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唐僧换了衣服,披上锦色袈裟,戴了毗卢帽,手持锡杖,来辞大仙。大仙笑着说:“昨日衣服褴褛,今日袈裟鲜明,观圣僧相果真佛子呀。”三藏想要走,大仙说:“让我送你。”行者说:“不必你送,老孙认得路。”大仙说:“你认得的是云路。圣僧还不能登云程,当从陆路而行。”大仙领他师徒穿中堂出后门而行。大仙指着灵山说:“圣僧,你看那半天中有祥光五色,瑞气千重的,就是灵鹫仙峰,佛祖之圣地。”唐僧见了就拜。行者笑着说:“师父,还不到拜的地方哩。常言道:望山走倒马。离灵山还远着哪,怎么现在就拜?若拜到顶上,得多少个头?”大仙说:“四位已到福地,我回去了。”
大圣引着唐僧等,慢慢步行,登了灵山。不上五六里,见一道滚滚飞流,八九里宽,不见人迹。三藏心惊说:“悟空,恐怕是走错路了。这水如此宽阔,汹涌飞奔,又不见渡船,怎么能过得去?”行者笑着说:“没有错。你看那边不是有座大桥?要从那桥上过去,方成正果。”上前看时,原来是一根独木桥,上有“凌云渡”三个字。三藏心惊胆战地说:“悟空,这桥不是人走的。我们到别处寻路过去。”行者笑着说:“正是这条路,正是这条路!”八戒慌了说:“这是路,哪个敢走?”行者说:“你们都站下,等老孙走过去给你们看!”大圣跳上独木桥,摇摇摆摆,一会儿跑到那边,招呼说:“过来!过来!”唐僧和八戒、沙僧都摇头说难。行者又跑回来,拉了八戒要他过桥,八戒趴在地上说:“滑滑滑!走不了!让我驾雾过去吧。”行者说:“这是什么地方,能允许你驾雾?必须从桥上走过,才能成佛。”八戒说:“佛做不成也罢,实是走不过去!”
行者两个正在桥头拉拉扯扯,三藏回头,看到有人从下游撑一只船上来,说:“渡人!渡人!”四个一起看时,见那船儿是无底之船。行者火眼金睛,早已认出是南无宝幢光王佛,行者却不点破,只管叫:“撑过来!撑过来!”三藏说:“这无底的船儿,如何渡人?”佛祖说:“我这船虽然无底,却是不怕风浪,专渡古往今来的人。”孙大圣说:“感谢你来接我师徒。师父,上船吧,这船安稳哩。”行者拉住唐僧上了船,八戒、沙僧连马也到船中。佛祖轻轻撑开船。只见上游漂下一个死尸,长老见了大惊。行者笑着说:“师父莫怕,那个死尸是你的躯壳。”八戒、沙僧都说:“是师父,是师父!”佛祖说:“可喜可贺!”不一时,过了凌云渡,四人上岸。回头看时,不见了无底船。行者这才告诉他们那是佛祖前来接引,三藏连忙道谢。行者说:“我们幸亏师父解脱,借门路修成正果。师父也因有我们保护,到了西天,脱胎成佛。”三藏顿感身轻体快,同悟空、八戒、沙僧走上了灵山。看那雷童古刹时,只见:
顶摩霄汉中,根接须弥脉。巧峰排列,怪石参差。悬崖下,瑶草琪花,曲径旁,紫芝香蕙。仙猿摘果入桃林,却似火烧金;白鹤栖松立枝头,浑如烟捧玉。彩凤双双,青鸾对对。彩凤双双,向日一鸣天下瑞;青鸾对对,迎风耀舞世间稀。又见那黄森森金瓦迭鸳鸯,明晃晃花砖铺玛瑙。东一行,西一行,尽都是蕊宫珠阙;南一带,北一带,看不了宝阁珍楼。天王殿上放霞光,护法堂前喷紫焰。浮屠塔显,优钵花香。正是地胜疑天别,云闲觉昼长。经尘不到诸缘尽,万劫无亏大法堂。
师徒四人一路观山看景,走上灵山之顶。只见青松翠柏之下都有优婆塞、善士排列。长老一路施礼,那优婆塞、优婆夷、比丘僧、比丘尼都合掌说:“圣僧且休行礼,待见了释迦牟尼,再来叙话。”行者笑着说:“早着哩!早着哩!先去拜上面那些位高的人。”
三藏手舞足蹈,异常高兴,随行者直到雷音寺山门外。四大金刚迎上来说:“圣僧来了。”三藏躬身说:“弟子玄奘到了。”说完,就要进门。金刚说:“圣僧稍等。等禀报之后再进去。”那金刚叫人报与二门上四大金刚,说唐僧到了。二门上又传入三门。三门内的神僧是专门跑差的,听到唐僧到了,急忙到大雄宝殿,报告如来至尊释迦牟尼佛说:“唐朝圣僧,已到宝山,取经来了。”佛祖大喜,即召八菩萨、四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伽蓝,两边侍列,宣传佛旨,召唐僧进去。唐僧循规蹈矩,同悟空、悟能、悟净,牵马挑担,径入山门。正是:
