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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沉重的铜锣 (2)

金枝觑觑他:“秉坤,你屋里如今是到了好处,田也有了,玉田又到了县太爷手下做事。只是惨了我们!”

陶秉坤说:“你们在屋里咒我不得好死吧?”

金枝惶惶地摆手:“没有的事,真的!秉乾秉贵还发发无名火,可我和我爹都没作声。农会做的事,也不能全怪你,再说,那田归还你也说得过去,肉烂了还是在锅里,怎么说也还是一房近亲……如今农会得势,我们又敢说什么?田也退了,租、息也减了,多收的亩捐杂税也退赔了,事情总有个了结吧?可如今铜锁他们还在我家吃住,工夫又不做,我们哪里供得起?他是农会小组长,辞又不敢辞。今天招呼都不打就把一口猪拖去宰了,说是农会来了客要打牙祭。陶家院子还有十几口人要活命,如此下去我们如何耗得起?只怕过完年就要拄讨米棍了!”

陶秉坤懂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让我跟铜锁讲讲情?”

金枝点点头。

陶秉坤道:“只怕不作用。”

金枝说:“你不是个副组长么?好歹帮我们讲几句好话……还有件不好说出口的事呢。”

陶秉坤问:“何事?”

金枝把脸别向一边,过一会才说:“就是,铜锁时常找我困觉……困一回两回,也就算了,可他没个完,我生怕秉乾和我爹晓得……要是晓得了,不知会出什么事。铜锁是欺侮你们陶家呢!”

陶秉坤心头一梗,摆摆手:“我晓得了。”回头就进了自家院门。

刚把肩头的东西放下,幺姑过来告诉他,铜锁来过了,邀他去公屋里打牙祭。他便将金枝的话跟幺姑说了。幺姑怔了一下,说:“这个铜锁也太作孽了。”他皱眉道:“我去说说,农会搞事也该有个规矩。”幺姑担忧地:“你莫跟他们吵架呵!”

陶秉坤匆匆去了公屋。公屋灶膛里柴禾烧得毕剥作响,大锅里煮着一锅大块的肉。围在四周的人已等不及,一人捞了一块在啃。铜锁拿了一根肘子给陶秉坤,他也就不客气,蹲到门槛上啃起来。肚子着实饿了,他吃得过瘾,他想了想,似乎这一辈子还没有这么痛快地吃过肉。铜锁与他对饮了两碗红薯酒,便说起笑来:“秉坤,搭帮搞农会吧?要不哪里有这么大块的肉吃?你晓得这是哪个的肉?这是陶立德的肉呢!你瞧,你啃陶立德的脚,我咬陶立德的排栅骨……啧啧,富人就是油水多!”听他这么一说,陶秉坤顿时没了胃口,胡乱填饱肚子后,把铜锁拉到一边:“铜锁,我想跟你说一说。

这农会的事,我看还是要按县农会的章程办,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比如说,你没做工夫了,是不是就不到陶立德家吃住?还有这猪,要杀得有个名义,要别人心服口服……”铜锁眼睛就鼓大了:“秉坤,你莫吃着农会弄来的肉,帮土豪劣绅说话!怎么没规矩?吃富人的就是规矩!”陶秉坤说:“我是替农会着想,这么搞法别人会说农会的不是!”铜锁咬了一口肉说:“我看啦,只有陶立德说农会的不是,你呀,是给他当说客来了!”陶秉坤心里不痛快,顶道:“有些事你确实做得不像话,给农会抹黑嘛!比如你跟金枝,太下作了嘛!”铜锁闻言将手中肉往地上一摔,双眉一竖:“喂!这关你什么事?他陶秉乾都没放声屁,你来胀什么气?是不是你跟金枝有一腿,我的脚伸到你裤脚里头去了?!”陶秉坤气煞,黑头黑脸喝道:“胡扯!”铜锁吼叫着:“谁胡扯?是你在这里胡扯嘛!陶秉乾搞你堂客你都不吱声,我困金枝你恼什么火?!”陶秉坤脑子里就嗡一声响,一把揪住铜锁的胸:“你他妈胡说八道!”铜锁吡牙咧嘴:“我胡说八道?是陶秉乾几年前亲口说的,还说你堂客那东西紧得有味呢!”

