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351200000005

第5章 我承认,我是为了钱

程植的医院生活很无聊,盼李乐桐成为他最期待的事情,搞的郭远腾也跟着盼人。

“我说,”郭远腾一边打着手机游戏,一边说,“她算你的女朋友吗?”

程植眼睛一斜,“瞧你那智商,这‘贪吃蛇’玩了几年了,还在忠心耿耿的玩儿呢。”

郭远腾木木呆呆的坏,“我是智商不高,不过,你也别绕开我的话题啊。”

程植从被子里拿出脚,虚晃了一下,“给我滚。”

“对不起,方的,滚不了。”郭远腾还克尽职守的盯着手机,一会儿传出报警音,程植幸灾乐祸,“又死了!活该!”

“没关系,”郭远腾不紧不慢,“死而再生,百折不挠。”然后又低下头,“你倒是说啊,她算你的女朋友吗?”

程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算!不算我的,难道算你的?”

郭远腾嘿嘿笑,“算咱俩的吧?”

程植的眼角又斜了过去,“怎么?你还想玩3P?”

“嘿嘿,乐桐那么漂亮,我也不介意和你一起……呃。”他站了起来。

李乐桐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把,“似乎我进来的不是时候?”

程植的脸倏的红了,他挠着头,眼睛在地下逡溜逡溜的不说话。郭远腾把手机放在兜里,仍然是不紧不慢,“李姐来了?你们聊,我出去打个电话。”

“哟,这就出去了呀?我是不是耽误你俩说悄悄话了?”

程植撑不住,“我说,哥们儿,你别那么损成不?”

“行了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当我听不见。”

郭远腾神色不变,“李姐批评的是,我一定谨遵教诲,不过,我现在真要出去打电话。”

李乐桐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身影,觉得好笑。

“你们同事都够有个性的呀。”

“哼,”程植借着神气活现来掩盖他刚才的心虚,“凡是与飞机有关的,都是这种浪漫又热情的性子。像我们这种修飞机的还只是民工而已,他们天上飞的,更搞。”李乐桐不予置评的坐了下来,听他继续说,“旅途寂寞,飞机上也没有别的娱乐,乘务长与空姐就只好在一起圈圈叉叉……”

“圈圈叉叉?”

“呃,”程植挠了下头,“圈圈叉叉,又名OOXX,再又名ml。”

李乐桐蹙眉,“什么东西?”

“靠!”程植的草莽气又来了,“李乐桐,做人不要太单纯好吧?很多人会认为你是假的。OOXX都不懂,就是……啊?一男一女,啊?你懂得吧?”

李乐桐的睫毛颤了颤,“不懂。”

程植急的有点抓耳挠腮,“真不懂?李乐桐,你想一想,一男一女在一起,还能干嘛?”

“聊天啊。像你我这样。”

程植的脸变了颜色,“靠,李乐桐,你成心的是不是?”

李乐桐慢慢悠悠,“大约不是,而是因为你说的不严密。理工科高材生,逻辑不严密,可不应该是你们的表现啊。”

“靠!”程植又来了,“李乐桐,你就是我的克星。”他把食指和拇指圈起来,“这么大的克星。”

李乐桐忍不住,“这不是传说中的鸽子蛋吗?”

两人都哈哈的笑了。

正说笑着,程植插在墙角充电的手机响了。李乐桐过去看了一眼,“一个本市座机,你要不要接?”

“大概又是谁来慰问我的。告诉你,李乐桐,我人缘好的不得了。”

李乐桐带着笑递过去,程植没看就接了起来,“喂?喂?”他怀疑的看了看屏幕,“奶奶的,挂了。诈骗的吧?”他尖着嗓子,“尊敬的先生,你于XX月XX日在XX超市消费三千元,请速还款。联系电话:400、滚你球、滚你球。”

李乐桐让他逗的要笑岔气,“错了,诈骗都用短信,没人打电话,话费还贵。也许可能是卖保险的?你的车险没到期吧?”

程植拍了下前脑门,“哎,还真是。你这样一说提醒了我,保险骚扰时又要到了。妈的,巨烦人。李乐桐,你知道我都是怎么对付他们的吗?我说我是……”

正说着,电话又响了,程植兴高采烈,“等着啊,这次我活灵活现表演给你看。”他气势汹汹,“喂?——喂?”他又把电话从耳朵边拿下来看了看,自言自语,“没挂呀,”然后又拿到耳边,“靠!说话呀!你浪费什么电话费?你卖一个保险,才能赚几个钱啊?”

