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支队司令李有泉在听了政治部主任的汇报之后，又把张宇光叫到自己跟前，严肃地向他求证瑞年所说的一切，而且把党性和组织原则都搬了出来，万不得已的张宇光只得承认了自己替瑞年打埋伏的事，最后他依旧执着地力保瑞年，在他看来，像瑞年这样难得的军事人才是即使一时犯了错误，也应该尽量给他以宽容，决不能因此挫伤他的爱国热忱。
李有泉对张宇光深感失望，在他看来，张宇光袒护瑞年，欺骗组织，简直是和党离心离德，一点党性和组织原则都不讲了，这样下去，不仅张宇光自己很危险，这股歪风习气如果在第三十二支队，在第六游击区的共产党员中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李有泉对张宇光的请求置若罔闻，立刻把瑞年也叫到了自己房里，神情庄严地对他和张宇光宣布，从即日起，张宇光降为少尉，下放到支队军需处任军需助理，党内处分待党委会研究决定后再行宣布；瑞年则由少校降为上尉，记大过一次，罚饷一年，留任第一大队大队长，以观后效。
瑞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原本是出于要替张宇光摆脱干系的好意而挺身认错，到头来不仅没有替张宇光洗脱罪责，却反而害得他连降三级，还要接受共产党内部的处分，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张宇光从此再不能和他共事了，瑞年可以接受李有泉对自己的任何处罚，但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兄弟为了他而遭受如此不公正的待遇。
“李司令！”瑞年吼了一声，眼里充了血，嗓子眼咸咸的，一股热流一个劲地往上撞，“你怎么处罚我都行，可你这么对待指导员，我不服，不光是我，整个第一大队的全体官兵都不服，不服！”
李有泉自从当上第三十二支队的司令之后，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张狂，几乎是指着自己的鼻子在咆哮呢，心里也动了火，正要发作，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司令部门外响起：
“李司令，干什么哪，这么热闹啊！”
紧接着房门一开，一个身着军装，佩着上校军衔的青年军官跨进门来。
李有泉看到来人，煞是惊喜，叫了一声“张司令！”就绕过桌子，抢上前去，紧紧握住了来人的手。
“哎呀，什么风把你来啦？”
李有泉已经收敛了刚才的震怒，很热烈地和来人寒暄着。
年轻的上校一边和李有泉握手寒暄，一边瞟着瑞年和张宇光。
“哎，李司令，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有泉看看瑞年，尽量轻描淡写地敷衍着。
“噢，没什么。”李有泉说着转向瑞年和张宇光，“你们俩先下去，回头我再跟你们俩算账！”
瑞年和张宇光只能匆匆向李有泉和那个上校敬过礼，退了出去。
“李司令，到底怎么回事啊，剑拔弩张的？”
年轻的上校一脸惊异地问。
李有泉有些无奈和尴尬地叹息一声，摇摇头，尽管满心地不情愿，可是面对这个年轻的同僚追问，却也不好再推三阻四，只能把事情的原委大致讲了一下。
年轻的上校军官名叫张启华，早年毕业于北平辅仁大学，也是一名共产党员，时任第六游击区第三十一支队的支队司令，年仅三十二岁，可谓年轻有为，深得第六游击区总司令范筑先的器重，此次是因军务路过高唐南镇，顺路来拜访李有泉，却没想到遇到了这一幕。
张启华和李有泉盘桓了一会，喝完一杯热茶，不顾李有泉的执意挽留，晚饭也顾不上吃，就要动身赶往聊城，让李有泉很是不忍。
“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啊，你不能饿着肚子再跑小百十里地吧！”
张启华笑着摆摆手。
“没事，一顿不吃饿不死！”张启华说着，起身接过自己的勤务兵递过来的军大衣，披在肩上，看看李有泉，“哎，老李，跟你商量个事啊！”
李有泉有些纳罕地望着张启华。
“刚才那个于瑞年，你也别再处罚他了，干脆，交给我得了。”
李有泉满脸惊愕地盯着张启华，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什么，交给你？”
张启华笑笑。
“实话跟你说吧，这个于瑞年哪，我也早有耳闻，是个难得的人才，你知道，我那边也都是些新兵，正需要他这样的人来好好带带，你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让他跟着我走得了，等打完这一仗，我再带他来当面给你赔不是请罪，你看怎么样？”