陶秉坤刹时头胀耳鸣,怒不可遏,挥起拳头,冲他的揍去。铜锁头往后一甩,踉跄一下,站稳了,随即冲过来,抱住他往地上一摔。陶秉坤也站稳了。两人手在撕打,脚在使绊子,没两个回合,一齐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吃肉的人们围过来,叫了几声好,才将他们拉扯开。铜锁揩一把嘴角的血,怒气冲冲地叫道:“难怪廖委员长讲你立场不稳呢!你他妈和陶立德一个鼻孔出气!你还算什么农会小组的副组长,我撤你的职!”陶秉坤也吼道:“我正不想当这狗屁副组长了呢!”气咻咻摔门而去。

陶秉坤一连数天脸上阴云不散,从此不再理农会的事。腊月初玉田回了一趟家,带回了他几个月的薪水。陶秉坤笑逐颜开,用这些钱置办了年货,将屋顶盖的杉木皮全部换成了青瓦,又把房子加长了两柱,装修了两间新房。这是他为玉山和玉林成家准备的。玉田回萸江时,他让他带去三个口袋,里面装的糍粑、花生、薯糖等土特产,要他分别送给水上飙、陈秀英和他的顶头上司蔡如廉县长。

在县署当文牍秘书的陶玉田很快就以他的严谨和恭顺博得了蔡如廉的信任。无论撰制何类文书,格式准确用词老到,往往蔡如廉只要口述完大概的意思,他的文字也就出来了,而且几乎无需改动一字。对此,连陶玉田自己也感到奇怪,他对这些千篇一律枯燥干瘪的官样文章并无兴趣,却何以如此谙熟?贴往县城各个角落的县署通告一般也由他书写,书写本身比撰稿要有趣得多,那些死板的内容似乎也随着他的书写而活泼起来。他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很快就引起了人们的赞赏,就连陈秀英也惊诧不已:“玉田,你一个谨小慎微的谦谦君子,怎么会写出这么一手洒脱遒劲的字来?”或许,只有毛笔才能挥洒一下他的性情吧?处于革命热潮中的萸江小城热闹非凡,今日集会明日又游行,国民党开罢代表大会,共产党又要开办政治培训班,工会要罢工对抗厂主包头,农会又要斗争土豪恶霸,都少不了请他去写一摞红绿标语。表面上看他已深深卷入革命之中,实际上他与任何事件无关,就如他写下的那些字,都是些游离于他精神之外的东西。

他住在县署后院的一间小厢房里,对面的中堂是蔡如廉的卧室,经常是高朋满座,笑语喧哗。水上飙和陈秀英也时常到那里去,走时,也偶尔过来与他寒喧几句。他发现,陈秀英已很少单独留在蔡如廉屋里,而且从各方面迹象看,他们已不再同居,这使他莫名地得到些安慰。

县女界联合会在萸江中学小礼堂办了个贫民女子夜校,陈秀英请他去教识字。去了之后,却发现老师不好当。学员虽不识字,却又懂得了男女平等之类的道理,课堂上百无禁忌,随时就向她们发现的封建余毒开火。有一次学员们问他洗脚水是不是堂客倒的?他老老实实说是的。学员们立即高呼打倒夫权、妇女要解放的口号。他慌忙说:“可现在我是自己倒洗脚水呀!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要堂客倒了!”学员们这才放过他。课后他向陈秀英抱怨,陈秀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蛮好嘛!就许你教育她们,不许她们教育教育你?免得以后嫂子受你的大男子主义压迫!”

