转得似乎还不慢,他忽然明白了,这每平米一百块是一天的价格,不由得就吃惊地说了一句我的天老爷,一天一平米一百块啊?锻炼的人说您老人家以为呢?跟您说李大诗人,现在您还甭惦记着租门面房,您租了,一准儿是给东家打工,自己跟三孙子似的,整天累个贼死,您还不一定能挣着钱!
帮着方芳锻炼回来李晨曦便开始前室内室外地打量起了自己的这间房子,然后就开始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一个上午就想着门面房这一个问题,或者说,他一个上午都在想自己的这间房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