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慎重起见,刘瑾贤和《泰晤士报》的记者乘坐英国领事馆的汽车在前面开道,瑞年和甘子风等人乘坐的卡车紧跟在后面,在顺利地经过了最初的几个路口之后,却在距离英租界驻屯军营不远的地方被日军拦阻了去路。
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在刘瑾贤乘坐的汽车车头前十几米的地方溅起一片火星,在夜色中的马路上显得格外刺眼,一前一后两辆车不得不仓皇地停了下来。瑞年的第一反应就是迅速地拔出枪来,紧张地向驾驶室窗外四下查看着,开车的司机却已经一头钻进了方向盘之下,浑身筛糠似地颤抖着,嘴里不住地祈祷着什么,甘子风也吃惊不小,一边紧张地向窗外观看,一边悄声急促地问瑞年。
“瑞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瑞年看了一眼甘子风,摇摇头,握着勃朗宁的手掌间沁出了汗水,这一刻,他比来的时候更加紧张,毕竟他身后的车厢里堆放着那么多国军弟兄的遗体,还有十几个年轻的大学生,瑞年可以不顾自身的安危,但对于甘子风和他的学生们他却不能漠视不管:他们只是一群手无寸铁,且毫无战斗经验的平民百姓啊。
“子风,你让学生们卧倒别动,我下车看看去!”
瑞年说着便跳下了卡车。
两道强烈的车灯忽然从对面射了过来,霎时把停在街头的刘瑾贤和瑞年的汽车照得白晃晃的,瑞年和先跳下汽车的刘瑾贤以及那个英国记者全都完全暴露在迎面射来的灯柱中,瑞年慌忙把手背向身后,掩饰着自己手中的枪。刘瑾贤回头看看瑞年,神情中也充满了紧张和慌乱,倒是那位自恃是中立国记者的英国人神情还算比较自然,踟蹰了一下,率先向迎上来的几个日本兵走了过去。
“我们是记者,刚刚结束了战地采访,现在要返回英租界去,请你们放行!”
英国记者对带队的一个军曹说,同时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日本军曹接过英国记者的证件,看了看,不知道是不认识那上面的英文,还是对于大英帝国并不感冒,很傲慢地翻了英国记者一个白眼。
“把手举起来!”
日军军曹用日语大声命令着,英国记者一脸茫然,显然没有听懂日本军曹的话。
“混蛋!”
日本军曹面对无动于衷的英国记者,有些恼怒地骂了一句,抬手当胸打了英国记者一拳,那位大约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对待和侮辱的英国记者身体摇晃了一下,倒退一步,脸上顿时充满了愤怒。
“你,你怎么打人?我是英国人,我是记者,你无权这样对待我,我抗议!”
英国记者咆哮起来,但日军军曹却丝毫不为所动,一个跨步上前,用了一个柔道中的“背负投”,一下子把英国记者摔翻在地,一只脚踏在他的胸口上,眼里满是凶光。
刘瑾贤和赶上来的瑞年全都不由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瑞年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扣住了手枪的扳机,随时准备射击了。
倒在地上的英国记者显然被日军军曹的威势镇住了,喃喃地叨咕着,脸色一时变得十分难看,却不敢贸然挣扎和反抗。
看到英国记者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焰,日本军曹似乎感到了一丝满足,又用力在英国记者胸口踩了一下,收了脚,转向瑞年和刘瑾贤。
“你们是干什么的,卡车上拉的是什么?”
日本军曹走到瑞年和刘瑾贤面前,他身后的几个日本兵也端着步枪紧跟着围拢上来。
瑞年握枪的手悄悄向身前挪了挪,身边的刘瑾贤和身后的甘子风等人又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开枪射击。
“全体下车,检查!”
瑞年看看军曹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又回头看看身后卡车上十几个神情紧张的学生,赶忙掏出了怀表递到日本军曹面前。
“我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
瑞年没想到,他的故伎重演这次却失灵了,日本军曹挥起胳膊挡开了瑞年握着银时计的手。
“我才不管你是陆士,还是海士的哪,告诉你的人,下车,接受检查!”
现在瑞年真的是无计可施了,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拼死也要保护后面卡车上十几个学生的生命安全。
“子风,让你的学生们下车,一百米以外就是英军的兵营!”
