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钻进了窄胡同，两名壮汉迎面拦住他的去处。小六想往回跑，两名追兵已至。
见实在跑不了了，小六骂开了：“你们沈三爷就是个乌龟王八蛋，仗着人多欺负人算什么爷们儿，有本事让他来跟我大哥单打独斗！”话音未落，小六就被一个黑布袋罩上驾走了。
霍啸林拼命奔跑着，在街道拐角处急速停下来，迅速藏到一处掩体后。几个壮汉一路追过来，没了霍啸林的踪影，他们判断着，又分成两路追了过去。霍啸林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朝大街走去。这时，走来几名士兵，霍啸林一见，连忙退后让路。没想到几个士兵拦住他，问道：“你叫霍啸林？”霍啸林愣了一下，连忙摇头。
为首的士兵说：“你不承认？”说着，他掏出一副画像来，上面画的正是霍啸林。“这个不是你？”霍啸林一见，心里慌了，掉头就跑。为首的士兵也不追，大声地喊着：“霍先生，你是不是有个兄弟叫小六啊？”霍啸林连忙停住，不远不近地站着，不敢靠前。
那个士兵说：“想见你兄弟，就乖乖地跟我们走！”
8.某仓库日内
仓库里摆上了饭菜，小六正在远处又吃又喝，和一群士兵套着近乎。霍啸林坐着，有些紧张。坐在他对面的赵舒城倒了两杯酒，端起一杯给霍啸林：“来，把酒杯端起来，你我兄弟久别重逢，不该喝一杯吗？”霍啸林被迫拿起酒杯。赵舒城一饮而尽，霍啸林只是抿了抿。赵舒城说：“好你个霍啸林，跟我住在一个病房里半个多月，还把脸遮了起来，就是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为什么？”
霍啸林有些尴尬：“我——”
“还想不承认？要不是玛利亚告诉我，我还找不着你呢。说，到底为什么？”
霍啸林想说什么，又泄了气，低下头。赵舒城盯着他，说：“说不出口是不是？我替你说！干点儿什么不好，学人家打码头！你爹让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被人砍伤了，也知道丢人才不敢见我，对不对？”
霍啸林惨笑着，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然后给自己倒酒，又给赵舒城满上。赵舒城说：“唉，不过那天在战场上，你我兄弟并肩作战，可真是快活。我当时还以为你也加入了北伐军呢，你既然没当兵，怎么会在战场上？”霍啸林还是不语。赵舒城说：“不会是不放心我这个兄弟，专门去找我吧？”霍啸林惨然笑着，又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喝了就是承认了！大哥，生死关头，相互保命，赵舒城敬你一杯！”赵舒城端起酒杯干了，“既然遇到了我，为什么不跟我参加北伐军，还回去跟人家打码头？”
霍啸林抬起头，眨着眼睛。赵舒城说：“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不对？你霍啸林手使两把短刀，带了一个兄弟，收拾了在码头上盘踞了二十年的恶霸黄麻子，哈哈，在汉口，你都快成传说了！”霍啸林惨然一笑。赵舒城问道：“什么时候练的武？”
霍啸林说：“我从来就没练过武。”
“真没看出来，没练过武你能收拾得了黄麻子！还有那天在战场上杀敌……你要是不回过头来，打死我也不相信会是你霍啸林！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霍啸林摇了摇头。赵舒城说：“打武昌，北伐军大获全胜，部队论功行赏，你结拜兄弟赵舒城，我，已经当上连长了！”
霍啸林抬起眼来，这才露出一丝笑意。赵舒城说：“我跟团长说了，要说论功行赏，还有位民间义士一定要赏！没有他，敢死队就全军覆没了！喝完这杯酒，就跟我去见团长。团长答应了，先给你个副排长干干！”
霍啸林摇着头。赵舒城说：“哎，你怎么成了个闷葫芦？我这是在帮你，你既然有本事，就应该当兵，建功立业，我们将是国家的英雄，光宗耀祖！你说你现在，成天跟流氓无赖混在一起，打码头，砍砍杀杀，到最后，最好你也就混成个黑帮头子，那不是给祖宗丢人吗，对得起你爹吗？”
