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高声叫卖，只是默默地将阿爸的梦和阿妈的歌摆在摊前，用葡萄的甘美和你有些羞涩的微笑招引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不远处，谁家的收音机里，关牧村轻轻哼起了那支迷人的吐鲁番情歌。我伸手接过你递过来的葡萄，不知是葡萄的清香、关牧村的歌声，还是你的微笑，使我有了醉意。
刈草的孩子
昨日刈过的青草地，一场雨后，又是一片青葱。
瞧，草叶上的水珠，在落日的余晖里熠熠闪烁，又亮又红。
刈草的孩子，是什么驱动你的手臂挥起弯月似的银镰，将锋利的光芒指向青草，刀过之后，我听见青草有点悲壮的哭声在你的掌上流淌。
鲜嫩的青草，长了又割，割了又长，一茬一茬，生生不息，郁郁葱葱。
孩子，莫不是草的奉献精神，令你感动，每每放学归来，你放下书包，那支握笔写字的手挥起镰刀也像挥笔写字一样轻松。
这时，从暮色掩映的村子那边，在归鸟的啼鸣里，风送来几声牛“哞——哞——”的叫声……
采药
不是驾着风的翅膀，也不是乘着云的羽翼，孩子，告诉我，你是怎样攀上这云雀和山鹰都不曾落脚的崖畔呢？
你没有回答我，一任身子紧贴着崖尖，然后从身后的背篓里取出一把小小的鹤嘴锄，在崖壁石缝中挥动，刨树根、斩青藤、挖仙草……
崖壁曾留着阿爸的足迹，云岭曾晃动阿爸的身影、阿爸采来百草，把生命的活力带给千家万户。
如今，是阿爸给你一身攀崖越壁的胆略和一双辨识百草的目光么？
太阳下山了，你也下山了。
瞧，背着满满一篓草药，像背着一架绿色的大山，你向你读书的那所山村小学走去，原来昨日陡来一场风寒，有个老师病了……
怪不得刚才一朵白云从你身旁轻轻飘过，留下一缕赞叹！
牧羊女
沿着河滩，沿着河滩青青的草地，你赶着一朵朵白云，放牧你的童年。
草地，云朵在慢慢蠕动。
远方，一群羊群舞姿翩翩在蓝天下欢快地飘游。哟，太阳也跟着羊群走向山的那边，肯定是你打着唿哨一甩手中的响鞭，把太阳也赶下山了。
鞭儿轻轻地摇，抖落缕缕晚霞，想织一条绚丽的红领巾系在胸前，掩映你美丽的向往么？
你惆怅地望着小河那边，（小河那边的山路上，奔跑着一群放学归来的孩子。）低下头来，小嘴儿抿着一片绿叶；你的心思便从叶脉间流出，流成一支“牧羊曲”，顺着河水缓缓流远……
日出
太阳还在梦中，
有鸟飞过，拍打的翅膀惊散几点星光，散落在路边的野花瓣上。
野花簇拥的山路上，走来一位少女，她红彤彤的衣衫、红彤彤的头巾，使黎明的天空明亮得感人肺腑。天空下，那个蛰伏在山中的村庄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这么早，她去那里呢？瞧她手里还提着一篮鲜红鲜红的橘子，那一个个闪烁着鲜红光泽的橘子，就像一颗颗刚从夜幕深处跳出的小太阳，鲜亮了天空的季节。
啊，今天是星期天，此刻，上帝都在休息，太阳还在梦中，只有她走在野花簇拥的山路上，匆匆赶集去……
牵牛花
刚才，黎明的晨号是你吹响的么，牵牛花！
是的，你早已没牛可牵，我也早已没牛可放，我们家那个名叫“神牛”的小铁牛正在做梦哩。
昨夜，我也沉在梦里。
许是为了我从梦中早早醒来，你才早早爬在我们家的篱笆上，绽开一朵朵雪白的、粉红的、浅蓝的喇叭花，吹起晨号，催我快快起床。
此刻，踏着熹微的曙光，应着你雪白的、粉红的、浅蓝的呼唤，我背着书包上学去，
去迎接升起在我们学校窗口早醒的太阳！
犁
烟火一亮一闪。
在烟火一起一闪里，阿爸默默地擦拭着犁铧，不一会儿，锈蚀一冬的犁铧也擦得一亮一闪。
又是开犁的时候，一亮一闪的犁铧，似唤起阿爸不可抑制的热情与冲动。是呵，闷了一个冬天，他岂止是给凝重沉滞的泥田犁出一道一道笑容，更想与土地作一次倾心的长谈。
