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王存嘉心里存着一份疑惑，但瑞年口口声声，有鼻子有眼地这么一说，让他又不能不相信眼前这个少校军官的确是和自己的太太是旧相识，尤其是瑞年那一口多少带着些天津口音的国语更让他确信瑞年的话，王存嘉的脸色愈发地缓和了。
“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对不住啦，恕小弟唐突，多有得罪！”
王存嘉说着，收了手里的枪，冲瑞年拱拱手。
瑞年也只得客气地作了个揖。
“哪里，哪里，是我太冒昧了，还请您多多见谅，对了，还没请教您台甫怎么称呼？”
王存嘉做了自我介绍，声称瑞年所找之人就是自己的太太，瑞年这才知道眼前这位看上去比琴音年纪还小的年轻人竟然是琴音的丈夫，瑞年差点惊得跳起来，要不是极力克制，几乎就把腰里的枪拔出来，把王存嘉打成筛子了，那一霎那间，他竟然希望那位即将被这王家公子请出来和自己相见的大少奶奶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宇垣琴音。
只可惜，事与愿违。
瑞年被王存嘉让进前院的正房，落座之后，下人送上茶来。房门一开，大少奶奶在一个丫环的陪侍下款款地出现在瑞年的面前。瑞年一看，手里捧着的茶杯差一点就掉到了地上，眼前的这位浓妆艳抹，环佩叮当，脑后突兀地挽着一个刺眼的发髻的少妇不是他当年的初恋情人还会是谁呢？
“真的是你？”
瑞年放下茶杯，茶杯的杯盖“叮当”一声，茶水溅出来不少，瑞年也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了，霍然起身，大踏步地迎上前去，伸手要去抓面前这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人的手，却被宇垣琴音一下子躲开了。与此同时，原本坐在瑞年身旁陪客人的王存嘉也心头疑窦顿生。
“你们认识？”
王存嘉嘀咕了一句，抬头死死盯住了自己的妻子和瑞年。
此时的宇垣琴音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和紧张，不露声色，娇羞万千地对瑞年淡然一笑。
“对不起，这位长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瑞年这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他当年在日本东京时，房东宇垣幸司的独女，他的初恋爱人，那个把处女之身和全部爱情都交托给他的宇垣琴音，是那个在充满血腥和杀戮的夜晚，在天津的街头冒险救了他的性命，又为他求医问药，治疗伤病，和他圆梦重温后却不知所终的宇垣琴音，噢，不，也许那时候她早就是什么“关姑娘”了，可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她曾经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瑞年都只是永远把她当作自己的爱人，自己今生今世以心相许，以情相托的初恋爱人。
“你怎么啦，你好好看看，我是瑞年，瑞年哪！”
瑞年几乎是在嘶嚎一般，再次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宇垣琴音的手，试图向她坦露自己的一片挚爱，唤醒她心头的迷茫，但却被对方再一次冷冷地回绝了。
“对不起长官，我真的不认识你，我是这里的大少奶奶，您真的认错人了！”
宇垣琴音神闲气定地说，眼睛却有意回避着瑞年那已经泛起了泪光的双眼。
“你？”
宇垣琴音的矢口否认让瑞年急红了眼，如果不是王存嘉及时地站出来制止，宇垣琴音真的害怕自己会把持不住，与她少女时代的爱人，与这个原本以为会托付终身的男人相认。
“够啦，你太放肆啦！”王存嘉先前已经平和了很多的神情忽然间又变得严厉起来，眼睛里射出一片怨愤，“于少校，我太太已经说了，她不认识你，你再要纠缠的话，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瑞年冷不丁被王存嘉这么一番呵斥，有些回不过神来，回头愣瞌瞌地看看王存嘉，又看看正要转身离去的宇垣琴音。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告诉她，你认识我，我们，我们老早就认识的，你快点告诉他呀！”
宇垣琴音终于不再理会瑞年，款款地在丫环地护持下跨出门去。
瑞年疯了一般地扑到门口，试图阻止自己的爱人的离去，却被王存嘉指挥着家丁死死地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给我把他拖出去，照死里打！”
王存嘉已经愤怒至极，恶狠狠地叫嚣着，家丁们也不顾瑞年的嘶嚎和挣扎，把他拖出大门，按倒在院门口的石阶上，一顿拳打脚踢，瑞年却依旧不管不顾，嘴里叫着“琴音”的名字，一个劲地挣扎着试图往院里冲。
