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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宋词与佛禅

一、词与佛禅的结合

佛禅与词的结合是一个不太被研究者注意的话题。就结合的广度和深度比,远不如诗与禅结合得密切;就作品的数量看,也不能望禅诗之项背;但从文学形式上来说,他为词坛提供了一个新的样式,为禅宗文学又拓展了一方领地。

词与禅从理论上讲有许多相契之处。禅家有不打妄语之说,主张真心直说,本心回归;词家有缘情而发之处,主张感动兴发。二者均是抛开政治层面,本心真实情感的抒发。禅讲悟境,喜澄潭布影、宝月流辉的清景,赏竹影扫阶、月穿潭底的自然,倡水月相忘、能所俱泯的圆融;词亦言境,词家有身外之境——风雨山川花鸟之一切相皆是,有身内之境——风雨山川花鸟发于中而不自觉,身内身外,融合为一,亦以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去留无迹,水月镜象为上。禅宗基于本心的发明,破执的需要,有冷暖自知的禅悟境界,绕路说禅的不说破原则,不滞不黏的色空观念;词求境界的需要,审美以深美宏约、要眇宜修为上,以去留无迹、清空无碍为上,以藏而不露、幽微含蓄为上。尽管两者有不少相通之处,然而“诗言志,词缘情”,缘情性无疑是词与禅结合的一道障碍。尤其是词发展的初起,“词为艳科”的属性与佛门戒条相违背,势必使许多释子望而却步。因而释子填词者极为少见,《词品》卷二言:“唐宋衲子诗,尽有佳句,而填词可传者仅数首。”即便是文人禅词,可传者也不在多数。《听秋声馆词话》卷五,载《沤尘集》附邵葆祺有情禅词数阙,如《好事近》云:

曲项旧琵琶,记得玉盘珠落。又见玉人纤手,压当场弦索。一声水调暮江秋,秋鬓已非昨。剩有青衫余泪,为胆娘抛却。

此词与传统小词在主题、设色上别无二致,并不能显现词中之禅气,为一时戏称而已,况且如果真的在词中寓禅的话,也不符合词之本色,“词之最忌者有道学气,有书本气,有禅和子气”。禅家对情的戒备,词家对禅气的防范,使得看似本该顺利结合的两家如终没能如禅诗般发展壮大。

二、佛禅词萌芽阶段

关于佛禅词的诞生,一般多忽视前期佛禅与词的结合,较多关注的是苏轼与黄庭坚的创作,大有将东坡封为“禅词”鼻祖之势。近来已经有论者注意到,较苏轼同时稍前的王安石已有大量创作禅词的情况,此论仍疏于对北宋前期以及唐五代词,尤其是敦煌词的考察。如翦伯象即认为禅词的自觉创作阶段是在北宋中叶,翦文说:“即便唐人某些词作在某种程度上隐含着一定的禅味,但我们仍然认为,这种禅味并不是作者自觉自为的结果,这样的词也不能算作是正宗的禅词。”此论已经注意到了唐人某些词作中蕴含禅味,但否认这种禅味是作者自觉自为的结果,并以此来否定唐五代禅词的诞生却是不合理的。用创作的有无意识性来作为衡量标准,有其合理的一面。日本加定哲定即认为:“真正的佛教文学,应该是作者把自身对佛教的体验或理解,运用文学的技巧、形式等表达出来的作品。是作者有意识地从事文学创作。”禅门诗偈中固然有诗僧有意识地从文学创作的角度写的禅诗,但也有许多禅师只是借着诗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禅悟,他们并非刻意从事文学创作或追求文学上的成就。有意识的文学创作留传下的不一定是优秀的作品,而这部分并非刻意之作却往往是佛教文学中的精品。因而衡量佛禅文学的标准应有二:一是创作的有无意识性,二是作品的数量与质量。把此标准移之于佛禅词的创作,则既要看禅词创作的意识性,又要兼顾禅词的数量、质量。

