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海渐空，章冽气力不足无法继续御剑腾飞，她落下的地方正好是昆仑长乐坊附近。
这个小镇地处昆仑边界，常年为恶人谷所挟制，在蛮横实力的欺压下，敢于反抗的人却寥寥无几。
不时过来采买粮食的道姑，也算得上镇子里的常客，不受欢迎的那种。虽然她每次都会按账付钱，可一旦和恶人谷沾上关系，镇里人的脸色总归是不好看的。敢怒不敢言的那种憋屈一直在市井之间流转着，只要恶人谷还在一日、恶人据点还在昆仑山巅一刻，这氛围就没法改变。
章冽去寻镇长，想借匹马还有些盘缠，她刚跑的急，把太白仙鹿连同行李都落在据点。这一路追去，道姑不想走官道，若是取道山野间的话，直接从昆仑到长安，再从长安去洛道，这样能省去不少时间。最后追上唐猊蜇时，应该是在南屏山，比留书中预计的在浩气盟见要快些。
这样一路下来，全程轻功御剑是不实际的，骑马和大轻功交替是更好的选择，只可惜要跑一段扔一匹，还只能在长安和洛道购置新马不免多有辖制，可现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长乐坊的镇长是个一脸谄媚的中年人，在听过章冽的话后，不大一会儿他便把缰绳递到了道姑手中。马匹看起来也是还算上乘，毛色黄亮显然是精心喂养过的。道姑接受了马匹和银两，却送还了多出的酒水食物，这一路怕是根本顾不上吃，拿着也是累赘。
“在此谢过，来日一定奉还！”
“哪儿的话，说还多伤感情，全当孝敬您的！”
章冽不再多言，抱拳一揖后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不用回身看也知道，两面三刀的人正在后面小声的咒骂她。
耳边一掠而过的话很难听，却让从来都否认自己是恶人谷成员的章冽，想明白了很多。就像外人都看得出，其实她已经是恶人谷的一份子一样，她对徒墨的感情，很久之前就变了，只是道姑一直在否定这个事实。
当局者迷，要不是这次的经历，她估计永远不会承认自己不仅仅是喜欢徒墨那张漂亮的脸，更是深深爱着这个人。不管众人眼里的江徒墨是何其的变态嗜血，在章冽眼里，他一直还是最初遇到的那个家伙，学医成痴剑走偏锋中不食不寐，饿到极点空有一身功夫的他，却连打劫都做不来。
唐猊蜇！江徒墨！！给我等着！！！
原先唯唯诺诺的道姑，总是被说迷糊的道姑，现在脸上的神情却是坚定果敢的，像是开窍了一般，她第一次感受到师父提及的顿悟与清明。
打马扬鞭，章冽再次加快了速度，追赶着那人。
道姑心心念念人，还有他的同伴们，自打洛道那一夜的谈话不欢而散后，随后几日的氛围都有点怪。
出了洛道之后，越往南下天气越好，几人之间关系却显得有点春寒料峭的味道。
军娘沉着脸，一语不发的在前面带路。
跟在一行人最后的霍七七，憋了两天的怨气，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的爆发，只见她催马上前，拦在归翎前面说：“真受不了你，不就说了你头头句坏话嘛，至于这几天都甩脸色给人看吗？！”
被挡住去路的归翎，定定的看着霍七七，深褐色的眸子里不知倒映着什么，她没开口辩解。
“我哪里说得不对，你若说服我，我跟你赔不是！”霍七七紧咬不放，硬是想要回答。
十六勒马，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载着的十五拦住，最终什么也没说成。唐猊蜇也只是勒马停下看着两人，并未多言。
沉默良久后，归翎低头，攥紧缰绳小声说道：“你说的太对，我根本无力反驳。”
“那你这……”霍七七有些迟疑，一向直来直往的她，这下子更不明白军娘到底为何不快。
“正是因为无力反驳，才越发的觉得原先的‘忠’幼稚可笑，从来都相信璇图广驭、四海竟顺，可这世间早就风毛血雨，眼看要洒野蔽天了，我在自欺还是欺人，要被自己弄糊涂了，”归翎的眼中映出霍七七的影子，话说的很诚恳，“这几日只是自省，没有甩脸色的意思，若是惹七七姑娘不喜，我先给你道个歉吧。”
一席话毕，归翎歉意的看着霍七七，两日来头一回露出笑脸，可笑里饱含苦涩。
军娘的主动一笑，反倒是让七七觉得尴尬，她有些后悔自己莽撞上前拦着军娘，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嗯，我其实也有……”