张启华的一番话说得李有泉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瑞年倨傲自大，桀骜不驯让他感到头疼，可真的让张启华就这么轻易地把他要了去，李有泉却又心有不甘，不光是舍不得瑞年这个人才，自己的面子上也过不去，要是让瑞年跟上张启华去了第三十一支队，那先前他对自己的种种不恭不敬岂不是就这么一笔勾销了，这事要是传扬出去，让他这个支队司令往后怎么带兵？
张启华显然看出了李有泉的心思，打个哈哈，笑了。
“老李，我知道，你是爱才心切，舍不得割爱，是啊，像于瑞年这样优秀的军官，别说在咱们第六游击区的部队里了，就是在中央军，在咱们的八路军里，那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才啊，得，算我没说，我可不想横刀夺爱，说不定接下来这一仗他就得给你这第三十二支队立上一大功，真要是让我带走了，到时候你老李非得骂我祖宗八代不可，我可不想每回见了面都听你跟我找后账！”
张启华大笑着穿好大衣，接过勤务兵递过来的马鞭子，说了一声“再见！”一阵风似的带着他的随从们走了，丢下李有泉愣瞌瞌地站在原地，皱着眉头，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张启华的一番话让李有泉终于改变了主意，尽管心有不甘，他还是以大敌当前，部队需要稳定为由，撤销了对瑞年和张宇光的处罚。
瑞年和张宇光离开高唐南镇返回第一大队的驻地，一路上俩人谁也没有说话，虽然这场兵变引发的严惩貌似已经过去了，但瑞年和张宇光俩人的心里都压上了一块甚至比李有泉宣布处分他们的时候还要沉重得多的大石头。
回到驻地，于顺承忙着张罗给大队长和指导员去打洗脸水，却被瑞年没好气地制止了，他让于顺承先出去，并且守在门外，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他和指导员。
看着一脸寒意的瑞年，张宇光一边脱下大衣，摘下腰间的佩枪，一边暗暗等待着瑞年的爆发。其实，想要发作的又何止是瑞年一个人，张宇光的心里也觉得憋屈得慌。的确，这场兵变有他这个政治指导员的责任不假，但李有泉司令也应该看到在兵变发生之后，经过瑞年和自己的努力，兵变的不良后果已经被压缩至最小，而且应该说还是变坏事为好事了，现在的第四中队无论是精神面貌上，军事技能上，政治觉悟上，都比兵变前有了极大的提高，尤其是刘长礼，这个曾经带头闹事的人，兵变后被降职、责罚，却一点怨言也没有了，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还带动周围的不少弟兄一起进步。可李有泉却只盯着兵变这件事的诱因，也就是瑞年对士兵的责罚和打骂上，而不去深究兵变的根源，在张宇光看来，即使没有那天瑞年的“军阀作风”，这些几乎可以说是乌合之众的民军也早晚会闹出事端来，毕竟这些昔日乡间的散兵游勇身上的坏习气太多、太重，不经过一番艰苦的改造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达到一支正轨部队的规范和要求的，而这种改造的过程对于他们来说又是痛苦的和不甘心的，一有适合的机会便会借题发挥地发作出来，所以，兵变是偶然，也是必然。不过，当着瑞年的面张宇光可不能这么说，毕竟是内外有别，瑞年虽说不是国民党员，但毕竟是国军军官，作为共产党员的张宇光必须服从自己的领导，必须和李有泉保持高度的一致，这也是党的组织原则，因此，即使他心里有想法，有疙瘩，却只能憋在心里，而且还要想方设法地去说服和安慰瑞年这个党外人士。
“老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李司令到底谁不是共产党？”
张宇光绝对没有想到瑞年一上来会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个让他感到尴尬的问题，是啊，如果按照他和李有泉在处理兵变这件事情上的所作所为，大概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两个的立场和观点是完全一致的，而且岂止是不完全一致，简直就是相距十万八千里了，可是，无法改变的现实就是，他和李有泉都是共产党员，而且还都是十分坚定，自认为对党忠诚无比的共产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