从禅词的发展情况来看,唐五代禅词在技巧上是幼稚的,韵味上也乏善可陈,但以为唐五代的禅词不是自觉自为的结果似有不当。唐词中神秀的《五更转》,敦煌词中的《维摩五更转》、《无相五更转》、《禅门十二时》、《圣教十二时》、《学道十二时》等都是通俗的佛曲、佛赞,创作目的和动机非常明确,就是为了适应民众或僧徒的知识水平,以喜闻乐见的方式阐扬佛(禅)门宗旨,属自觉有意识的行为。从数量上来看,敦煌词中佛禅词的比例极大,王重民先生《敦煌曲子词集叙录》中就讲到“佛子之赞颂”这一题材。考敦煌词,亦知确实存在大量佛曲,如《五更转》、《十二时》等,其他诸如咏禅寺、僧人、水月、观音,赞羡佛境等题材也占了很大比例。据吴熊和先生《唐宋词通论》统计,在任二北先生《敦煌曲初探》所收录的545首词中,有关佛教的就占了298首。史双元《宋词与佛道思想》一书中据任二北先生新出的《敦煌歌词总集》所收1200余首统计,显示佛教文学约占四分之三。如此众多的佛禅词作绝不是几个人的偶发行为,而是众多作家有意识创作的结果。

如前所述,分析禅词的创作情况,除了看创作的自觉与否,还要看作品本身的质量,具体到禅词来说就是是否有禅味。唐五代一些佛禅题材的作品虽然不少,但真正具有禅味的作品却寥寥无几,几乎都是劝恶扬善的宣传,语言质俚,缺乏词的空灵境界和禅的哲理趣味。但披沙拣金,仍有质量较高的作品。如无名氏的《浣溪沙》:

五两竿头风欲平,张帆举棹觉船行。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恰似走来迎。他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这首词由舟行岸移这一现象引出“幻觉成真”的道理,情景融合,禅韵十足。此词对北宋前期词家林逋即产生了影响,林和靖词《长相思》曰:“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两岸青山相对迎”一句即脱胎于无名氏《浣溪沙》“看山恰似走来迎”。释德诚的一组《拨棹歌》也是较成功的作品,共39首,以钓鱼为题材,通过水天一色的圆融境界展示了“静不须禅动即禅”的动静一如、体用不二以及“不计功程便得休”的随缘任运等。尤其是其二:“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黄山谷的《诉衷情》即点化此首而成。全词虽讲禅理却不枯燥,是非常成功的作品,对后世禅词的影响也非常大。其他诸如《五更转》等禅词,虽然语言质俚,但从民间词的角度定位,仍不失为上乘之作。

综上所述,佛禅词在唐末五代已肇其端,佛门中有意识地创作通俗的禅词以阐扬宗旨。但从艺术的层次来看则缺少词的要眇宜修,其提高要待后来的北宋一朝。

三、佛禅词发展阶段

北宋一代,倡三教融合,除宋徽宗演过一场短暂的以道代佛的“闹剧”外,历代君主对佛禅基本都是持支持态度。即使对佛教的发展需要限制时,也是通过减少度牒,抬高剃度门槛,以僧尼的自然死亡来减员的舒缓手段进行调节。终宋一朝,尽管佛教的势力有时也很大,也曾有过裁汰僧尼之事,但终未曾发生过像前代“三武一宗”的灭佛事件。赵宋一朝在立国之初,为了防止武人专权,对文人礼遇有加,“恩逮于百官惟恐不足”。文人士大夫物质上极大满足,为他们的参佛觅禅提供了良好的基础。熙宁、元祐党争,庆元党禁也把一部分士大夫的视野从官场驱向丛林。加之宋代临济、云门大兴,参禅之风颇盛,上至皇室,下至一般官员,与禅僧多有交往,甚至许多文人士大夫被禅史列为法嗣。如驸马李遵勗、英公夏竦为谷隐禅师法嗣,文公杨亿为广慧琏禅师法嗣,俱属南岳下十世临济宗。著名文人苏轼为东林总禅师法嗣,黄庭坚为黄龙心禅师法嗣,苏辙为上蓝顺禅师法嗣。其中东坡之于佛印了元、参寥子、惠洪觉范,山谷之于悟新禅师、法秀禅师的交往,在文坛中传为佳话。禅宗的大盛与参禅之风的流行,为这一时期禅词的发展提供了条件和可能。

(一)张王示范

潘阆《酒泉子》曰:“长忆钱塘,临水傍山三百寺。僧房携杖遍曾游,闲话觉忘忧。栴檀楼阁云霞畔,钟梵清霄彻天汉。别来遥礼祗焚香,便恐是西方。”这首词从末句来看,主要表达的还是净土思想,不过词中所写的钱塘寺庙之繁荣兴盛,栴檀楼阁之云蒸霞蔚,钟声梵音之响彻云霄,可为佛禅词发展的征兆。另一首《酒泉子》曰:“长忆孤山,山在湖心如黛簇。僧房四面向湖开。轻棹去还来。芰荷香喷连云阁。阁上清声檐下铎。别来尘土污人衣。空役梦魂飞。”以僧房湖光山色的秀美,僧寺梵音的清声悠韵,揭开了士大夫禅词写作的大帷幕。