正在这时,他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程植。”

他愣了。这个声音仿佛是一道魔咒,让他瞬间安静了下来。火山暂时熄灭了,像等到了它千年的主宰者。躁动和狂热都得到了安抚,奔流的岩浆冷却,黝黑的火山岩虽然仍然静默,但在等待雨水,死寂,没有声音,却仍然在等待。

那头也没有声音。两个人就这么拿着电话,默默的。

李乐桐不知道,还在笑,“怎么了?卖保险的声音好听吗?”

程植横了她一眼,不作声的拿着电话躺了下来,背对着她。李乐桐皱了下眉,看了看那身影,稍作犹豫,走了出去,轻轻的带上了门。

祝程植好运,她心里想。

一出病房楼,就看到郭远腾在花坛前坐着,抱着腿,似乎若有所思。李乐桐走过去,“哎,修飞机的,想什么呢?”

修飞机的吓了一跳,然后站起来,“李姐。”

李乐桐笑,“我走了,你过一会儿再回去吧。”

郭远腾瞄了瞄她,“为什么要过一会儿?难道有什么情况?”

“嗯,是有情况。”李乐桐抱着胳膊,“情况似乎比较严重,我建议你回去后先察言观色,如果他有点痴痴呆呆,你可以趁机敲他一笔。如果他脸色阴沉,你趁早别开口,乖着点儿,省踩了猫尾巴,让猫抓着。”

郭远腾面不改色,一幅领会了精神的样子,“谨从李姐的教诲。”

李乐桐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对他是否懂了心存怀疑。不过,看他一幅面色坦然之相,当然也不好再问。等下次再遇见,火力侦察一下。

离开了医院,离开了两位活力无限的青春少年,李乐桐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都说理工科学生头脑简单,缺少情趣,其实也挺好。头脑未必简单,只是有点像机器人。李乐桐笑了起来。

九月初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洋洋。

程植不会这么快就解脱的,她带着点幸灾乐祸想,脚步更加轻快。

其实,有个难友,真的不错。像程植说的,他们是盟友。伤心人战线同盟。

李乐桐哼起了歌,“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听说你也曾经爱上过她,曾经也同样无法自拔。你说你学不会假装潇洒,却叫我别太早放弃她。把过去传说成一段神话,然后笑彼此一样的傻……”

失恋的歌,没有比这首《失恋阵线联盟》还傻还搞笑的。她正哼哼的起劲,接到师弟孙可为的电话。

“师姐,教师节。”孙可为在那头言简意赅。李乐桐的歌立刻哼不出来了。

李乐桐的导师廖盛已退休,每年的教师节,所有学生,只要在本地,要聚在一起请导师吃顿饭。汇报汇报情况,说说话,有什么烦心事,也会和老师说道说道。也只有这一天,廖盛会放下书斋活动,专心致志的和学生们谈天说地。有同门笑称,对于廖老师,年可以不拜,但教师节不能不拜,不拜的话,廖老师会伤心。

“今年定在了沧海大酒店,教师节,就是明天晚上六点。”

“那个,可为,我今年在外出差,不回去了。”

“真的吗?”孙可为大惊小怪,“你赶不回来?师姐,你最好尽力,今年是廖老师从教五十周年,院里要给他办庆典他都给推了,他说,就想和我们几个吃吃饭。我们才是他真正的学生,也是他的骄傲。”

李乐桐一下子没主意了。

平心而论,廖盛是一位好老师,不求名利,勤勤恳恳,对学生也很照顾。从教五十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能不能再坚持到下一个整数,真的很难讲。如果他去了,将来想一想,恐怕是要受心理责难的。因为个人恩怨,辜负了老师的热望,是学生的失职。

可是……

“在本市的都通知了吗?”李乐桐问。

“嗯。师姐,你换电话了是吧?怎么也不说一声,我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的……”

“从国外刚回来的人,你也通知了?”

孙可为反问,“谁是从国外刚回来的?”

李乐桐语塞,她草草的说,“行,我知道了。”

“师姐,那你那天会去吗?”