当年奋志奉钦差,领牌辞王出玉阶。
清晓登山迎雾露,黄昏枕石卧云霾。
挑担远涉三千水,飞锡长行万里崖。
念念在心求正果,今朝始得见如来。
四人到大雄宝殿前,对如来倒身下拜。拜完他,又拜左右两边菩萨、金刚等佛仙。直拜了三遍,再对着佛祖长跪,将通关文书交给如来。如来一一看了,递还给三藏。三藏俯首行礼,说:“弟子玄奘,奉东土大唐皇帝旨意,从遥远之地而来,登宝山拜求真经,以救济众生。望我佛祖开恩,早把经卷赐给我们,以便回国。”如来这才开怜悯之口,大发慈悲之心,对三藏说:“你那东土属南赡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骗,多欺多诈,不遵佛教,不向善缘,不敬三光,不重五谷,不忠不孝,不义不仁,瞒心昧己,大斗小秤,害命杀牲,造下无边之孽,恶贯满盈,以至于有地狱之灾,所以永堕幽冥,受那许多礁捣磨舂之苦,变化畜类。有那许多披毛顶角之形,将身还债,将肉饲人。其永堕阿鼻,不得超升者,皆此之故。虽有孔夫子在那里立下仁义礼智之教,帝王相继,没有徙流绞斩之刑,其如愚昧不明,放纵无忌之辈何耶!我今有经三藏,可以超脱苦恼,解释灾难。此三藏是:有法一藏,谈天;有论一藏,说地;有经一藏,度鬼。共计三十五部、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都是修真之门路,正善之途径。凡天下四大部洲之天文、地理、人物、鸟兽、花木、器用、人事,无所不有。你们远来,假若要全部交付给你拿去,但那里之人愚蠢逞强,毁谤真言,不知我佛门的奥妙。”叫:“阿傩、伽叶,你两个引他四人,到珍楼之下,先将斋食款待他们。用完斋,开了宝阁,将我那三藏经中,三十五部里,各捡几卷给他,叫他传到东土,永注洪恩。”
两位尊者即奉佛旨,领唐僧四人到楼下。珍奇异宝看也看不尽,摆得到处都是。只见设供的神仙摆起斋宴,都是些仙品、仙肴、仙茶、仙果,珍馐百味,与凡间不同。师徒四人谢了佛恩,随便享用。这可凑合了猪八戒,便宜了沙僧,这些都是增寿长生、脱胎换骨的美味佳肴,让他尽情地去吃。四人用完斋,阿傩、伽叶二位尊者引他们到宝阁前,开了门看经。只见霞光瑞气,笼罩千重,彩雾祥云,遮漫万说。经柜宝匣上都贴着红色标签,看那卷目上整整齐齐地写着:
涅磐经一部。菩萨经一部。虚空藏经一部。首楞严经一部。恩意经一部。决定经一部。宝藏经一部。华严经一部。礼真如经一部。大般若经一部。大光明经一部。未曾有经一部。维摩经一部。三论别经一部。金刚经一部。正法论经一部。佛本行经一部。五龙经一部。菩萨戒经一部。大集经一部。摩偈经一部。法华经一部。瑜伽经一部。西天论金一部。僧经一部。佛国杂经一部。起信论经一部。大智度经一部。宝威经一部。本阁经一部。本阁经一部。正律文经一部。大孔雀经一部。维识论经一部。具舍论经一部。
阿傩、伽叶引唐僧看完经名,对唐僧说:“圣僧东土到此,有些什么礼物送我们?快拿出来,好传经给你去。”三藏听后说:“弟子玄奘,远路而来,不曾备得礼物。”二位尊者笑着说:“好,好,好!白白传经给你,后人该饿死了!”行者见他讲话不干脆,不肯传经,忍不住叫嚷着说:“师父,我们告诉如来去,叫他自己来把经送给老孙。”阿傩说:“莫嚷!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撒野放刁!到这边来接经。”八戒、沙僧耐住性子,劝住了行者,过去接经。三个把一卷卷经收在包里,放在马上驮,又捆了两担,让八戒和沙僧挑着。行者却到宝座前来谢了如来佛祖,出门去了。一边走一边拜辞其他佛祖和菩萨及比丘尼等,下山而来。
