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是外乡人吧？”看到瑞年点头，伙计有些释然的样子，“我说哪，这么大的事，满高唐谁不知道哇？”
瑞年和淑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啊？”
瑞年追问着。
饶舌的伙计于是喋喋不休地把不久前王家大院轰动了高唐县城的那件大事一五一十地跟瑞年和淑娟学说了一遍。
聊城陷落后没过两天，高唐也被日军占领了，已经当上了伪“山东自治军”副总司令兼第三师师长的王孝维衣锦还乡，在日军驻高唐最高指挥官和自治军及伪高唐县政府的一干要员陪同下风光无限地前来王家大院拜会他的堂兄王孝纯一家，却想不到吃了个闭门羹，一向和他亲近有加的王孝纯竟然避而不见，只让家人传出来一句口信，告诉王孝维从此他们堂兄弟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王孝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堂兄的儿媳妇“关静宜”的策动下投靠了日本人，反过来却被堂兄王孝纯所不齿，心中大为恼火，只是碍于同宗同族的兄弟情分，才没有当时翻脸。
王孝维走后，心灰意懒的王孝纯让儿子王存嘉和儿媳收拾行装，准备离开高唐前往天津，临行之前，王家大少奶奶带着丫环上街采购旅途所需物品之时，在街上遇到了刚刚赴宴归来，喝得红头涨脸的王孝维。一见到堂侄媳妇，王孝维立刻跳下马来，也顾不上大街上人多眼杂，抓住她就抱怨开来。这事没两天就在高唐传扬开了，得知此事的王存嘉红了眼，不由分说地就先给了妻子两个大嘴巴子，恶狠狠地逼着她说出她的真实身份。情急之下，王家大少奶奶拔出了枪。面对着冷森森的枪口，王存嘉明白了一切，悲愤交加，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跑出了王家大院。羞愤难当的王孝纯和王存嘉父子留下几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举家离开了高唐，而那位逃出了王家大院的大少奶奶也再没在高唐露过面。
宇垣琴音就这么走了，走得无声无息，走得轻松惬意，留给高唐和聊城人民的却是无尽的苦难，留给瑞年的是难以排解的屈辱。瑞年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的沉重没有丝毫的减轻，反而平添了无限的遗憾和怅惘，难道他和宇垣琴音之间的恩恩怨怨就这么无法了结，只能永远孤悬在心头，时时地搅扰着他的心，吝啬地不肯给他一片期盼已久的平静吗？
离开饭馆，瑞年的脸一直阴沉着，若不是不忍扫了两个孩子的兴，若不是觉得一直以来对房东一家的亏欠，瑞年和淑娟绝没有心情再去逛街了。耐着性子给孩子们各自添了过年的新鞋新衣，又给房东两口子和孩子们的奶奶买了点礼物，割了十几斤猪肉，买了两瓶好酒，瑞年和淑娟便带着孩子出了城。等回到房东家，大嫂欢天喜地地接过瑞年手里的东西问起来的时候，瑞年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给淑娟买上一份过年的礼物。
“淑娟，对不住啊！”
等到俩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瑞年满眼愧疚地看看未婚妻，轻轻地握了她的手，感受着那绵软的小手带给他的一片温馨和安慰。
这已经是瑞年和淑娟在高唐过的第二个春节了。年三十晚上，瑞年、淑娟和房东一家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年夜饭，节日的喜庆多少冲淡了连日来瑞年心中的惆怅和沉重。
鲁西的风俗和北平、天津差不多，过了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完了。十六那天一大早，张宇光就带着王天赐和李春找上门来了。
一见面，瑞年和张宇光就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你可想死我啦！”
张宇光努力地想让自己笑出来，只可惜徒劳之下，咧了咧嘴，没有一点笑意，心里却已经酸得不知什么是滋味了。
“老张，我还以为这辈子活着见不到你了哪！”
放开了张宇光，瑞年上上下下地把他的老搭档好一顿打量，最后讪讪地笑笑，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
淑娟此时从瑞年的身后跳了出来，兴高采烈地给张宇光敬了个礼，叫了一声“指导员”，热烈地伸出手去。
“淑娟，我代表第一大队全体官兵谢谢你，谢谢你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大队长还给了我们！”