霍啸林想着心事，不说话。赵舒城又说：“不愿意说话你就别说，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那个是你朋友是吧？”赵舒城指着远处的小六。小六挥着手直点头。赵舒城说：“快吃，吃饱了跟着霍啸林一起去入伍。”
霍啸林端起酒杯来要敬赵舒城。赵舒城说：“你敬我？这么说你同意加入北伐军，跟我干了？”
霍啸林一饮而尽：“不管怎么样，两兄弟又能在一起喝酒，挺好！”
赵舒城看着霍啸林，眼睛湿润，他把酒一饮而尽，酒杯狠狠地墩在桌上，拍了拍胸脯，说：“这半年多，我这一直难受，我对不起你，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真相。”
霍啸林一愣，连忙搪塞：“我——我不需要知道真相。”
赵舒城说：“我说的是西阳的事，你爹，你们霍家，根本就不是遭了土匪……”
霍啸林连忙打断：“怎么可能？告示我都看见了，就是遭了土匪，我认命，谢谢你爹给买了棺材，谢谢你替我披麻戴孝。”
“你怎么知道？”赵舒城眼前迅速浮现那个在坟地逃跑的乞丐。
霍啸林站了起来，说：“赵舒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能当兵。”
赵舒城怒道：“为什么？”
霍啸林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你是将军命，就早晚能当将军。我的命贱，烂泥扶不上墙……小六，咱们走！”
“霍啸林，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霍啸林吗？”
霍啸林木然答道：“已经不是了！”
“大哥！”
“我混到最后，最好就是个黑帮头子。赵连长，你以后别叫我大哥了，让别人听见，耽误了你的前程。”
9.贫民窟日外
贫民窟，兄弟二人非常谨慎，仔细四处观察着。周围安静极了，两人确认没有人跟踪才敢进门。小六抱着吃的喝的，嚷嚷道：“奶奶、大嫂，吃饭了！”
突然，小六一声惨叫，后边的霍啸林再跑也来不及了，几名彪形大汉将他俩摁倒在地。他俩嘴里塞着布，发不出声来，手也被捆着，像牲口一样被押着。霍啸林的脸上充满绝望。小六一直挣扎着，脸憋得通红。一名北伐军小战士看到了这一切，赶紧躲进暗处。
10.码头货物堆积处日内
小六和霍啸林被绑起了双脚，倒吊起来。小六挣扎着，却无法发出声音。一名大汉抡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打来，鲜血溅出，小六被打晕了过去。霍啸林侧头向小六看去，挣扎着抬起头。一支乌黑的枪顶住了他昂起的头。
突然，一声断喝：“住手！”赵舒城冲了进来，身后只跟着那名小战士。大汉们见是当兵的，立即警觉。赵舒城冲上前来，喝道：“把人放下！”
为首的黑衣大汉说：“当兵的，少管闲事，我们可是沈三爷的人！”
赵舒城说：“我管你什么爷，在我赵舒城眼里，人人平等，没有谁该在别人面前称爷！”
另一个黑衣大汉威胁道：“当兵的，你可别不识好歹！”
赵舒城说：“我就不识好歹了，怎么样？”
为首的黑衣大汉将枪对着赵舒城，三四把枪都指向了他。赵舒城蔑视地看看几人，说：“呦呵，还有枪？”黑衣大汉们被他的气势压住了，不敢轻举妄动。赵舒城说：
“北伐战争轰轰烈烈，战士们因为缺少武器在前线流血牺牲，而你们却拿着这么好的枪欺压老百姓！我代表国民革命军没收你们的军火！”
赵舒城说着一把抓住为首大汉的枪。为首的大汉喝道：“当兵的，松手，我可开枪了！”
赵舒城说：“我就不信你敢，我，赵舒城，国民革命军上尉连长，打汉口我身中两枪，攻武昌，我四次组织敢死队，亲手炸开城墙，我是国民革命军的英雄，有本事你开枪试试，看看你们那个沈什么三爷，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
黑衣大汉们被镇住了。赵舒城紧紧地攥着为首大汉手里的枪：“我代表国民革命军缴你的军火，你不服？”
为首大汉被慑服了，手一软，赵舒城一翻腕，将手枪夺了过来，说：“把他们的枪全给我下了！”小战士迅速上前，将枪都给缴了。赵舒城说：“快把我义兄放下来！”
小战士上前解救霍啸林。黑衣大汉拦住说：“当兵的，我们惹不起你，可这人是沈三爷要的，你们不能动！”