于是，阿爸背着犁铧，牵着刚刚吃饱露水草的老黄牛下田去了，当他回头叮嘱我快背着书包上学时，阿爸冷峻犀利的目光，也如犁铧一样一亮一闪……
阿爸，你也要把我犁成一块块泥田么？！
拾穗
远离爸爸妈妈的镰刀，你走在刚刚收割的麦地上，走在六月的瞩望里。
山谷的风，从你胸前的红领巾拂过，漾起一股浓郁的新麦的清香。循着新香的诱惑，你躬着身子，把头低向麦地、把目光投向麦地、把手伸向麦地。
拾起一颗麦穗，又拾起一颗麦穗，甚至半截麦穗头也不放过。瞧你，两只小辫上的蝴蝶结如两只蝴蝶，在地里翻飞，而你两只小手，也如蝴蝶翻飞起落……
是捡拾爸爸妈妈遗落的汗珠，还是证实土地虔诚的奉献？
不仅仅只是这些呵，你说，这饱满的麦粒不仅喂养着我们，而这金色的麦穗，也是我们祖国的徽记！
怪不得你拾穗的神情，专注而执著，你躬身与土地构成角度，朴素而虔诚。
仰望镰刀
仰望镰刀。
仰望墙上挂着的那明亮的镰刀，仰望镰刀那金属的光芒，仰望那金属光芒镀亮的锋利的刃口……
每每麦穗灌浆的时候，镰刀便开始在墙上，不！在阿爸的目光深处躁动不安。这只是开端，接着，爸爸便用坚硬的磨刀石和有几分咸味的汗水，磨去镰刀锈蚀的虚假成分，然后用它去抵达丰收的喜悦。
仰望镰刀，我想起我的作业本上的“V”号。
老师呵，那作业本上一个个鲜明的“V”号，是不是你目光深处期待收获的镰刀呢？！
老树
夕阳西垂。
夕阳里，淡蓝色的炊烟从村里家家户户的屋顶袅袅升起，飘向天空。
在淡蓝色的炊烟里，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坐在树头的老树下，围着奶奶，
听她老人家讲香喷喷的故事。
像枝头的绿叶倾听蓝天的呼喊，我半闭着眼睛，竖起耳朵谛听风中的细语，听到惊险处，我蓦然睁大亮晶晶的眼睛，催促奶奶快讲……
小伙伴和我都很馋，津津有味，吃了一个香喷喷的故事，又想再吃一个。
远来的晚风，吻过树叶之后，傍着奶奶的芭蕉扇，也在回味，而桅子花因听了奶奶香喷喷的故事后，激动不已，散发出沁人的香馨。
酿香黄昏。
老树，不知何年何岁长在村头，岁月的风雨剥蚀了她的树皮，刻下岁月的沧桑，但她依然躯干挺直，枝繁叶茂。
奶奶也是一棵老树呵，结满一树故事，喂养着我和我的小伙伴们。
山歌
爷爷，这歌是山上的毛栗树上结出的还是溪边坡地里长出的呢，要不，怎么这么香韵，这么清脆，这么可口呢？当我们张开喇叭花似的小嘴，学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
哥、姐姐唱起它时，就觉得有滋有味，都忘了吃饭啦。
爷爷，这歌是谁栽的，是谁种的呢？
呵，是它的爸爸妈妈。这歌，也像我们一样有爸爸妈妈么？
什么，它的爸爸是种子一样饱满的汗水，它的妈妈是土地一样肥沃的生活？
看父亲播种
布谷鸟叫了：“布—一谷—一，布——一谷—一”
这穿过六角形童话的歌声，在弃绝了寒冷的颤音之后，带着清新生动的音韵在旷野里欢快地飘荡着。
听见布谷鸟的歌声，父亲抬起头来，望了望远方的天空和天空下的田野，然后肩扛锄头和装满谷种的竹箩，走向黎明的田野。
“布—一谷，布—一谷——”布谷鸟唱着。
应着布谷鸟的歌声，我看见父亲的手挥动着，富有节奏而有韵律，随着父亲那富有节奏而有韵律挥动的手，那信念一样饱满的种子也应着布谷鸟深情的召唤，雨一样洒落……
我说：那纷纷扬扬的种子雨，仿佛一颗颗绿色的音符，正在演奏一首美妙动听的播春曲！
布谷鸟在唱：“布—一谷—，布—一谷—一”。
父亲等了多久，就等着这布谷鸟的歌。此刻，他听着布谷鸟的歌，似有很多话要说，可他什么也没说，他是不是把对我要说的话都播在春天的土地里呢？
我想，父亲把我喊到黎明的田野来，肯定与播种有关。
桥
上课的钟声晌了。
响在彼山山岸，断在瀑涨的溪水里。
真恨不得有一双翅膀飞过溪水。