真正首先扛起禅词大旗的不是居士,不是禅僧,而是紫阳真人张伯端。张伯端字平叔,号紫阳,浙江临海人。他是北宋道教的代表人物,被尊为道教南宗的宗祖。恰恰是这位道教的代表人物,一口气写了12首《西江月》禅词,另外还有一首《满庭芳》牧牛词,禅道杂用。张伯端虽为道教中人,但对禅宗的思想还是极有见地的,雍正帝在编《御选语录》时就曾把他的《悟真篇》选入,因而这位道教南宗宗祖有禅词的写作也就不难理解。这组《西江月》大多是表达禅宗思想,如:“妄想不须强灭,真如何必希求。本源自性佛齐修。迷悟岂拘先后。悟则刹那成佛,迷则万劫沦流。若能一念契真修。灭尽恒沙罪垢。”实证的见地,不是由见闻觉知、妄想分别所能得知的,灭妄求真皆为分别意识,而佛法本来就是真妄不二,即妄即真;如永嘉禅师所言:“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佛法一切现成,求妄求真,起心动念,皆是本心迷失。此词强调排除他力,直契自心,表达南宗禅悟即为佛,迷即众生,一超真入的简捷明快家风。再如:“本自无生无灭,强将生灭区分。只如罪福亦何根,妙体何曾增损。我有一轮明镜,从来只为蒙分。今朝磨莹照乾坤,万象超然难隐。”以尘垢镜明为喻,表达人人本性自足,自握摩尼宝珠的思想。复如:“我性入诸佛性,诸方佛性皆然。亭亭蟾影照寒泉,一月千潭普现。小则毫分莫识,大时遍满三千。高低不约信方圆,说甚短长深浅。”“一月千潭普现”用永嘉玄觉《证道歌》“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表达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大小不二,方圆不二,长短不二,佛与众生不二的不二思想。然而张伯端毕竟是道教中人,即使在以玄门说宗门时,也会杂用道教术语,如:“丹是色身至宝,炼成变化无穷。更于性上究真宗。决了死生妙用。不待他身后世,现前获福神通。自从龙虎着斯功。尔后谁能继踵。”

张伯端虽然是北宋第一个大量写作禅词的作家,并且其词作为数亦不少,水平也颇高,但碍于其道家身份,在僧俗两界影响甚微。继张伯端后王安石也创作了一批禅词,由于荆公官至宰相,精通内外典,礼遇文人,结交禅僧,故而荆公的示范作用为禅词的发展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动力。荆公禅词有《望江南》四首,前三首分写皈依佛、法、众,第四首总写“三宝共住持”。《诉衷情》五首,其中三首与禅宗有关,另外还有《雨霖铃》(孜孜矻矻)、《南乡子》(嗟见世间人)各一首,共10首左右,占了全部词作的三分之一。荆公禅词主要是表达佛禅之理和颂扬古德,在写作上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大量以禅典入词,从某种意义上讲,开苏轼“以诗为词”的先河。如《雨霖铃》:“孜孜矻矻。向无明里、强作窠窟。浮名浮利何济,堪留恋处,轮回仓猝。幸有明空妙觉,可弹指超出。缘底事、抛了全潮,认一浮沤作瀛渤。本源自性天真佛。只些些、妄想中埋没。贪他眼花阳羡,谁信这、本来无物。一旦茫然,终被阎罗老子相屈。便纵有、千种机筹,怎免伊唐突。”“无明”、“妄想”、“浮沤”、“眼花阳羡”皆为佛语佛典,“本来无物”化用六祖慧能《坛经》中“本来无一物”的传法偈,“本源自性天真佛”一句更是取自玄学的《永嘉证道歌》(另一首《南乡子》中“幻化空身即法身”也是取自《证道歌》)。举一隅即知荆公对禅宗典籍非常熟悉,禅语、禅典信手拈来,驾轻就熟。

