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饿，我一着急就饿。”说着，小六抄起一块大骨头啃着：“奶奶、大嫂、二嫂，你们都平安无事真好，说实话，我和我大哥都以为——呜呜……我都急坏了我都，有酒吗？”
25.梅九哥住处窗前日内
窗前的小咖啡座前，梅九哥将一杯咖啡递给霍啸林。他喝着咖啡，望着窗外。
梅九哥说：“奶奶说的有道理，沈三爷是老地头蛇，手下爪牙众多，在汉口的关系盘根错节，你动不了他，还是走吧。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可以和我一起回上海，荣先生有很多生意，我把你介绍给他，让他拿出一些生意来，你帮着打理。”
“你就不怕我一枪打死他？”
“荣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没对你做什么，你霍啸林难道跟赵金虎一样滥杀无辜？”霍啸林无言以对。梅九哥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说：“啸林，我求你了，走吧，听说你出了事，我很担心，心仿佛都要碎了。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会……我恐怕也活不下去，就算是为了我，离开汉口，离开这是非之地吧，答应我，好吗？”
梅九哥那恳求的目光让霍啸林的心变得无限柔软。他只能点头。
“拉钩。”霍啸林没想到梅九哥伸出了小拇指。他又点了点头与梅九哥拉钩。梅九哥笑了：“明天一早就走，我帮你安排好船。”
霍啸林点点头：“你呢？”
“我？”
“奶奶说你早晚……我们会是一家人。”
梅九哥说：“我必须先跟荣先生把话说清楚。”
霍啸林说：“好，如果真要离开汉口，我会回老家热河。”
梅九哥说：“荣先生最通情达理，如果他能放我走，我就去热河找你。”
“你愿意跟我……噢，不，是跟我们，奶奶还有那两个女人成为一家人吗？”
“我愿意，给霍老爷当老三，没什么不好啊！越晚进门越得宠，对吧？”
霍啸林无奈地笑了：“别嘲笑我，那两个都是无奈之举，你知道的。”
梅九哥温声说：“不说这些了，今天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我这儿好好睡觉，我现在出去帮你们安排船，还有去码头的汽车。”
梅九哥出了门，小六外出打探消息也回来了。他说那边已经在张罗酒席了，说是今天晚上要为沈三爷补办寿宴。
“寿宴？我看他阳寿到头了……”霍啸林脸若寒冰，掏出枪，压着子弹，一粒又一粒，从没这么认真过。
十九
1.梅九哥住处日内
霍啸林走下楼梯，脸色铁青，露着杀气。霍白氏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哪儿去？”
霍啸林一愣，回过头来，霍白氏正坐在客厅里，翠儿和樱桃儿一边一个站在她身旁，神色哀怨。霍啸林回避着霍白氏的目光，瞪着樱桃儿：“梅姑娘不是给安排好了房间，为什么不伺候奶奶躺会儿？”
没等樱桃儿回话，霍白氏说：“我睡得着吗？我一直在这儿盯着你呢！梅姑娘前脚刚走你这儿就要出去，干吗去？玩命儿去？”
霍啸林说：“玩什么命啊……”
“别骗我了！小六鬼鬼祟祟一进门，我就派樱桃儿上楼偷听去了。你那后腰别着的枪里边都摁上枪子儿了！”霍啸林瞪了小六一眼。霍白氏苦口婆心地说：“孙子，你不都答应明天一早咱全家离开汉口了吗？怎么连梅姑娘的劝你都不听了？”
霍啸林无言以对，懒得再理霍白氏，转身往外走。樱桃儿扑通跪倒，拦住他：“老爷，求求您了，我现在一闭眼就梦见您被人打死了，好多人哪，个个儿都有枪，您浑身上下被打得都是枪眼儿啊！我使劲帮您摁着，可怎么摁都摁不住，那血咕咚咕咚往外流啊！您就听奶奶话，哪儿也别去了，就在这儿等，明儿一早咱全家就逃出汉口，以后再也不回这鬼地方了！”
霍啸林喝道：“闭嘴！哭哭唧唧的，咒我死啊，滚！”
樱桃儿张着嘴不知所措。翠儿的声音传来了：“老爷……”
霍啸林说：“你也闭嘴！”