七七的话还没说完，十六还是忍不住轻夹马腹，赶马停在两人身旁，一脸嫌弃的看着霍七七狭促道：“本来都是朋友，还道什么歉啊，搞得这么生疏客气！”
这话是虽然是看着霍七七说的，但是字里行间指的又是归翎，一时间两人都被十六的“不识趣”逗乐了。
霍七七笑着伸手想捏十六的脸，却被少年一巴掌拍下来。
“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懂不？！”
“哎呦呵你个小泼皮，教训上瘾了还！”听着是骂人的话，却实打实是乐着的，霍七七乘十六不备，一把掳来坐在少年背后的十五继续说，“你的宝贝师姐是老娘我的了，男女授受不亲不是？！小泼皮一边凉快去！”
此话一完只见七七猛下狠手，使劲儿拍在十六的马屁股上，马儿受惊飞奔起来。
被七七抱在怀里的十五，挣扎着想看十六有没有摔着，归翎上前安慰说天策的马匹都受过良好训练，只是这样还不至于摔人下马。
没过多久，果然像军娘说的那样，十六的马逐渐减了速度，啥事没有的少年甚至还转身做起鬼脸。
“我先去前面码头了！跑最后的是请大家喝酒啊！”
看到十六的鬼脸，连唐猊蜇都笑出了声，先前着急的十五也换上笑容，其余两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霍七七边叫嚷着什么“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威风”之类没营养的话，边搂好怀里的十五，催马上前，唐猊蜇紧随其后，倒是原本走在最前的归翎落在后头。
军娘抬手遮阳，举目而望，自愿做最后一个。
不远处的码头停靠着几页扁舟，一路南下，河湖增多险峰减少。足不出谷的少年，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像是要把世间的风景与书中作比较，再重新定义一番似得，总是充满活力的乱窜。
倒也不怪十六觉得开了眼界，临近江南又是春日，风光自是无限好。
这儿风景不赖啊。
可是，要不了多久便是南屏山……
到底还该不该再试探一下？
归翎边在心里轻声问着自己，边挥鞭赶上众人。
信塘驿站，风尘仆仆的一行人正在小店里吃茶谈天，等饭菜上来。
天色渐暗，他们该是打算在此歇息一晚后继续赶路。
从洛道来南屏，共用竟了五天光景，不过若是能看住乱跑的十六，些许能剩下不少功夫。原本在路上总嫌速度太慢的军娘，临到浩气盟门口，却又后悔行程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想好要不要动手。
小驿站的粗茶淡饭实在难合十六的胃口，其余几人也多是匆匆吞咽，尽可能的不尝味道。
少年一抹嘴，脚底抹油溜得倒快，估计是想早些离席好回屋内捞点心吃。剩下几人就算动筷，也是兴意阑珊的点几口，不想浪费而已。没多久，霍七七也忍不住加入十六的行列中去。
好不容易差不多扫干净盘子碗，最后的三人皆是松了口气，相视一笑后十五、归翎和唐猊蜇各自回房。十五走在最前面，她担心馋嘴的猴儿吃多了甜点胃不舒服。归翎看到十五走远，伸手拽住唐猊蜇。
“一个时辰后，在避水滩沉船那里等我，有事相商。”
唐猊蜇把意味深长写了满脸，停下脚的他一动不动看着说这话的归翎走进房间。
江水平缓映繁星，白日里看起来湍急的长江，在夜色笼罩下平白的添了几分温柔。渔火送浪来，避水滩边白浪拍沙打岸，有龟蟹被推到滩涂上，挣扎着想再回到水里。
借着渔船上的灯光，唐猊蜇百无聊赖的捏起沙滩上的一只螃蟹，高高一扬手，送小家伙回家去。
“你倒是好心肠，”刚赶来归翎饶有兴致的看着唐猊蜇，她很少见到对方能对这些不起眼的生命感兴趣，军娘边伸手递过去块糕点边补充道，“吃点吧，压压刚才的晚饭，我从十六那里抢的，味道应该不错。”
话一说完，归翎像是想验证一下似得，仔细品尝起手里剩下的一块，不大的糕点被小口吃完后，她还意犹未尽的舔了下手指，看来是很好吃。
此情此景下，拿过糕点的唐猊蜇自然也抬手将点心放到嘴边准备送进去。可突然间，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僵住手迟疑了。
“怎么，怕有毒？”军娘轻松的开着玩笑，只见她摊开手掌，展示给唐猊蜇看，“我都已经吃干净了。”
唐猊蜇表情柔和下来，嘴角微翘的他笑看归翎，不过这笑里分明带着嘲弄，不知是对自己的，还是对归翎的。
“不是怕有，是就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