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走进路师母家所在的家属院时看到有人在垃圾台前焚烧什么。那是一个苍老的身影。陈瑶认出那是路师母。陈瑶走上前站在路师母身旁。路师母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陈瑶没有说什么。火光中，陈瑶看清路师母烧的是一些纸张，一些笔记本，还有路琪放大的了照片。这些照片是挂在路师母家里的那些照片，现在它们要被焚烧掉。
陈瑶有些惊讶，但她不便问什么。微笑的路琪在火中慢慢变成黑色的灰烬，化为乌有。陈瑶有种战栗的感觉。放大的照片是为了留存最后的记忆，现在这记忆要被抹去。陈瑶蹲下来，她从路师母眼前拿过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是她看过的那本，上面写有幽灵的故事。当所有的照片被烧尽时，路师母从陈瑶手中拿过笔记本一页一页撕着，烧着。路师母在干这些时从容、镇定。完了，路师母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飞灰对陈瑶说：“走吧，到家里去。”
这是正月十三的晚上。陈瑶这一天从家里回到自己的宿舍里。随后，在这个晚上走进路师母所在的家属院。
“该到把她忘掉的时候了。”路师母走进家对陈瑶说。
陈瑶看着路师母。路师母仍是从容镇定的样子。她给陈瑶泡茶，并将水果、瓜子等放在陈瑶面前。她干这一切时就像她平常的样子一样。
“你家里都好吧？”路师母说。
“都好。”陈瑶说。陈瑶说着朝墙上看了看。
墙上所有路琪的照片都被取下烧掉了。墙上一片空白。陈瑶看着空白的墙面有些发呆。空白的墙面上不再有路琪的微笑，路琪的形象还将湮没在记忆中。
“我已经老了，该放下的就得放下。”路师母平静地说。
陈瑶转向路师母。路师母坐在凳子上，她的神情是一种超越了时间限定的神情，自如、淡定、安静。陈瑶觉得，路师母多少年来一直在走向这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时间之剑在她身上已经不起作用了。
“前几天，刘玲和一个叫桑瑞的小伙子来过。”路师母说。
陈瑶“哦”了一声。她已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刘玲了。她知道刘玲跟桑瑞现在在一起。刘玲在一次电话中对她说过，刘玲说，她和桑瑞有一天一起喝酒，两个人都喝醉了，然后两个人混在一起。刘玲在电话中特别强调了“混在一起”这句话。完了，刘玲又说：“这就像游戏，游戏可以进行下去，也可以终止。在这种游戏中，我感觉我啥都不是。”陈瑶听着，她首先感到意外，她没有想到桑瑞会和刘玲混在一起。然后，她有种酸楚感，她想是她将桑瑞推到了这一步。电话结束时，她又想：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一个小时后，陈瑶离开路师母家。她走出家属院大门时手机响了起来。她从包中拿出手机，她按了接听键，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男人说，他是罗同的弟弟，他哥哥让他给她打电话。
“他希望你来一下。”男人在电话中说。
“他现在在哪里？”
“在医院。”男人接着说了具体的医院和科室。
陈瑶赶到医院。走进病房她看到罗同躺在病床上。病床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陈瑶猜想这个站着的男人是罗同的弟弟。
“你来了。”躺在病床上的罗同说，“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把你叫来。”
“没有什么。”陈瑶坐下来看着罗同，罗同脸色蜡黄。
“我大概没有几天了。”罗同声音微弱地说，“把你叫来是想让你把那些记录删掉。”
“删掉？”陈瑶感到意外，“我已经将它们打印了出来。”陈瑶说着将打印好的记录从包里拿出。
“那就烧掉。”罗同说，“本来想它们可以做个见证，做个我与路琪的见证，但现在我想还是把它们烧掉。我想，见证不见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和她走了那一段，这就足够了。”
陈瑶沉默着。
“我相信你会把它们烧掉。”罗同又说。
“我会烧掉的。”
“谢谢，让你费了那么大劲做了记录，真是对不起。”罗同说着示意他弟弟将一个信封袋递给陈瑶。
“这是？”陈瑶接过信封袋说。
“这是记录的费用，本来我要寄给你，后来我想还是当面交给你。”罗同说。
陈瑶要拒绝，她说：“这就不必了。”
“这是我跟你说好的，这样我也就心安了。”罗同说。
陈瑶不得不收下。
陈瑶回到学校。她从电脑中找出那记录。记录的文字大概有几十页。她坐在书桌前从头看着。她想起罗同叙述的情形，那个衰弱的男人在叙述中平静、忧伤。这个男人的背后是路琪，是在远方死去的路琪。远方的那个小镇成为她的终点。而她的爱也终止在那里。这个男人和她共同铸就了他们的爱，然后又共同撕裂，共同终止。陈瑶看完记录抬起头来，她想在某种虚空中，路琪在向她微笑，并对她注视。然后，路琪在虚空中转身而去。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陈瑶拿起打印好的记录本走出宿舍。在离宿舍楼稍远的垃圾台边，她点燃记录本。她想，又是一次焚烧，焚烧依然是有关路琪的。
三天后，罗同的弟弟打来电话，他说，罗同在一个小时前去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