“看情况吧。”李乐桐还是没有说死,有气无力。

“师姐,你还是尽力来吧,廖老师从教五十周年,多不容易啊。想一想,我自己都觉得伟大。五十年啊,师姐……”孙可为是个话痨,罗哩罗嗦的没个完,吵的李乐桐头疼。

李乐桐只好草草的说,“我知道了,那天争取会去。”

“师姐,你可一定要去啊。廖老师很喜欢你的。”

李乐桐都想哭了,“可为,我知道了,我会努力争取去的。”

“师姐,我等你哈。明晚你早点到,我们正好可以聊聊天。”孙可为又罗嗦了几句,终于挂了电话。

李乐桐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以为没有关系了,却千丝万缕。不是自己说斩,就能斩得断的。

唉,个人恩怨不要妨碍全局,这是廖老师一直教导他们的。仅因为避一个韩远径,就放弃给恩师庆祝从教五十周年,有点脓包。更何况,韩远径脱离师门三年了,和任何人都没有联系,未必会去。

这样一想,李乐桐的心里轻松多了。

第二天,沧海酒店的包厢,李乐桐差不多是踩着点儿去的,还没进门,就听到笑声不断。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大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闲聊。一个包厢里都是人,两具沙发显然不够用,连沙v扶手上都坐的人。老爷子分外高兴,银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中山装穿的整整齐齐,笑意一直就在脸上没下来。师母也陪在旁边,和大家随意的聊着天。一见李乐桐,孙可为立刻站起来让座,“师姐、师姐你来了。”然后向廖盛介绍,“廖老师,师姐不容易呢,在外地出差,特地赶回来的。” 羞的李乐桐想钻到桌子下面。

“哦?好,好。”廖盛连声点头,“你们都来了好,都来了我高兴。我每年就带这么几个学生,你们每一个,我都挂记着。来了好,都来了好。”

“老师,傅大伟和刘亚琴也都通知到了,我带了电脑,一会儿他们会从美国与我们视频。哦,还有在比利时的葛冲,他也是。郝宁在青海出差,一会儿电话联线……”孙可为报着未到场同学的安排。

无人提及韩远径。三年来,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谁都不知消息。老爷子也知道些李乐桐与韩远径的事,所以,从来不当着她的面提他。

看着廖老师的面容,李乐桐想,今天韩远径即便真来了,也值。她不能不来,不能对不起老师。不就是一个小人韩远径吗?我李乐桐还怕了谁吗?

想到这里,她掠了门一眼。就这一眼的时候,她眼见门被人轻轻的推开,进来了一个人。大家正在热切的聊着天,没人注意到他,只有她的眼光与他的对上正着。李乐桐立刻垂下眼睑。

“韩师兄?”不知是谁,带着怀疑的声调喊了起来。

韩远径穿着浅灰色的西装,无框的眼镜使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他开口,声音低而温和,“廖老师。”

在短暂的投到韩远径身上后,大家的目光都转向李乐桐。李乐桐面色沉静,似乎是进来的这人和自己很不相关。

“远径?真是你?”李乐桐感觉身边的这个老人似乎有些激动。

是啊,韩远径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他曾力劝韩远径考博,说韩远径悟性好,心又沉静,坐得下来。韩远径婉言,自己家境一般,待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后再考虑。廖盛也赞同,这毕竟是商品社会,光做学术,不能养家糊口。

“廖老师,是我,我来晚了。”韩远径说这句话时的声调,多像上学时啊。上学的时候,他在院里勤工俭学,有时廖盛召集开会,他赶上有事去的晚,也会用像现在这样的语调说,“廖老师,我来晚了。”

廖盛身边有同学站了起来,打算让座。李乐桐也打算站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服务员的声音给她指明了方向:“各位,可以开餐了。”

李乐桐听到这句,立刻起身,绕开主桌,走向另一张桌的位子,坐了下来。

一阵乱轰轰后,大家都坐定了。人很多,只能分成两桌坐。

廖盛有些激动,“这样分开坐,大家太生分了,服务员,能不能把桌子合起来,我们一起坐?”

服务员有些为难,“先生,这是圆桌。”

“圆桌也不要紧,”韩远径的声音温和,“请你们把那张桌子移过来,拼在一起,原来是两桌的菜,还各上各的,只是挨在一起就可以了。”

服务员请示了一下,同意了。

众人站在旁边,圆桌很大,服务员拆了桌面,又找了帮手,弄了好一会儿,停顿了。

现在是两张大圆桌挨在一起,像一个上下一般大的葫芦,看着有些滑稽。廖盛满意,“嗯,这还差不多。现在时兴用大圆桌,像以前,都是食堂那种长条桌,最适合聚餐。”

桌子重新安排了,又为坐在哪里而费劲。按理说,廖盛应该坐在最中间,可是,最中间恰巧是全桌最不如意的地方。最后还是廖盛一锤定音,“我就坐在中间,让你师母坐我对面。”然后又补充了句,“反正我们出来,就是为了热闹热闹,吃什么、吃多少,我都不在乎。”