(二)苏门开拓

自荆公禅词一出,禅词迅速发展,北宋中期,在苏轼的带领下,迎来了“苏门词人”禅词创作的丰收。苏轼及其门人处新旧党争之际,立论与旧党多相龃龉,与新党亦有不合,因而随着新旧党的上下台在名利场中颠沛流离。官宦生涯的反复无常,使他们看透浮名,倾心佛禅,正如苏辙《渔家傲》所云:“七十余年真一梦。朝来寿斝儿孙奉。忧患已空无复痛。心不动。此间自有千钧重。早岁文章供世用,中年禅味疑天纵。石塔成时无一缝。”尤其是苏轼,早年即浸染佛教,仕宦生涯又浮沉不定,一生中因“乌台诗案”险些丧命,因远贬南荒险些客死海南,禅宗视一切“如梦、如幻”的思想无疑是他精神上解脱的法宝。东坡正是在人生如梦的感慨中创作了大量禅词,如:“佳节若为酬。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笑劳生一梦,羁旅三年,又还重九。华发萧萧,对荒园搔首。”“居士先生老矣,真梦里、相对残釭。歌舞断,行人未起,船鼓已逄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除人生如梦的感慨外,东坡还有大量禅理、禅趣词,如《如梦令》(水垢何曾相受)、《如梦令》(自净方能净彼)、《临江仙》(四大从来都遍满)、《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等,此外还有反言显正的戏谑词,如《南歌子》(师唱谁家曲),开启禅词戏谑词的先河。综观苏轼禅词理趣可分以下几类:一是人生无常之感叹,《心经》中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金刚经》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前举人生如梦的喟叹之词即是对四大皆空的体认。二是随缘任运的处世观,如前举“莫听穿林打叶声”一首,另一首《定风波》能反映出其任运思想,其《定风波》序云:“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用其语缀词云:‘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在苏轼来看,只要能做到“尘心消尽道心”,则“江南与江北,何处不堪行。”三是对禅宗本自具足的体认,如《如梦令》:“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自净方能净彼,我自汗流呀气。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这两首词以洗浴来说禅,游戏三昧,正言若反。第一首词意在破除心中垢净、清浊之妄分;第二首意在告诉世人本心清净的道理,若能明白本性的清明,则又何分净垢?

东坡以下,苏门词人禅词创作繁盛,黄庭坚全面继承了东坡禅词的方方面面,甚至有超过乃师的气派。《点绛唇》慨叹世事如梦,“世情梦幻,复作如斯观。”《醉落魄》一组无心于事,潇洒闲适,游戏世间。《诉衷情》点化船子德诚“千尺丝纶”,直逼原作。《南歌子》“万里沧江月”写庖丁杀牛,以“直要人牛无际,是休时”喻功位齐泯的禅悟。《渔家傲》一组颂禅门古德及公案,“万水千山来此土”一首敷衍达摩来华,遇梁武帝,后一苇渡江,面壁九年,一花五叶的传法故事。“三十年来无孔窍”一首演绎灵云志勤见桃花而悟道的故事。“忆昔药山生一虎”颂船子和尚付法夹山善会,得鳞覆水而逝的传奇故事。“百丈峰头开古镜”一首写古灵神赞禅师得法于百丈后回报原师的事迹。李之仪《减字木兰花》:“触涂是碍,一任浮沉何必改。有个人人,自说居尘不染尘。谩夸千手,千物执持都是有。气候融怡,还取青天白日时。”《减字木兰花》:“莫非魔境,强向中间谈独醒。一叶才飞,便觉年华太半归。醉云可矣,认著依前还不是。虚过今春,有愧斜川得意人。”两首词都表达了对人生尘累的厌倦,力图放下执持做个无依道人。第一首“还取青天白日时”仿佛李习之参药山“云在青天水在瓶”之偈,一切现成,各住其位。第二首“认著依前还不是”则彼此不分,今昔俱忘,唯愿做个无尘世之累的斜川“闲人”。

其他如晁补之《满庭芳》:“归去来兮,名山何处,梦中庐阜嵯峨。二林深处,幽士往来多。自画远公莲社,教儿诵、李白长歌。如重到,丹崖翠户,琼草秀金坡。生绡,双幅上,诸贤中屦,文彩天梭。社中客,禅心古井无波。我似渊明逃社,怡颜盼、百尺庭柯。牛闲放,溪童任懒,吾已废鞭蓑。”追慕远公、渊明,表达了对闲散寂静生活的向往。陈师道《满庭芳》:“闽岭先春,琅函联璧,帝所分落人间。绮窗纤手,一缕破双团。云里游龙舞凤,香雾起、飞月轮边。华堂静,松风竹雪,金鼎沸湲潺。门阑。车马动,扶黄籍白,小袖高鬟。渐胸里轮囷,肺腑生寒。唤起谪仙醉倒,翻湖海、倾泻涛澜。笙歌散,风帘月幕,禅榻鬓丝斑。”此词以绮艳繁华起,以人散夜静结。末句在青丝白发的瞬变中悟得禅家世事如梦、万法皆空之妙理。