那宝阁上有一尊燃灯古佛,他在阁上暗暗听着那边传经之事,心中明白。原来阿傩、伽叶将无字的经书传给唐僧,就笑着说:“东土众僧愚昧,不识无字之经。让他们取回这些经去,岂不枉费了唐僧这场艰辛跋涉?”古佛即吩咐白雄尊者说:“你可发起神威,快速赶上唐僧,把无字的经书夺了,叫他再来取有字真经。”白雄尊者得令,即驾起狂风,离了雷音寺出来,大发神威,来追唐僧四人。
唐长老正行间,忽闻香风滚滚,以为是佛祖显祥,不去提防。又闻得一声响,半空中伸下一只手来,将马驮的经,轻轻抢去,吓得三藏捶胸叫喊,八戒和沙僧看护行李、经担,行者急忙如飞追赶。白雄尊者见行者赶上来,恐他金箍棒厉害,一时不分好歹打来,忙将经包扯碎,抛落下去。行者见经包破落,被香风吹得飘散,不去追赶,就来收拾经书。白雄尊者自已去回报古佛。
八戒见经本落下,和行者收拾好来见唐僧。唐僧满眼泪水地说:“徒弟呀,这个极乐世界,也还有凶魔欺负人哩!”沙僧把散经打开看时,只见里面全是一片空白,无半个字迹。沙僧把经书递与三藏说:“师父,这一卷没字。”行者又打开一卷看,也是无字。八戒打开另一卷,一样无字。三藏叫把经书全打开来看,卷卷都是白纸。长老长吁短叹地说:“我东土大唐人民真是没福!像这样无字的经书,取回去有何用?怎么见唐王?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行者对唐僧说:“师父,不用说了。这是阿傩、伽叶两个家伙,他们问我们要礼物,我们没有,他们就把这白纸本子送给我们了。我们快去到如来那里告他们,问他们一个索要财物之罪。”四人急急回山,转上雷音寺。
到了山门外,众神拱手相迎,笑着说:“圣僧是来换经的吧?”三藏点头称是。众金刚也不阻拦,让他们进去。到了大雄宝殿前,行者嚷着说:“如来,我们师徒一路遇了多少妖魔精怪,千辛万苦,从东土拜到这里,蒙如来吩咐传经,却被阿傩、伽叶索财不遂,故意将无字的白纸本子叫我们拿去。我们拿去何用?望如来治他们两个的罪。”佛祖笑着说:“你且莫嚷,此事我已知道。但只是经不可轻传,也不可凭空取去。你如今空手来取,所以才传了白本。虽是白本,是无字真经,不过倒也是好的。但你那东土众生,愚昧难悟,故只有传他有字真经。”即吩咐:“阿傩、伽叶,快将有字的真经,每部中各选几卷给他,来这里报数。”
二位尊者又领着四个人到珍楼宝阁之下,仍然问唐僧要些礼物。
三藏无物可送,只好命沙僧取出紫金钵盂,双手奉上说:“弟子实在是穷困路远,没有准备礼物。这钵盂乃唐王亲手所赐,今特奉上,以表寸心。万望尊者不要嫌弃,请收下吧,把有字真经赐给我们,也不辜负了唐王差遣之意。”阿傩接了钵盂,很是欢喜。伽叶这才把经书挑了一些给三藏。行者三人把经书都一卷卷翻开来看,见都是有字的,才放心收好。总共是五千零四十八卷,刚好一藏之数。行者同唐僧欢欢喜喜地来见如来。
如来高升莲座,令降龙、伏虎二大罗汉敲响云钟,遍请诸佛、揭谛、金刚、菩萨、罗汉等前来侍列。一时间天乐大作,仙音嘹亮,满天都是祥光瑞气。
如来问阿傩、伽叶传了多少经卷与唐僧,二位尊者报说:“我等奉佛旨把涅磐经等共三十五部经书,选出五千零四十八卷,送给唐僧。”
唐僧四人,一个个合掌躬身,向上礼拜。如来对唐僧说:“此经功德,不可限量。虽为我门之宝鉴,实是三教之源流。若到了你那南赡部洲,将经让一切众生看,不可把它看轻了。不沐浴斋戒,不可开卷。望你们把它视为珍宝,因为里面有成仙得道的奥妙。”
三藏叩头谢恩,带了经卷同行者三人出门而去。
如来打发唐僧去后,旁边闪出观世音菩萨启禀佛祖说:“弟子当年领旨往东土寻取经之人,今已成功,共计一十四年,乃五千零四十日,还少八日才合藏数。应叫他八日之内转往西来,以完成正果,弟子好缴还金旨。”
如来大喜,即吩咐八大金刚:“你们快使神威,驾云送圣僧回到东土,留下真经,带领圣僧回西天。须在八日之内完成此事。”金刚领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