于顺承找到王家大院门口的时候，正好遇上王家的家丁在殴打瑞年，于顺承一看立刻急红了眼，丢下怀里抱着的瑞年的大衣和军帽，端起抢来，朝天就开了一枪，跳着脚破口大骂，一下子把王家的家丁们全都镇住了，趁着家丁们住了手的一瞬间，浑身泥土，满脸是血的瑞年又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往王家大院内冲，却在门槛上绊了一跤，一个踉跄又栽倒在地，于顺承见此情景，心如火焚，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就扑了过去，一把架住瑞年的胳膊，也顾不得许多了，弯腰背起瑞年，回头恶狠狠地盯了呆立原地的家丁们一眼，一溜烟地向高唐城外奔去。
于顺承背着瑞年出了城门，一路上伏在他背上的瑞年还在不住地叫着“琴音”的名字，几次试图挣扎着跳下地，都被于顺承死死地抓住不放，恨得瑞年一个劲地捶打着于顺承的后背，于顺承忍着痛，一口气跑回了第一大队的驻地，一到大队部就一头栽倒在地，背上的瑞年也被掀了下来，吓得大队部门口的卫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奔上来扶起瑞年，于顺承还没爬起来，就扯着嗓子大叫着：
“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不明就里的哨兵看到浑身泥土，满脸伤痕，神情呆滞的瑞年，又看看狼狈不堪的于顺承，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搀着瑞年在台阶上坐下后，便飞奔着冲进大队部，忙不迭地招呼哨兵吹紧急集合号。
号音一响，第一大队的士兵们纷纷冲到大队部门前，几分钟之内，几百多人已经黑压压地站了一片。
于顺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蹲在瑞年身边满脸关切和期待。
“大队长，队伍集合完毕，下命令吧！”
瑞年却依旧愣瞌瞌地坐在台阶上，满脸茫然，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琴音”的名字，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于顺承的话。
于顺承的眼泪都急出来了，使劲摇撼着瑞年的肩膀。
“大队长，大队长，你怎么啦，你下命令啊，啊，大队长，大队长，你怎么傻啦？”
于顺承的话音未落，张宇光严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胡说八道！大队长怎么会傻了哪？”
随着话音，张宇光已经奔到了瑞年跟前，看看台阶上坐着的瑞年，又看看急得眼泪汪汪的于顺承，张宇光也觉得不对劲了，急切地蹲下身去，呼唤着瑞年。
“老于，老于，你怎么啦，啊，你倒是说话呀！”
瑞年却依然如故，只是一个劲地叨念着“琴音”的名字。
张宇光下令解散了集合的队伍，自己一整夜都守在瑞年身边。那一宿，瑞年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是眼角上一直挂着泪。
天刚亮的时候，瑞年醒了，挣扎着坐起身来，身上的伤痛让他禁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听到动静，张宇光赶忙凑到瑞年床边，满眼关切地问长问短，瑞年却什么话也没说。
整整一个上午，瑞年就这么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地都没有下，张宇光也只好寸步不离，一直陪在他身边。中午吃饭的时候，瑞年下了床，胡乱地洗过脸和手，坐到桌边，一声不吭地端起碗来，没滋没味地吃了一碗饭，又一头躺倒在床上，任凭张宇光怎么试探着和他攀谈，他都不接茬，不一会，他就又睡着了。
就这样，瑞年一觉又睡到了掌灯时分，这才爬起来，洗了洗脸，把张宇光叫到了自己身边，不待张宇光再次发问，就将事情的原委始末一股脑地对张宇光和盘托出，听的张宇光满心惊愕，慨叹不已。
“这么说你可以肯定那个王家大少奶奶就是你当年在日本时的爱人？”
张宇光觉得瑞年所说的一切简直像是一个爱情传奇故事，充满了离奇，当然也充满了令人唏嘘的伤感。
“肯定是她，我就是不明白，在天津她为什么不辞而别，又为什么会告诉邻居们她姓关，是个土生土长的天津姑娘？更让我费解的是，这才几个月的工夫，她竟然又成了这高唐王家的大少奶奶了？”
瑞年的这些疑惑之下还有一层他没有对张宇光言明的怀疑，那就是他昔日的爱人宇垣琴音这一切的所作所为目的何在？联想到她的日本身份和她在中日交战的敏感时期重返天津的异常之举，瑞年不能不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在他心目中一向是温存贤淑，善解人意，可人可心的女孩子了。
“会不会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在天津不告而别，在高唐不敢和你相认？会不会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嫁给了姓王的，怕你旧情难忘再来找她，所以才隐姓埋名的呢？”
张宇光推测着。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倒是心里还踏实一些，可就怕……”
瑞年没有说下去，他不敢往深里去想，宇垣琴音，一个他曾经痴迷地爱上，如今依旧深爱着的女孩子，此时在他的心目中却像是一团无法勘透的迷雾，他不知道，当他拨开那团浓厚的雾霭之后，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