四、佛禅词繁荣阶段

佛禅与词的结合至南宋达到繁荣阶段,不独野居山林的隐逸之士喜谈佛禅,即使刚正立国、抗敌杀贼的将领也时有禅语。如南渡词人中李光、张孝祥、张元斡、辛弃疾等皆有禅词之作。盖南渡之后主和已成为“国是”,抗战派屡被倾轧,纵有一用也是败多胜少,政治的失意使逃禅之人增多,此与北宋熙宁党争时士大夫谈禅之风相似。此一时期禅词作者多是抗战派将领或与其有关的士子文人。如南宋抗战派将领韩世忠,长于兵,于诗书不精,然而留下的两首词却颇有禅意。《梁溪漫志》记庄敏公评其词曰:“乃林下道人语。”张元斡《满庭芳》:“三十年来,云游行化,草鞋踏破尘沙。遍参尊宿,曾记到京华。衲子如麻似粟,谁会笑、瞿老拈花。经离乱,青山尽处,海角又天涯。今宵,闲打睡,明朝粥饭,随分僧家。把木佛烧却,除是丹霞。撞著门徒施主,蓦然个、喜舍由他。庐陵米,还知价例,毫发更无差。”此词显示出他对禅宗典籍的熟稔:其中笑瞿老用释尊拈花典,木佛烧却用丹霞烧佛典,庐陵米用青原行思庐陵米价公案。另一首《西江月》:“小阁劣容老子,北窗仍递南风。维摩丈室久空空。不与散花同梦。且作大真游戏,未甘金粟龙钟。怜君病后颊颧隆。识取小儿戏弄。”用维摩生病,诸佛探问故事。另一首《虞美人》:“菊坡九日登高路,往事知何处。陵迁谷变总成空。回首十年秋思、吹台东。”则是对世事易迁、人生空幻的慨叹。再如南宋初胡舜陟,与抗金英雄岳飞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岳飞当年在绩溪曾拜访过他,并有诗书往来。岳飞以“莫须有”罪名下狱后,胡舜陟上书为岳飞鸣冤,二劾秦桧。后吕源与胡舜陟有旧仇,向朝廷诬告胡舜陟“受金盗马”、“讪笑朝廷”,秦桧乘机挟权报复,将其下狱至死。胡氏《感皇恩》(丐祠居射村作):“乞得梦中身,归栖云水。始觉精神自家底。峭帆轻棹,时与白鸥游戏。畏途都不管,风波起。光景如梭,人生浮脆。百岁何妨尽沉醉。卧龙多事,谩说三分奇计。算来争似我,长昏睡。”此作即有感于是身如梦、人生空幻而作,当是宦海中人的真实体会、有感而发。在生存的焦虑与困惑的张力下,胡氏以禅的智慧消解了张力,那就是不如长睡做个闲人。“光景如梭,人生浮脆”,求名者为名困,逐利者为利困,在位者为官困,在野者为生困,殊不如沉醉昏睡做天地间一闲人。不过这里的昏睡并非是教人日日长睡般的懒惰,而是如大珠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的境界,也就是此词中的“自家精神”。这种忘怀一切、身心俱宁的洒脱境界为南宋失意之人找到了精神的栖居地,所以词人对此种心理状态多有抒写。如“低排棹,称鸣鸾。一尊长向枕边安。夜深贪钓波间月,睡起知他几日竿。”(杨无咎《鹧鸪天》)“风波歧路,成败霎时间,你富贵,你荣华,我自关门睡。”(赵长卿《蓦山溪》)“真个先生爱睡。睡里百般滋味。转面又翻身,随意十方游戏。游戏、游戏,到了元无一事。”(朱敦儒《如梦令》)“伸脚睡,一枕日头高。不怕两衙催判事,那愁五鼓趣趋朝。此神要人消。”(吴潜《望江南》)如此这般的原因正如陆游在《桃源忆故人》中所说:“残年还我从来我,万里江湖烟舸。脱尽利名缰锁,世界元来大。”而他们所希冀的境界则如《无门关》第十九则所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南宋词坛,禅词写作最多的当属朱敦儒。朱敦儒字希真,是继王、苏、黄之后作禅词又一大家,其禅词数量堪称宋代之冠。朱氏词主要分禅趣词和禅理词。如抒写人生空幻之苦的有《临江仙》:“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尘劳何事最相亲。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沈。世间谁是百年人。”《临江仙》:“信取虚空无一物,个中着甚商量。风头紧后白云忙。风元无去住,云自没行藏。莫听古人闲语话,终归失马亡羊。”《西江月》:“元是西都散汉,江南今日衰翁。从来颠怪更心风。做尽百般无用。屈指八旬将到,回头万事皆空。云间鸿雁草间虫。共我一般做梦。”与此相似的还有《西江月》:“廓然总是虚空。”表达本来面目回归的有:“个中须着眼,认取自家身。”“自家肠肚自端详。一齐都打碎,放出大圆光。”“表达随缘任运的有《桃源忆故人》:”谁能留得朱颜住。枉了百般辛苦。争似萧然无虑。任运随缘去。人人放着逍遥路。只怕君心不悟。弹指百年今古。有甚成亏处。“《西江月》”:“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西江月》:“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此外他的一组《好事近》渔父词、《减字木兰花》等也都是禅理的发挥。