李乐桐一直没说话,看廖盛坐下了,自己想拣个远一点的位子坐,却听韩远径说,“乐桐,坐这边吧。”

他的声音不高,但全桌都听到了,有人望着李乐桐。李乐桐若无其事,“大家就近坐吧。”然后不由分说的在一张圆桌的桌后坐了下来。

廖盛忽然想起韩远径失踪三年的事,于是板起脸,“远径,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

韩远径笑的自然,“这三年我在国外,有点事。”

“有事也不至于没联系啊。”

“请老师谅解,确实是不大方便。”韩远径仍然神色不变。“不过,这三年,我时时刻刻的想着老师,想着我们在一起时的样子。异国他乡的这三年,这种念想给了我很大的支撑。现在回来了,亲眼看到大家都还好,我觉得很高兴。”

李乐桐低头不语,她不想听这些话,如果可能,她会把耳朵给塞上。

廖盛看了看李乐桐,嘴上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话题很快就转到一边儿去了。韩远径问老师师母的健康,问生活,问工作情况。老师毕竟是老师,看到了学生,就很开心了。

李乐桐坐着,表情平静,很少有人和她说话,她也很少与人说话。不必表演,她想。三年的时间,已经让她很能平静下来。即便是有风吹浪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看出来的。

热热闹闹,转眼十点。有人因为要赶地铁,陆续离开。第三拨要走的,李乐桐也起身,对着廖盛说,“廖老师,我也走了。”

廖盛才点头,韩远径截住,“乐桐,一会儿和我送老师和师母回家吧?”

李乐桐的眉虽然没皱,但她没想到韩远径用的是这样理由。是的,送老师和师母,她说不出拒绝。

可是,她不乐意,不乐意和他。

“不用了,”廖盛接过话,“我和你师母打车回去就好了。”

“那怎么行?”韩远径说,“老师,我三年没回来,今天就得让我来送。”然后转向李乐桐,“乐桐,你说是吧?”

现场有短时间内鸦雀无声。他们大都知道韩远径与李乐桐曾是一对儿,也知道在过去三年的时间里,李乐桐与他们一样,和韩远径没有一点联系。消息灵通一点的,甚至从同在恒远工作的同学那里得到消息,韩远径高攀了老板的女儿,做了乘龙快婿。

如今,这算是什么呢?

李乐桐承认,韩远径就是韩远径,这和当年那个明目彰胆给她数学不及格的人一样。他不会在乎人说,他能做到。

于是她看着廖老师,“廖老师,您别客气了,我们几个送您。”

廖盛看了看他俩,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聊到十点半,终于要收拾着走。开车来的学生不少,有韩远径的话在先,大家就陪着廖盛下楼,在酒店门前等韩远径取车。

韩远径就一直就在李乐桐身边,低着头,不说话,只默默的走路,默默的下楼梯,默默的去取车子,没有和人打招呼,除非有人来和他说话。

车子开来,不是宝马奔驰莱斯劳斯,却是阿尔夫。韩远径下车打开后排车的车门,和几个同学把老师和师母扶了进去,望着李乐桐,“走吧。”

李乐桐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我还是搭别人的车吧,不用你送了。”

一小堆人不说话,看着这两个人。酒店门口的灯在檐下形成一个光圈,李乐桐站在光圈里,韩远径站在阶下,黑的,看不清脸色。

“你还是上车吧。”韩远径重复,声调里说不出是乞求还是商量,还是别的,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忍。

孙可为出来打圆场,大声说,“师姐,老师还在等着,你们上了车再说吧。”周围的同学也跟着说,先上车吧,先上车吧。

李乐桐无法,她不是不能拒绝韩远径,她只是不想在老师面前露出个人的恩怨。老师说过,个人恩怨应无碍大局。于是,她向大家笑了笑,走向了副驾驶的位子。

廖盛住在学校里面,沧海酒店离学校很近,十几分钟后,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韩远径把廖盛夫妇搀出来,“老师,天晚了,我就不上去了。”

廖盛说,“远径,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李乐桐不知他要说什么,便陪着师母聊天。师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以前是一个医生,早退休了,孙子也跟着儿子出国,膝前冷落,见着学生们格外亲。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就听廖盛喊师母上楼。师母说,“你们这么快就结束了?”

