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赵姬秀眉骤立,指着吕安道,“怎么可以拿我儿子的安危做诱饵!”
嬴政握住赵姬出汗的手,“母亲不用担心。吕兄与我自有分寸。”
赵姬望向吕安,吕安沉吟片刻,说道:“咸阳令搜查三日未果,就连父亲这边也无丝毫音讯,可见刺客后台之深,只怕早已打草惊蛇。人人自危增强护卫之时,若只有长公子一如寻常,倒落得刻意。”
赵姬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静待时机,积极寻找蛛丝马迹。”吕安目光中透出一丝军人的坚毅与冷静,“长公子回国时已经遇险一次。加上此次,究竟是一人所为还是不同的组织,我们尚不能判断。只知道回国途中的刺客的尸体早在河西大营派人前去查验的时候便以被人清理得干干净净,行刺地点荒无人烟,可见刺客身上便有可供识别的标记,要么便是被张榜通缉的盗贼流犯。两次行刺是否为同一组织所为,那么只消等待下一次,便能知分晓。”
“若是零散流寇呢?”赵姬不以为然地问道。
吕安道:“流寇与长公子有何恩怨,要行此下作之举。寻常流寇也不能尽杀赵国护卫。定是王位这条利益链上的蚂蚱,按捺不住手脚了。”
“王位?”赵姬冷哼,“除了她,还能有谁。”
吕安道:“玄瑛夫人若是有意王位,只怕长公子与夫人您将会永远留在赵国为质受苦,永无回国之日。夫人执意将敌意投放到玄瑛夫人一人身上,那便是大大低估了现下境况的复杂与危险,也不利于长公子的安危与前程。”
赵姬不语,满脸不甘心,吕安安慰道:“我知道夫人初初回国,满心希望延续与太子殿下的伉俪深情,却被玄瑛夫人一朝插足,夫人心中不快,实属寻常。只是夫人需得切记,咸阳城是个各方势力交错的地方,就连父亲都需花费时日站稳脚跟。玄瑛夫人的娘家三代在秦国为将,老将军与昭襄先王同袍浴血,其子其孙均是军营翘楚。尤其是长孙蒙恬,被人赞起有当年白起的风范。即便夫人不满,也不要摆在脸上,遇上事情还得再三思量,不可感情用事。”
“行了,行了。”赵姬不耐烦地摆手,“只怪我没有个好父兄好家世,你也无需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直说,要我们娘俩怎么做。”
“宾客在吕府受惊,父亲与我这几日要挨个登门致歉”吕安道,“我想长公子以慰问之名与我们同去,聊表抚恤之情。”
赵姬颔首,“这法子不错,可以告诉那些刺客我们不怕他。”
“刺客倒是其次,”吕安严肃道,“要想在咸阳站稳脚跟,需得这些人脉和赞誉。”
赵姬对嬴政道:“那便这样了,你这几日便随吕伯父和吕大哥去各家走动走动。”
嬴政答道:“是。”随后对吕安行礼,“多谢吕大哥为嬴政与母亲筹谋。”
吕安即刻回礼,“长公子客气。”仰头又是嬴政熟悉的温暖笑容,眼底仍是大哥对小弟的关怀与宠爱,只是面上薄翳一般蒙上了君臣的尊敬与拥戴。
赵姬笑道:“多亏有你们父子,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今儿还有没有事?没事留下来吃饭,我亲自下厨。”
吕安歉然道:“来了秦国这么久,倒还真是怀念夫人的手艺。可惜事不凑巧,王翦将军今日聚将议事,军规森凛,今儿个怕是没这个口福了。”
赵姬道:“你忙你的,有空再上我这来。别的没有,赵酒管够!”
吕安道谢,又对嬴政道:“长公子若无事,可以跟我去军营逛逛。”
嬴政用眼光征询赵姬,赵姬笑道:“你只管跟着吕大哥去,多认识一些人。回来也给我讲讲军营里的见闻。”
去往军营的路上,嬴政与吕安并驾齐驱。
“我看方才你深思不语,可是发现了什么破绽。”
“吕大哥,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借行刺蓄意挑拨太子府内的关系?”
“此话怎解?”
“听吕大哥描述,玄瑛夫人是光风月霁之人,我在太子府住了半月,也深有体会。玄瑛夫人因为娘家侄女替我受了这一箭而动怒。我猜想,她提前去往长平,也是要带着侄女散心的缘故。只是母亲过分敏感,以为玄瑛夫人是采取以退为进之策,刻意招来风言风语。母亲日夜伤怀与不安。今晨去送行探话碰壁,有些不忿。吕兄方才也看见了,她得知行刺目标是我后,更是直接将怨气撒向了玄瑛。”
“我初回国内,是否有意于王位于外界而言应该还是未明之事,成蟜年幼更无需多言。太子府尚未册立嫡夫人。玄瑛夫人身份尊贵,而我是父亲长子。父亲一视同仁,母亲与玄瑛夫人可谓平起平坐。行刺发生,平衡打破。不得不叫人思量。”
吕安笑道:“小脑袋瓜子转得挺快。只是,若真如你所说,事情未免也就太巧合了。”
嬴政不解,吕安接着道:“我只问你,若非蒙恬将玉珮交与我,被我认出。你是不是准备对这场变故只字不提?这样你母亲就不会为你担心。”
嬴政笑道:“让众人以为是六国之人向蒙骜寻仇,不好么?”
吕安哈哈大笑:“那你未免也太小看蒙家的人了。那蒙恬从我的神情便能推断出我认识这玉珮的主人,觉察出我内心隐隐升起的担忧。蒙家小姐又不住地嚷嚷她在玄瑛夫人处见过这块玉佩。凭蒙恬的敏锐,只怕已经猜出这块玉佩便是玄瑛夫人在你来时赠予你的那一块。这才敢把玉佩交还于我。”
嬴政道:“六岁女娃的话也可信么?”
吕安道:“你也不过十岁,五十步笑百步。你别小瞧了这蒙家小姐,她是被蒙老将军抗在肩上看地图与沙盘长大的,早早地便养成了过目不忘的本事。”
城墙上灿烂的笑容在嬴政的脑海中隐隐浮现,若一道明媚的阳光,穿过心中呜呜闹闹的杂乱,暖意融化了错杂的思绪。
只听吕安接着道:“无论刺客的目的是否在挑拨你们母子与玄瑛母子的关系。特殊的身份也会在你们之间埋下不可调和的矛盾,尤其是事涉未来的储君之位时。”
不可调和的矛盾么?
对于玄瑛夫人,嬴政是发自内心尊敬的。与精怪的成蟜在一起,嬴政也能感受到血缘带给他的亲近感,哪怕成蟜见了他都只是规规矩矩地叫一声大哥。
他知道,自己眼中这个充满艰辛、磨难的世界在成蟜那里是另一番明媚的景象。威名远播的外祖父,少年有为的表兄,活泼明媚的姐姐,无一不对他宠爱万分。他有坚实的胸膛可以倚赖,有温柔的怀抱可以撒娇。
嬴政羡慕、向往成蟜眼中的那个世界。父爱于他是遥远的,他只有和母亲在一起时,才会感受到一丝相近的温暖,和蒙倾郁在城墙上沐浴着阳光的微笑散发的热度如出一辙。
这份温暖让嬴政无理由地,固执地相信,所谓矛盾都是可以调和的。
哪怕先天不足,只要能力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