他好歹把这门课教了下来。一期的课快授完时,有个坐在后排的学员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女子鹅蛋脸,两只眼睛黑幽幽,从不提问,却学得很认真。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年纪,身上穿得熨贴,没有补巴,不像来自贫寒人家。她总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搭腔,显得十分孤僻。他去查学员名册,才知道她叫水素贞。这天下课后,陶玉田提着马灯回县署去,刚出校门,她就跟了过来,似乎是不期而遇。两人礼貌地打了招呼,东拉西扯了几句,水素贞忽然说,她晓得老师家在石蛙溪,还晓得县农会的水委员长也是邻近的地方出来的。还问,水委员长是不是还单身一人?陶玉田感到奇怪,问这些做什么呢,你也姓水,是不是亲戚啊?水素贞说不是,他不是县里的名人么,有人想帮他提亲呢。陶玉田便说,水委员长热衷于闹革命,只怕没想到这上面去。

水素贞就哦了一声,不言语了。他们下了山包,到了萸江边。水素贞告了别向上游走,他见她手中没有任何照明,就说:“你看不见吧?把我的马灯给你。”

水素贞回头招招手:“不用,有月亮呢!我家很近。”

陶玉田见她形单影只,心里放不下,就熄了马灯,想悄悄送她一程。他蹑手蹑脚跟在后面。走了半里路远,路边茶亭里忽然出来一顶轿子,水素贞迅速地上了轿,那轿便忽悠忽悠向上游方向去了。陶玉田擦擦眼睛,还以为看花了。但那轿子在月光里十分显眼,黑黑的,随着渐弱的吱吱声小下去,小下去,直到溶入夜色之中。

水素贞明显对他说了慌。哪有贫民女子坐轿上夜校的?陶玉田越想越蹊跷,第二天到县农会办事时,就一五一十说给了水上飙。水上飙仔细询问了水素贞的模样,也猜不出所以然,皱眉道:“莫非是哪个土豪恶霸想搞什么鬼名堂,对我施计谋?今夜我去给你们讲一课,我倒要见识见识她!”

当晚,水上飙给女学员们作农民运动的报告,水素贞的座位却一直空着。陶玉田纳闷:她怎么突然就不来了呢?正想着,窗外有个影子一晃。陶玉田就悄悄出了后门,绕到窗后走廊上一看,水素贞正隔着窗户往里窥探。陶玉田走过去唤道:“水素贞,你怎么不进去?”水素贞身子一抖,说:“我来迟了,在外面听听算了,反正也快散了的。”

陶玉田不好勉强她,就踅进课堂,对水上飙耳语了一番。水上飙就急急地把课讲完,快步走到门外。但是已不见水素贞的踪影。

水上飙拔腿就追,冲出校门,远远地见一个人影在疾走。他猛跑的同时大叫一声:“前面的人站住!”那人影停了一下,但马上跑得更快了。他眼睁睁地见那人影进了茶亭。茶亭当中停了一顶轿子,有人将轿帘一撩。此时恰好茶亭里的门开了,屋里的灯光射出来,在那人影闪进轿里的刹那,映照出一张女子的脸。水上飙啊一声,竟然呆了:那是山娥的脸!

待水上飙醒过神来,轿子已走出去很远。他盯着那团迅疾移动的黑影猛追,嘶吼着:“停下!快停下!”那轿子却越走越快。小路在前面拐了弯,轿子倏忽不见了。水上飙心急如火,拼命狂奔。转过一道山嘴后,只见黑蒙蒙的山岭横亘在面前,山谷寂静,幽冥莫测,那轿子好像被山谷一口吞了。

水上飙回到茶亭里,向烧茶水的老倌询问轿子的来历。老倌说他也不甚明了,只知这轿子这几天每夜都来亭子里接一个女子,两个抬轿子的男人长相不善,讲一些古古怪怪的话,老倌碰碰他的肩:“他们腰里有家伙呢……这号人,你千万莫去惹他!”水上飙困惑不解:那明明是山娥的脸,可山娥为何不认他呢?又为何与这种男人混在一起,行踪如此诡秘?水上飙回到学校,找陶玉田要了学员名册,查这位“水素贞”的住址。住址栏里填的是梓木乡桃源洞。梓木乡就在萸江河上游,他才去那里建立乡农会回来,那里根本没有叫桃源洞的地方。

水上飙交待陶玉田留意,如水素贞再来上课,再叫人通知他。但是,水素贞再也没有来过,她给水上飙留下一个谜。谜底直到一年之后才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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