廖盛打着幽默,“我们是开门见山,奔着主题就去了。只要主题结束,其他的就不再迂回作战了。”

师母笑,“这么说,倒是我们拖沓了?”

“那可说不准,拖沓不拖沓,要看表现,不是靠说的——这里有个坑,你小心点儿。”

韩远径和李乐桐站在车头,看两位老人相扶着消失在楼洞之中,然后楼道里的灯一层又一层的亮起。

韩远径轻轻仰头看着,看着四楼的某间屋子亮了灯,嘴中喃喃,“又回来了,都还在这里。”

李乐桐没有说话。是啊,都还在这里。她三年没回来了,都还在这里。一进校门的那一架大紫藤、廖老师的家、楼洞前的那棵无花果树、甚至花坛上那棵半死不活的冬青,都还在那里,各就各位。

“走吧?”韩远径看着她。李乐桐没有说话,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一席话,既然是无法躲过,那便来吧。

韩远径将车倒离家属楼,却没有直接开出去,而是沿着林荫路慢慢的开着。李乐桐没有说话,她把头转向一边,不作声的看着外面。

真的是太熟悉了。每一寸土地,就像自己白天还在这里无忧无虑的走过。上学的时候不觉得校园好,毕业后却发现,那是一块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这里有自己的笑声,有自己的青春记忆,有自己最宝贵的一段年华。

韩远径把车停在一幢楼下,这幢楼还没有熄灯,几乎每一个窗户里都透着白炽灯的光。俩人默默的看着五楼的某个房间,多么熟悉的灯光,仿佛那还是她的宿舍,她还在里面跑、在里面笑,以为每一个明天都会和今天是一样的。但她终究是要离开的,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灯虽然还是亮着,只是灯下的人,早不知换了几茬了。

“桐桐,我有时真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韩远径趴在方向盘上,出神的望着那盏灯火,“我会想,不过是梦而已,都是梦。”

李乐桐没有说话。她不想自己变的像个公鸡一样。

“我也知道,不是梦。是真的。”韩远径的声音低而哑,有些绝望。

“桐桐,我和徐葳只是法律上的夫妻,我们……”

李乐桐忍不住,冷冷的打断,“我不想听。”

“桐桐,”韩远径转过脸来看着她,“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车厢里沉默。李乐桐想出言相讥,但她说不出来。

“这三年里,我一直在想,你会是什么样子。我常常想你依赖我的样子,我不知你自己怎么办。你长大了,小鸟儿长大了。”最后这一句,韩远径几乎是喃喃的说着。

李乐桐语调平静,“请不要侮辱我。”

“决定和徐葳结婚,我不敢告诉你,我也怕看到你伤心崩溃到我面前。我怕,我不敢。”韩远径低声,“我只能逃避。为了这个不光彩的决定。”

李乐桐要推门下车,韩远径叫住她,“小鸟儿,你现在已经足够成熟了,够得上谈这一样一场话,不是吗?”

李乐桐停住了,是的,她在躲什么?她不想面对,但这场话,是一定要谈的。

让伤口最后撕裂一次吧。

“从通知我考虑与徐葳结婚,到婚礼的举行,只有一天半的时间。”韩远径声音幽幽,平淡又单薄,“我没有背着你与徐葳来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只爱你一个。我和徐葳,一直到她死,连kiss都没有。”

李乐桐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疑惑,韩远径继续说下去,“徐葳有艾滋病。”韩远径的头埋了下去,“医生说,大约能活五年。徐葳蔑视死亡,她早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当最后的诊断结果出来后,她改变了主意。她拿着自己的诊断书去找父亲。无论徐总是一个怎么样的商人,他毕竟是父亲。他看到这份诊断书,先是大发雷霆,甚至把徐葳打在地上。”

那是怎样一个场面。

那天他正在徐铁成的办公室里听他交待公事,徐葳没敲门就直接进来。

“老头子,有戏看了。”她把一张纸拍到他正在看的文件夹上。

韩远径离的近,他清清楚楚的看着上面的字,那时候的他尚年轻,当即就抽了一口冷气。

这口冷气让徐葳斜了他一眼。

徐铁成抓着那张纸,“什么意思?”

“看下面那章,”徐葳不在意的点着了一根烟,吐出一口雾,“我怕你不信,特地让医院开了盖章的诊断证明。”

徐铁成咆哮,“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徐葳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你女儿要over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一点。”

“啪,”徐铁成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徐葳,你疯了吗?”