张宇光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却很郑重地握住了淑娟的手，摇晃个不停。
几个月不见，张宇光身上也起了不小的变化，原来的书卷气基本上不见了，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刚猛和干练。
“老张，你这个大队长兼指导员看来是干得有滋有味啊，难道不怕我回去抢了你的饭碗？”
瑞年调侃着。
张宇光一脸的不以为然。
“哼，你呀，还是那么没正经的，告诉你吧，现在不是谁抢谁的饭碗，而是饭碗太多，没那么多人来端！”
瑞年有些不解地看看张宇光，又看看王天赐和李春，没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
“大队长，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咱们原来第六游击区的几个支队，遵照山东省委的指示，已经正式改编为‘第十八集团军筑先抗日游击纵队’了，纵队下辖八个团，有将近一万的兵力，现在缺的就是有战斗经验的指挥员！”
王天赐忍不住插了话。
“‘筑先纵队’？”瑞年嘀咕了一句，神情恍然，“是为了纪念殉国的范司令？”
“没错！”张宇光神情庄重地点点头，“为了纪念在聊城牺牲的范筑先将军，中共山东省委请示了中共中央，特别批准将由我党控制的原山东第六游击区的部队改编为‘第十八集团军筑先抗日游击纵队’，建制级别为正旅级，归第十八集团军一二九师先遣纵队指挥，原第三十一支队张启华司令担任了纵队副司令，咱们三十二支队的李有泉司令，现在是纵队的政治部副主任。”
张宇光关于李有泉的介绍让瑞年有些吃惊。
“李司令？他什么时候和你们汇合的？”
张宇光告诉瑞年，当初第三十二支队第一大队和第二大队奔赴聊城解围之时，日军趁高唐兵力空虚，派出了一个机械化联队，闪电奔袭高唐。原以为日军主力部队正陈兵聊城一线的李有泉和他的部队被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坚守了一天一夜之后，高唐被日军攻陷，李有泉率领残部向西溃退。部队一路退到了山东、河北和河南三省交界处的河南南乐。那里是冀鲁豫抗日根据地的辖区，李有泉和他的部队得到了八路军一二九师的接应，回到了自己人的怀抱。经过整训后，第三十二支队残部编入了一二九师，正式成为八路军的一部，“筑先纵队”成立后，考虑到山东境内的对敌作战需要，李有泉所部按照上级指示，重新划归“筑先纵队”建制，部队抵达大峰山后，李有泉也被任命为“筑先纵队”政治部副主任。
瑞年点点头，笑着冲张宇光眨眨眼睛。
“那，你这位张大指导员现在是什么职务啊？是不是也弄了个团长之类的干干呀？”
王天赐又抢着接过了话茬。
“现在咱们指导员已经是第六团的团长兼政委啦！”
张宇光瞪了王天赐一眼。
“哟，敢情是团长大人啊，失敬，失敬！”
瑞年依旧一脸顽皮的调侃着。
张宇光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我说你就不能正经点？”
“就是，整天嬉皮笑脸的，哪儿像个带兵打仗的人哪！”
一旁的淑娟大约也觉得瑞年有点不着调，帮着张宇光敲起了边鼓。
“嘿，瞧瞧，你一来，我们家里就开始起了内讧，你小子怕是存心来破坏我们两口子的感情的吧？”
瑞年依旧是一脸的没正经，气得淑娟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掐了一下，疼得瑞年呲牙咧嘴地叫起来。张宇光解气地大笑着，王天赐和李春不敢放肆，却憋不住想笑，只好偷偷地背过身去窃笑不已。
“好啦，闹归闹，笑归笑，现在说正经的了，老张，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瑞年收敛了刚才的嬉笑，一本正经地望着张宇光，满眼期待。
张宇光就欣赏自己的这个老搭档这一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拿得起来放得下去，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办起正经事来毫不含糊。
“我们出来也有几天了，张司令他们肯定等得着急了，你的身体要是没什么大碍的话，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瑞年点点头。
“没问题，其实，我恨不得现在就走，这些日子，真的憋屈坏了！”
吃过晚饭以后，瑞年催着张宇光他们尽早休息，自己和淑娟又跟大哥大嫂一家恋恋不舍地叙谈了半宿，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瑞年和淑娟辞别了房东一家，在大嫂和大哥恋恋不舍的“兄弟，常回来看看”的道别声中，和张宇光等人扬鞭打马一路向东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