赵舒城抬手一巴掌抽在那人脸上：“他是国民革命军的战士，攻占武昌有功，是英雄，你们想怎样？”黑衣大汉又一次被震住了。赵舒城说：“你不是说惹不起我吗，还不快滚！”说着他将枪狠狠地顶在黑衣大汉的脑袋上。
11.酒店套房日内
酒店金碧辉煌，富丽堂皇。两名穿着讲究的服务生抬着一个座椅，将霍白氏抬了进房里。霍白氏手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包裹，一刻也不松手。樱桃儿跟在后边，她从没进过这等豪华的酒店，有些紧张。
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跟着走进来，霍白氏说：“你，跟他们俩说，直接把我老太太放到床上就完事。这一天可真把我折腾乏了。”
经理恭敬地说：“是。小心点儿，把老人家抬到床上。”
服务生连忙点头，扶住霍白氏的腰和腿，将她恭恭敬敬地托到床上。经理又递过一沓厚厚的本子，说：“现在是下午茶时间，如果方便的话，请您现在点餐，我让他们给您送到房间里来。”
霍白氏说：“不用点了，你看着办吧！”
经理说：“那您是要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霍白氏说：“哎呀，什么中的西的，全让他们端来便是。”
经理吩咐两名服务生去下订单，问道：“老人家，我该怎么称呼您？”
霍白氏说：“我姓霍。”
经理说：“霍老夫人，首先我代表总经理史密斯先生对您的光临，表示真诚的欢迎，我还想请问一下……”
霍白氏说：“问什么问啊，有什么要问的，等我儿子孙子来了再问！对了，这屋子还不错，能住人，再给我留个十间八间的，我们家人多，等他们都到了汉口，一人一间！”
经理眼睛一亮：“是，给您留着。”
霍白氏说：“都怪我那儿子瞎交朋友，什么狗屁大帅，非要留我们在个小县城多住些天。我呀，一见那种扛枪的就烦，就带着我这小丫头先走了，连招呼我都没跟他们打，急死他们！”
经理看了看樱桃儿。樱桃儿挤出尴尬的笑容。霍白氏说：“对了，别单独给她安排住宿了，就在这添张床，我需要人伺候，身边不能离人。”
经理点头哈腰：“是是，马上添一张床。”
霍白氏又说：“行行，还有，把你们汉口最好的裁缝叫来！”
经理不解，问道：“你要裁缝？”
霍白氏说：“走的时候跟儿子生气，就抱着这点玩意儿走的，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拿。还有我这小丫头，你瞧瞧穿得这寒碜。把最好的裁缝叫来，给我们俩做几身衣服。”
经理连声应着：“是是。”
樱桃儿说：“老夫人，我不要……”
“闭嘴，你穿成这样，丢的不是你的人，丢的是我老太太的脸！”樱桃儿连忙低头。
霍白氏说：“你跟裁缝说，带最好的料子来，别怕花钱，做得像样，我儿子孙子来了，自然会打赏他。”
经理说：“是是。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霍白氏说：“没了，去吧。”
经理说着后退了两步，却又停下，眼珠转悠着。霍白氏说：“等会儿，丫头，赏！”
樱桃儿忙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来放在经理手里。经理接过钱，喜笑颜开：“多谢霍老夫人，有任何需要请您尽管吩咐！”
经理转身退出，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霍白氏说：“樱桃儿，你哆嗦什么，我告诉你，只要你不哆嗦，他们就不知道咱们没钱！”
樱桃儿说：“奶奶，就剩下这么点儿钱，都赏了他，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傻丫头，刚才你没听见，什么中式西式的，什么下午茶，我告诉你，那就是饭，好饭！”
樱桃儿担心地说：“可是……”
霍白氏说：“甭可是了，我知道你心里没底儿，没见过世面，我告诉你，想当年我跟着老太爷，从热河老家南下的时候，哼——”
樱桃儿说：“那年间也有洋人开的这种大饭馆子？”