父亲突然站在我的身边。他是发现我焦灼而渴盼的身影后赶来的，什么也没说便俯下身去，弓起背驮着我走进瀑涨的溪水。
突然，一股汹涌的激流冲来，父亲打了个趔趄，当我在他的背上感到他的趔趄时，他已稳稳站住了脚跟，随即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走向彼岸……
我第一次体会到父亲的力量。
后来，就在父亲背我过河的地方，村里集资修起了一从此后，无论是迎着风雨上学还是踏着落霞回家，每每从石桥走过，我总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石桥一样弓起的坚实的脊背。
扬场
这是怎样昂扬的一抖呵！
迎着风，父亲那堆满肌肉疙瘩的胳膊起舞似的向空中一扬，顷刻，一阵金色的雨洒落禾场上，溅起一地笑声，在我的茶碗里漾起清凉的涟漪……
阿爸，歇一会儿吧，歇一会儿喝一碗这清凉解热的菊花茶。
风正好呵，孩子，阿爸正趁着风好扬场哩！这走过田野、走过禾场的风吹去了轻浮，检验着虚假与诚实。你瞧，秕谷稗子被风吹走了，而沉甸甸的谷粒，雨一样落得多么潇洒。
孩子，从春到夏，从夏到秋，耕云播雨，汗浸血泡，我就等着这谷雨落在心坎上。
父亲又起舞似的扬起了手臂。
捧着茶碗，我伫望着父亲，伫望着禾场，我看见禾场上，季节留下沉重饱满的果实，簇拥着父亲。
琴
有别于琴，却也有琴的风采、琴的音韵。
烛光里，流动的数字穿过我细嫩的指尖，在拨动的算盘珠子上跳跃，仿佛一颗颗跳跃的音符。
耕云播雨，一个个数字，是阿爸的血与汗。
春种秋收，一颗颗音符，是阿妈的惰与意。
我抑扬顿挫地弹奏着。
阿爸打着哈欠笑了，连守望在窗口的月亮也开心地笑了，
沉浸在我弹奏的《丰收乐》里……
磨镰
麦黄鸟的叫声从季节的天外传来，深入五月深处，深入五月的月夜深处，循着麦黄鸟的叫声，我融进月光的目光，凝望母亲磨着镰刀。
汗水从母亲的额头滴落，滴落磨刀石上，溅起镰刀内在的光芒。
据说，那一年的五月，麦黄鸟叫的时候，母亲仍像往常一样去麦地里收割麦子，当她挥动磨得锃亮的镰刀，不等镰刀锃亮的锋芒逼近大片的麦子，母亲却在麦地里收割了她的儿子——我。
母亲，我的生命也是你的麦子呵！
汗珠从母亲的额头滴落，滴落磨刀石上，溅起镰刀内在的光芒。镰刀是铁的，镰刀冰冷的光芒与你热切的目光交相辉映，辉煌了一声一声磨镰声，使之渐渐进入高潮，而母亲轻缓且急促的磨镰的身影弯如镰样。
种植麦子也养育儿子的母亲哟，你是想收割地里的麦子，还是想收割我的未来呢？
草帽
又是麦熟时节，阵阵南风吹来。
在微熏的风里，母亲望着土塬上在延伸的麦浪里饱满的麦子，让浓浓郁郁的香馨顺着阵阵南风陶醉了自己之后，便挥镰刈麦。
这个时节，母亲的日子最长，似乎没有白天黑夜。
是的，母亲的日子植在手上。
瞧她，那挥镰刈麦的手刚刚送走蹒跚的夕阳，她又坐在星光下，用簇新的麦秸、莹莹的丝线以及绵绵的思绪，精心编织一顶草帽。
麦秸离开了土地，然而经过母亲一双手精心编织，它们又走向新生，去迎接山村又一个黎明。
下地劳动遮日，上学路上蔽阳。
捧着母亲亲手精心编织的草帽，这金黄色的草帽呵，让我想起我家门前竹篱笆外怒放的一朵朵向日葵。
母亲，我生命的太阳。
戴着草帽，我靠近母亲。
油灯
哦，油灯，亮起来了。
吃过晚饭，母亲便给我点亮油灯，点亮的油灯便在我摊开作业本的时候照耀过来，颤动的光芒驱逐着小屋漆也似的黑暗，使我们家的小屋生动起来。
突然，从窗隙窜来一缕风，在难以捉摸的风里油灯几近熄灭，待我伸手去捕获风时，油灯在悠悠的风里挣扎了一下复又燃亮……
劳累了一天的父亲洗脚上床睡了，从梦的深处传来一阵一阵鼾声。
母亲没有睡，在收拾洗完碗筷之后，在给父亲倒完洗脚水之后，在给爷爷奶奶调好收音匣子之后，没顾得舒展一下劳累一天的身子，她又坐在灯前，精心缝补父亲汗裂的衣衫，还不时朝我察看一眼。