徐葳一边带着笑,一边又抽了口烟,然后捋起袖子,“瞧见没?多漂亮。”

韩远径在第一时间别过头,胳膊上那密密麻麻的针眼让他毛骨悚然。这还真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曾几次跟着徐铁成半夜去那家“酒馆”里找徐葳,但都是他在门口等,徐铁成进去抓人。只有一次,徐铁成打电话叫他进去帮忙,那时候的徐葳,也是穿戴整齐,看不出什么。

“我身上能扎针的地方全扎了,我本来还发愁呢,正好,解决了。”

“徐葳!”徐铁成怒吼,给了她一个耳光。徐葳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

“甭喊了,”坐在地上的徐葳却仍然继续幸灾乐祸,“不就你女儿吗?我补偿你。”

“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你怎么补偿?”

徐葳不紧不慢的爬起来,又点起烟,“这主意也是我才想出来的。老爷子,你就一个女儿,我死了,就没人继承你的家产了,对不对?”她又抽了几口,呲着牙把烟吐出来,人旋到桌子上坐着,“不如这样好了,我临死前给你招个女婿,让他叫你爸,让他来替你管理恒远,替你干活,还可以让他替你传宗接代,你看怎么样?”

“徐葳!”

“现实点儿,老头儿,”徐葳掸掸烟灰,“凭心而论,我这二十几年是没有给你带来点什么好处。只有这一次例外。这一次,我是真的为你着想。你也六十多了,再娶一个,也未必能生。年轻的小老婆,搞不好还要……”

“住嘴!”

“嘿嘿,你随便。”徐葳不在意的说,“我说完就行,考不考虑是你的事。我说过,这个主意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所以,没什么候备的人选。”她用夹着烟卷的手点了点韩远径,“他。我看他就不错,至少看见针眼儿知道害怕,肯定不会走我的路。而且,他是你的心腹,和我年龄也相当,人长的也过得去。和你和我都不吃亏,你看怎么样?”

韩远径当时要背过气去了。他没想过,这件事会与自己发生联系。

“你考虑考虑吧。”徐葳从桌上跳了下来,“反正我时间不多了。到了后期,你即便是想让我结婚,可能我都神志不清了。”

徐葳就这样出了门,连头都没回。

韩远径也被打发出了门。坐在自己的位子,他觉得浑身冰冷,像是堕入了人间地狱。

一个小时后,他让徐铁成叫到了办公室,得到了那个选择。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一场恶毒的玩笑。

“那真是一段可怕的日子。”韩远径的声音很轻,他看着远方,眼神空洞。

李乐桐冷笑,“你是想让我同情你吗?”

“不,不用。”韩远径仿佛受了惊,他很快的说,“我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付出的,终有回报,不是吗?”李乐桐并不激动,依然很平淡。她觉得累了,听着韩远径的故事,仿佛很遥远,与自己无关。她觉得自己在应付。

韩远径扭过头,看着她,黑暗之中,他的目光灼人。

沉默了许久,韩远径说,“桐桐,你真的变了。”

李乐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匆匆的说,“还有事吗?如果没事,我想回去了。”

“我不想放你走。”韩远径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喃喃自语,不像白天那么有主见,只是越来越让她心冷。

韩远径变了。

以前的他虽然不算阳光少年,但绝不像今日般有阴冷的色彩。这种冷,看不见,在黑夜里似幽灵一样附在他身上。不可捉摸,却在。

“风雪夜归人。”韩远径又喃喃的说,“夜归人,我就是一个夜归人。”他吐出一口气,像是忽然醒了一般,声调高了,平淡又正常,“这三年里,我受尽了折磨,后悔或不后悔,已经不是问题了。我必须要努力的想,我能熬过去。所幸,”他的语调里有点讥诮,“徐葳她自己也熬不过,到底在第三年上,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寒意由心底升起,这是韩远径?

“如果她再不死,我都觉得自己不可能坚持到五年以后。真的,不可能。”韩远径的头伏在方向盘上,黑暗裹去了他的颤栗,只剩下略显沉重的呼吸。

“恒远我是进来了。徐铁成也算遵守承诺。徐葳伤透了他的心,有时我倒挺同情他。他自己也说过,他不想再娶妻生孩子,徐葳真的让他怕了。那是怎样的一个恶魔啊。”

“韩远径,我知道你有个女朋友,就在老头子的公司。你别给我耍花样儿,看着你们分开,我高兴。哈哈哈哈。”徐葳的声音仿佛穿过黑幕与时空而来,寒意侵满了韩远径的全身。他继续说,“乐桐,我知道你不能理解,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当时怎么会接受这个约定?也许我一直都是一个不惜一切手段渴望成功的小人。一直都是,真的。”韩远径仿佛又陷入到他自己的喃喃自语中。