“那倒是没有，没吃过猪肉你还没见过猪跑？你给我拿出有钱人的架势来，跟着你奶奶我给他们唱出大戏，你要是露了马脚，让人把你奶奶扔大街上去，那可就丢了人咯！”说着，霍白氏把手里的包裹一抖，华丽布料下包的是一个破马勺、一把剪子、半根擀面杖和几块破石头：“哎呀，幸好从西阳出来还带了这么件像样的衣服。嘿嘿嘿，他们呀准以为包里是这么大的夜明珠！”霍白氏拿起石头比划着：“你听我说，只要你装得像，他们就会拿咱们当祖宗伺候着。”樱桃儿含含糊糊地点着头。
12.武昌城街道日外
武昌城里焕然一新，北伐军军旗挂得满街都是。霍啸林、赵舒城和小六走在街道上。赵舒城意气风发，指着军旗说：“你看，全是我们的军旗，天下现在攥在我们手里了！我是国民革命军的英雄，还收拾不了一个黑帮头子？什么沈三爷，我随时可以毙了他！等在这儿，我一会就回来！”
赵舒城说着穿过街道，向一栋大楼跑去。一队队战士扛着枪整齐地从街道上走过。小六说：“大哥，要不你想想，咱也当北伐军得了。你看看他们穿的这身衣服多威武！你不是也替北伐军立过功吗，你也当个像赵舒城一样的军官，让兄弟我跟着你威风威风！”
霍啸林说：“闭嘴，当什么兵？只要找回奶奶和樱桃儿，立刻离开汉口。”
小六说：“走？有赵舒城这么好的靠山，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好混了，走什么呀？”
霍啸林喝道：“这个家我做主！”
13.武昌城革命军办公楼日内
大楼里人来人往，军官、文书、官员模样的人来回穿梭着，异常忙碌。赵舒城健步如飞，爬上楼梯，来到团长办公室。团长听了赵舒城的报告，腾地站起来，说：
“就是你说的那个霍啸林？”
赵舒城说：“是，他虽然不是军人，但在打武昌的战役中，他立过功！”
团长说：“岂有此理，这个黑帮叫什么，沈三爷，他给谁当爷？你去找他，就说我说的，让他赶紧放人！”
赵舒城啪地敬了一个军礼：“是，谢谢团长！”
团长说：“你要多少人？”
赵舒城笑道：“有您这句话，我一个人去就行！”
14.沈公馆会客大厅日内
沈三爷眯着眼睛，不屑地看着赵舒城：“连长？哼，世道真是变了，什么时候一个连长都敢站在我面前说话了？”
端端正正站着的赵舒城沉默片刻，迈着四方步扑哧坐在了沙发里，两只脚翘在桌子上。沈三爷很意外，不动声色地看着。冯大眼珠子急了，将手伸向后腰，握着枪柄。其他几个黑帮头子也都竖起眼睛来瞪着赵舒城。赵舒城不急不缓地说：“不错，我就是个小小的连长，当兵没多久，可是我看当兵的玩枪杀人可看了很多年了。我爹就是个当兵的，保安司令，他管的县城不大，但是整个县城里的每一条命都攥在他手心里。从我爹那我学会了很多收拾人的办法，穿着军装我是兵，不穿这身军装，我随时可以变成土匪！”赵舒城表情极其夸张，瞪着沈三爷。
沈三爷说：“我听说北伐军军纪严明，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人，你叫什么？”
“赵舒城，西阳人士！”
“你为什么替这个霍啸林出头？”
赵舒城说：“霍啸林也是西阳人，同窗，结义兄弟，从某种意义上讲，自从我离开西阳，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绑架了他奶奶，就是绑架了我奶奶！国民革命军军纪严明，可那要看对谁，对待人民，我当然是个好兵，可是你沈三爷，能算人民吗？
我知道，你在汉口码头称王称霸好几十年了，手上的人命不少吧，要不要我调查调查，代表人民和你清算清算？在如今的汉口，我想收拾你沈三，根本不需要变成土匪。”
冯大眼珠子眼冒怒火，拔枪直直地指着赵舒城。沈三爷喝道：“赵舒城，你好大的胆子！”赵舒城根本无视冯大眼珠子，说：“没点儿胆子，我敢冲锋陷阵在最前头？武昌战役中，我四次成立敢死队，连死我都不怕，我还怕你个老头子？”几个黑帮头子都瞪大眼睛围了过来。赵舒城毫无惧色，说：“实话告诉你，今天如果你不放人，我就再成立一次敢死队，国民革命军的队伍里，嫉恶如仇的战士有的是！”
沈三爷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样的，后生可畏！就凭你这胆量，哼，我沈三就给你句实话。”沈三爷一挥手，冯大眼珠子收起枪，说：“姓赵的，告诉你实话，霍啸林的家我们是派人去抄过，不过没人，你说的那个什么奶奶，压根儿就没见着！”
赵舒城看了看冯大眼珠子，又看了看沈三爷，判断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