瑞年回头大声对卡车驾驶室中的甘子风吆喝着,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伙鬼子中有没有能听懂中国话的,所以不敢直截了当地招呼甘子风和他的学生们逃走,只能这样暗示,心里祈祷着他的老同学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立刻带着学生们和国军的遗体驾车冲破鬼子们的防线,冲进英国租界,那样的话即使日军追击,势必会遭到英军的阻截,尽管英国人声称坚守中立,但他们是不会坐视日军进入英租界不管的,那样,甘子风和十几个学生以及几十具国军的遗体也就安全了。
已经乱了方寸的甘子风却一点也没明白瑞年的暗示,声音有些颤抖地回身招呼他的学生们下了车。
看到学生们下了车,军曹冲身后的几个鬼子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上前检查,瑞年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鬼子兵们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吆五喝六地把学生们赶到一处,让他们靠车厢站成一派,开始逐个搜身检查。当一个鬼子把手伸向淑娟的时候,淑娟本能地向后躲闪,却被身后的卡车车厢挡住了去路,鬼子的手肆无忌惮地伸向她的胸前,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狞笑,嘴里呜哩哇啦叫唤着,招来几个正在分头检查学生们的鬼子一阵阵暧昧的狂笑。虽然听不懂鬼子们说的是什么,但淑娟还是能从对方的眼神和表情中感觉到他们的邪恶和淫荡,心顿时抽得更紧了,娇小的身子因为惊惧和愤怒而颤抖不已,当鬼子的手触及她的身体的一刹那,她猛然尖厉地叫了一声,奋力把靠近自己的鬼子向后推开,猝不及防的鬼子冷不丁地被推得倒退了几步,瞠目结舌地瞪着淑娟,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周围的鬼子在经过最初的惊愕之后,看看满眼惊惧和愤怒的淑娟,又看看被推出几步的同伴,哄然大笑起来,而那个被淑娟推开的鬼子在同伴们的嘲笑声中羞恼不堪,叽里呱啦地叫喊着,再次扑向淑娟。
此时淑娟最初的惊惧已经完全为愤怒所替代,满族人家的女孩子不像汉族女孩那样更多地囿于礼教礼法的束缚,她们多少还保留了几分豪放,几分英武,淑娟幼时也跟着父兄们习过些武,多少也能比划两下子,日常防身倒也绰绰有余,因此,当她摆脱了最初的惊惧之后,求生自卫的本能便一下子激发了她骨子里的那股刚烈,眼看着面目狰狞的鬼子扑向自己,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抬腿飞踹出去,一下子蹬在了扑上来的鬼子的小腹之上。尽管淑娟身材娇小,气力不足,可是情急之下踢出的这一脚也着实够那个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鬼子一呛,他顿时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蹲下身去。周围的鬼子和瑞年身边的军曹遭此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像是泼进了冷水的油锅一般地炸开了,几个鬼子嚎叫着对准淑娟举起了刺刀。
瑞年也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身材娇小,面容姣好的女学生会如此刚烈,更没有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她竟然一脚就把一个鬼子踢得几乎废掉,但眼前电光火石般发生的一切让他再也顾不得多想,更顾不上去对那个女孩子生出什么钦佩崇敬来,眼见着鬼子们的刺刀就要刺向那个女学生的胸膛,瑞年只觉得热血冲上了太阳穴,脑袋一热,枪已经抵住了身边的日军军曹的太阳穴。
“都不许动!”
瑞年大吼一声,在惊愕和愤怒中变得凄厉无比的声音穿透黑沉沉的夜幕,震撼了所有在场的人,几十道目光顷刻之间全都聚积在他的身上,聚积在他手里握着的那支黧黑的,闪着乌亮亮光泽的手枪上。
“退后,不然我就打死他!”
瑞年用日语威严地命令着,几个日本兵茫然惊惧地盯着杀气腾腾的瑞年和他们的惊吓之下有些不知所措的军曹,进退维谷。
“听到没有,退后!”瑞年声嘶力竭地大喝着,接着大声招呼同样被惊呆的甘子风、刘瑾贤和大学生们,“快,上车,跑啊!”
甘子风等人这才猛醒过来,仓皇一片地纷纷向车上攀爬,刘瑾贤和英国记者也转身钻进了他们的汽车,刘瑾贤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声招呼瑞年。
“瑞年,上车!”
停前面马路上一直开着大灯停着的日军卡车上猛然传来一声“哗啦”的闷响,瑞年心里一抖,他听出那是日军中常备的南部大正11年式轻机枪拉动枪栓的声音。
“快,快开车!”
瑞年几乎是声嘶力竭般地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