“我希望我能成功,希望能给你好的生活。可是,在当下的社会,我没有背景,没有资本,我什么都没有。如果仅是在恒远——哪怕是在恒远,我又什么时候能成功呢?徐葳终是要死的,不过五年而已,五年,我忍得了。虽然我最后,差点没撑得下去。”

李乐桐没有说话。虽然她想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回来找我?你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你想放弃的,也都放弃了。

“我没有放弃你。”韩远径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我从来没有放弃你。我不告诉你,我不敢,不敢看你骂我,不敢看你哭。我更不敢的是,如果由我告诉你了,你会死心。我了解你,我知道我不给你答案,你会不死心。不死心,我要的就是你的不死心。”

李乐桐打了个寒战,韩远径说到最后的口气让她颤栗,那简直就是咬牙切齿。

“我不允许你对我死心。”韩远径的声音又坚定了起来,目光灼灼,“桐桐,你我从来没有结束过。我只是暂时离开,我没有要和你分手,只是暂时的、没有告诉你的,离开了一下。”

李乐桐那一霎那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错乱的境地。惊愕、混乱、颤栗、愤怒、甚至还有可笑混在一起。

韩远径在说什么?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布娃娃吗?

“我的手机,”韩远径停了下,“在我决定与徐葳结婚的时候就预存了三千块钱,我只是关机了,没有换号,没有注销,我只是关机了,我只是不方便接电话关机了。在我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我便开了机。从那时起,我又是过去的韩远径,我又回到了我的世界,能收到这个世界里所有朋友发的短信,包括今天晚上的。我又是过去的韩远径了。是的,我是,我要找回我过去世界的所有东西,所有,廖老师,同学们,当然,还有你。最重要的,就是你。你们都在,今晚我看到了,你们都在。”

寒意越来越重,李乐桐觉得他似乎是真的有点疯了。

“我还以为你还是那个样子,天真、依赖心强,”韩远径有些自嘲,“却没想到,你长大了。长大了,好,我也不用哄你了。乐桐,我承认,我是为了钱而同意与徐葳结婚。是的,为了钱。”

“桐桐,风雪夜归人,我回来了。”

同类推荐
  • 美妇

    美妇

    本书收入了劳伦斯的10篇短篇小说。这些短篇小说,在看似简单的情节结构下面,把读者带入人物意识和潜意识的最隐秘世界之中……
  • 大悬疑2:藏传嘎乌

    大悬疑2:藏传嘎乌

    萧楚格惨死葬狗坡,是意外,还是谋杀?萧错盘玉、盗画,刑警、法医抽丝剥茧,能否破解格格身世和死亡之谜?旧驼皮、老嘎乌、葬狗坡、红丹河,哪个才是谜团的关键所在?这是一个巨大的迷局,历代一统天下者都在暗中探寻,即使到今天,知道谜底的人仍然守口如瓶……刑侦推理、智力解迷和考古探险的完美结合,挑战你的智力水平和生理极限。400万读者共同期待的悬疑巨著,《大悬疑2》为您破译最令人费解的死亡密码。
  • 捡回的忧伤

    捡回的忧伤

    《中国小小说名家档案》百部小小说名家出版工程,旨在打造文体,推崇作家,推出精品。集结杨晓敏、许行、聂鑫森、孙方友、孙春平、刘国芳、谢志强、陈毓、周海亮、海飞、曾颖等当代小小说最华丽的作家阵容和最具经典意味的力作新作,由100名小小说名家一人一册单行本(共100册)组成,兼容不同年龄不同区域不同流派不同内容不同风格,是当代文学史上第一个小小说的系统出版工程,是广大读者特别是青少年读者认识社会人生、充实人文精神,提升文化素养,增强写作能力的最佳读本。
  • 水浒传(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水浒传(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水浒传》是我国第一部古典长篇白话小说,也是我国古代英雄传奇小说的开创之作。它以其惊世骇俗的绿林题材,新鲜刺激的豪侠故事,义肝侠胆的草莽人物,以及高超纯熟的艺术手法,深受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成为我国古代家喻户晓的文学名著。
  • 沼泽