母亲锋利的目光，常在我漫不经心粗心大意时用期冀的锋刃逼向我，让我倾听来自切面的骚动。
油灯，静静地闪烁，亮在夜的深处。
望着油灯橘红色火苗柔和地闪动，我便想起母亲噙泪的目光，明静的眼睛。
是的，母亲也许没有永恒的光芒照我辉煌，但她却像一盏油灯熬尽心血，照我在黑暗中行进……
母爱
从农贸市场走来，你的脸上燃着霞光，而轻快的脚步似被一股野花熏得发蓝的风，轻轻地、轻轻地飘过街口，飘过小镇商店的橱窗。
琳琅满目甜蜜飘香的食品你没有看一眼，色彩斑斓款式新颖的衣衫你没有望一眼，当你走到体育用品柜前，你站住了，扬手撩开汗水换来的喜悦。
彩色画笔、练习本、保健书包……你挑了又拣，拣了又挑。
“还想给孩子买点什么？”女售货员似读懂了你一一一位山里孩子母亲的心思。
“再给买一双运动吧！”
你低头窥视自己映在柜台玻璃在笑影，将声音提高了几度。
生日与一把旧伞
妈妈，我好想要一件花裙子、好想要一条红头巾、好想要一双蝴蝶结，可你为什么，为什么送了这把破旧的蓝布伞作我的生日礼物呢？
这伞，怕是十几年前的产品吧，伞骨子有几根断了再换上嵌好的，伞面上还有几个补丁。
我有些迷惘，妈妈，这就是你给我的那个蔚蓝的许诺么？
这天，阳光真好！
放学回来，我和小伙伴们兴高采烈走在山路上，不等阳光的笑意漾在我的脸上，大片大片乌云涌来，劫走阳光的笑意，将大滴大滴的雨洒在归途。要是带上妈妈的那把伞该多好呵。一个寒噤过后，我再也不敢任性了。妈妈说得对。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啊！
从此，我撑起了妈妈送给我的这把破旧的蓝布伞，撑在我初踏人生的征途上，让它应着我深情而热烈的呼唤，给我遮阳蔽日，阻风挡雨……
妈妈，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你执拗地将你用过的这把破旧的伞给我做生日礼物。
守夜
狗，蹲在茅棚门外。
爷爷和我躺在茅栅门里。
月亮没有升起。山谷，黑得像是一部不曾掀动的黑色大典，等着萤火虫来读。
萤火虫也没有来。
爷爷的烟火熄了，我不敢再数爷爷缀满故事的胡须，便仰望着夜空，默数着姗姗来迟的一颗颗星星。
我知道，星星准不会眼红山谷正在灌浆的苞谷，可那些正做着饕餮之梦的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从梦中醒来，趁夜的掩护偷偷袭来哩！
夜，很深很沉。
星星也眨着困倦的眼睛，倚着不远的树枝，莫不是要躲进树枝上鸟儿的梦里？风不敢走近，树枝栖着星星和鸟儿甜甜的梦。这时，只有卧在山谷的茅棚醒着，守着风雨、汗水和土地孕育的希冀！
听蝉
这是六月一个有些燥热的黄昏。
夕阳渐远。爷爷和我坐门槛上，看渐远的夕阳拉长暮色，看拉长的暮色迟缓而宁静地降落在村前河岸的那排树上。
这时，蝉声骤起。
村庄，在蝉声中不肯睡去。
那河岸临水的杨柳，在蝉声中也有些躁动不安，随着燥热的晚风拂过来荡过去。
爷爷的大蒲扇，在蝉声中呼唤着清凉。
暮色渐深渐浓。
在渐深渐浓的暮色中，刚才还有些燥热的晚风不知什么时候躲进树叶里，默默无语，而蝉不知被什么鼓动着，叫得更响，唱得更欢。
爷爷告诉我说：一个声音的出现或者消失，一般总是与季节有关！
老屋
老屋，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蜷缩在苍茫的落照里，显得很矮、很破、很古老。
在一个亮蓝色的黎明，老屋不再有“喔喔”的鸡啼，爷爷奶奶似耐不住寂寞，终于双双走出了老屋，虽然他们仍一步一步一回头，眼里还噙着泪花，但他还是面带笑容走进了我们家新起的楼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