除上举诸人,辛弃疾、陈瓘、吴潜、吴文英等也俱有禅词创作,基本都是以佛禅理、佛禅语入词,属佛教义理的宣讲,基本没有词的韵味。

综观宋代佛禅词的创作,基本是由文人发起参与,僧人之作相对较少,从艺术成就上来说质木无文,缺乏词的空灵之美,大多是宣扬佛禅理的小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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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记录了编辑与作家们的交往的点滴,从最初在投稿邮箱里发现优秀的投稿作者,到成为拥有十万以上销量的作家,这其中他们一点一滴成长的过程,以一个编辑的角度将之还原,呈现给读者作家真实的性格以及生活里不为人知的一面。面对内心比普通人更敏感的文字创作者,编辑和他们之间,并不只是简单冰冷的工作联系,而是有更多人与人之间真心相交的温馨和坎坷,朋友之间的信任和依赖存在其间,蕴藏在心。编辑工作的个中辛酸,作家创作的压力艰难,都在本书真实再现。
  • 枪名弑神

    枪名弑神

    世人皆道,剑乃兵中之君,刀乃兵中之霸,殊不知,枪,才是兵器中的王者!
  • 人族之仙

    人族之仙

    仙……一人一山为仙。仙之意为守护(他为红颜而化身为魔,他为红颜而不成仙只愿在轮回中寻回她)一字可守护,一字可横扫八荒……几世轮回他超越了最为巅峰时的自己带领人族成为宇宙中最强种族之一
  • 重掌天机

    重掌天机

    一把问道之剑横扫六合八荒,翻手为天,覆手为地。一颗向道之心容纳九天十地,一念之间生杀予夺。痴情女,欲逆天,一怒破苍天!爱情郎,掌天地,威压众金仙!寻仙机,掌命运,控轮回,走上古帝未完之路!
  • 永远梦想

    永远梦想

    这是段真实的经历或许很多朋友都遇到过但我希望能通过我的小说告诉所有人一个人的价值观已经对爱情的执著可能文笔不好大家谅解下
  • 嚣张坏女生:别惹我,校草们!

    嚣张坏女生:别惹我,校草们!

    MD!某某某,别惹ME,否则,让你死的很有节奏感!!——女主很另类,很拽、很酷、很疯,很狂,也很伤……其实,她也没什么,只是有一点点坏而已!!(*^__^*)...
  • 血钞票

    血钞票

    十六岁的顾晨光在六月的一个正午,在自家墙角边看到一行鲜血一样红色的字:“我的血和你的血永远交融在一起。”当时,少女失踪案正在这个城市闹得沸沸扬扬。在这个雨季来临的前一天,他在梦中看见了那个对他始终关闭的房间和他失踪已久的父母。醒来后他打开了房间门,看见一张百元血钞票。从此,血钞票在哪里出现,哪里就有灾难发生。恶梦仍在继续。到底是谁在十多年前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是奶奶?母亲的情夫?父亲的情妇?还是另有其人?又是谁杀害了这个城里的漂亮女人们并把她们分尸后扔进下水道?许多令人惊惧的事情就在这个漫长的雨季发生了。
  • 贪恋之名

    贪恋之名

    每个故事都是独立存在的。瑾瑜和秦野凉每天都会有不一样的故事。后来懒得起名章节名字就顺带当作安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