    沼泽

    《沼泽》分为上辑“故乡史记”、下辑“檐下记事”,共收入作家发表于名刊《小小说选刊》、《南方日报》、《羊城晚报》等全国各大报刊的小小说作品56篇。上辑“故乡史记”,收入富于侨乡特色与韵味,反映侨乡风雨沧桑、悲欢离合的小小说作品,如《白纸船》、《半折兄弟》、《冬日烛》、《干爹爸爸》、《桃源村》、《日出狮子峰》等;下辑“檐下记事”,主要收入描述市井百态、针贬时弊的作品。
热门推荐
  • 凶手别想逃

    凶手别想逃

    当一宗命案发生,再聪明的凶手也别想掩盖杀人的事实,因为某一个习惯足已泄露你的秘密;再敏捷的凶手也别想逃之夭夭,因为某一个痕迹就能暴露你的行踪……
  • 玄创大陆

    玄创大陆

    很久以前,有个敢于神相战的少年,被封印在荒漠深处,几万年后,他的灵魂从荒漠中的神劫封印中突破而出,但突破的同时也消失了他拥有的能力,变成了墨家的一个没有创之力的少年,遭人耻笑。地位低下,而他凭借自己的努力,猎杀古兽夺兽骨,练魂技。一步一步创下一片天,最终羽化成神,救回自己最心爱的人。
  • 末世桃花劫

    末世桃花劫

    夜已深,南城中心街街口网吧,灯火通明。一脸苍白的叶新,似大病初愈般,慢悠悠的走进网吧,找到角落熟悉的位置坐了下来,上机,打开游戏……FC末世生存竞技,这款风靡华洲的游戏。
  • 邪魅魔尊的复仇妻

    邪魅魔尊的复仇妻

    五岁之前的沐子言天真快乐,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然而,当利刃划伤面庞,面皮被扒,看着庶姐换脸成功,变成了自己,整个世界轰然坍塌。如果,那刀刃没有剔出她胸中的骨,她不会知道胸口被撕裂的疼痛,亦不知道亲情可以淡漠到绝情。五岁时,她徒手挖出自己的心脏,‘重生’而来,只为仇恨而活。沐子晴,就算是同样扒了你的皮,剔了你的骨,挖了你的心,也仍然填埋不了那刻骨的仇恨!十年囚禁,亲人宠爱,死寂的心,你如何能还?夺你所爱,助你所恨,灭你前程,一点点,终究都要讨回来。
  • 高冷阴夫好霸道

    高冷阴夫好霸道

    我家是干火葬场的,父亲为了赚钱,和快速的发财,选择了配阴婚的方式,但是没有想到他更是给我配了阴婚,从此那个阴夫才是对我念念不忘,求求阴夫,放过我吧!
  • 无上道主

    无上道主

    废物慕容辰东,被人打成重伤,但是意外的激活了前世的记忆原来慕容辰东的前世乃是无上道主级别的人物,只是不知晓为何陨落带着这个一生之中最大的谜团,修练着前世的功法,踏进九重天势必查清真相……同时不知多少美女、仙女、御姐、萝莉、纷纷向慕容辰东投怀送抱
  • 别惹那只猫

    别惹那只猫

    神秘彗星略过地球,部分生物和人类发生变异。被猫抓过之后拥有异能的少年,遭遇重大变故,不断的学习、成长。为了保护朋友和爱人不断战斗。经历了各种冒险,最终成长为一个国家的守护者。
  • 我的男友太完美

    我的男友太完美

    最美的时光走得总是太急,“那些年”是三个具有魔力的字眼。过了很久,褚暮云才知道,很多事不是自己不想就能不想,很多人不是自己想忘就能遗忘。她曾经轻描淡写的告诉自己,都过去了。时光飞逝,当故事再次上演,她真的忘了吗?
  • 气象在玩变魔术

    气象在玩变魔术

    气象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我们可以在生活中观察到许多有趣的自然现象,在生活中学到有用的气象知识。反过来,还可以用学到的气象知识指导我们的实践生活。本书具有很强的系统性、知识性和神秘性,能够启迪读者思考、增长知识和开阔视野,能够激发读者关心世界和热爱科学,能够培养读者的探索和创新精神。
  • 制霸老公,请放手

    制霸老公,请放手

    她为了保住父亲生前的心血,被迫和他分手。从此他们形同陌路却又日日相见。他和别人相亲高调喊话,让众人关注。“相亲就相亲,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她无动于衷。正式订婚时她却意外出现,包中藏刀。“你敢和别人结婚,我就敢死在当场。”“张兮兮,是不是我把手里的股份给你,你就会和我睡。”他邪魅的问道。“你就不能把股份分几次给我,多睡几次!”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