“老爷别这么大脾气，气大伤身。”翠儿温柔地笑着，让霍啸林很是过意不去。
翠儿说：“老爷，您今天想做什么事尽管去做吧，听到您假传死讯我就算了，今儿的皇历对老爷来说是大吉，而且我也没有任何不好的征兆。翠儿预祝老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霍白氏急了：“说什么呢，你个瞎子，你想让我孙子去送死啊！”
刚被霍啸林训了的樱桃儿也站了起来，骂道：“你这个睁眼瞎就是个祸害人的妖精！成天装神弄鬼，自从你进了门，老爷没得一天好！奶奶，您快做主，把她休了，撵得远远儿的，留得这个妖精在，早晚得把老爷祸害死！”
翠儿大怒：“泼妇！你给我听着，为了让我能嫁给老爷，我爹命都舍了。老爷答应我爹的是让我做正室，就凭我爹替老爷挨了枪子儿，他娶我进门之前就应该先休了你！可是我从来没这么要求过老爷，甘心情愿地做妾，你还不依不饶，你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
“你个妖精！”“你个泼妇！”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就要动手，乱成一团麻。霍啸林感觉脑袋要爆炸了，喝道：“全给我闭嘴！”他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头：
“你俩谁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打死我自己！”
两个女人都吓傻了。霍白氏也慌了神：“别呀，大孙子，为了女人可不值当！”
霍啸林喝道：“你们两个，滚到楼上去！”
樱桃儿看霍白氏，霍白氏示意她赶紧走。翠儿往楼上走着，小六要去搀扶，被她一把甩开。
看着她们都上了楼，霍啸林说：“小六，在外边等着。”小六只好答应着出去了。
霍啸林仍用枪指着头，跪在霍白氏面前。霍白氏忙坐起身，说：“这是干啥？
你先把那玩意儿拿下来！”
“奶奶，霍啸林从小不学无术，除了爬墙上树再也没别的本事，得罪了赵金虎，为了保命连滚带爬逃出了西阳，却害得我爹和一家二十八口替我送了命！杀了赵金虎以后我就发过誓，这辈子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来汉口的这些日子，从吃不饱饭到打下一片江山来，不容易，让我就这么逃走，再做一回丧家之犬，我不甘心！
我是个男人，霍家最后一个爷们儿，肩膀上屁事都扛不了，我对得起祖宗吗？”霍白氏干张嘴找不着词儿来理论。霍啸林说：“是，我今天要干的事有一定的风险，十有八九得把命搭上，可这件事不做，以后就算还活着，我的心也死了，您懂吗？
您愿意我后半辈子变成行尸走肉？”
霍白氏神情恍惚，回忆着许多年前的事，长叹一声：“唉……当年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也是咽不下一口气，非要杀皇上的小舅子，全家上下拦都拦不住，我记得老太爷跟他奶奶也说过这样的话……你……霍啸林，你可真是霍家的种，错不了，指定是错不了！”霍白氏藏藏掖掖地似乎想说什么，霍啸林也顾不上去留意。霍白氏认真地端详着霍啸林，说：“孙子，奶奶怎么劝你都没用了？”
“没用了。”
“那你还能找得着赵舒城吗？”
“找他干什么？”
“现在是民国了，不是大清朝。如果你非要去杀人，你先找着赵舒城，让他保你一条命。别忘了你给北伐军立过功，就凭这一条，新政府能保你一条命！”霍啸林笑了，笑得又无奈又感动。霍白氏说：“你笑什么？能活着你可千万别找死。老太爷那么大的英雄，从来不求人，杀了皇上小舅子之后，他也懂得拿金条买自己一条命，然后偷偷地带着全家南下，这才到了西阳，这才把我续了弦，这才有了你爹，这才延续了霍家的香火……”
霍啸林郑重地点点头：“记住了，奶奶，能活着绝不找死。”
2.万利坊赌场办公室日内
办公室里只有霍啸林和金大牙两个人。听了霍啸林的讲述，金大牙惊讶至极，说：“那个冒充你的是你兄弟？”霍啸林点点头。金大牙难以相信，也深感愧疚，支吾着：“这……”
霍啸林说：“不知者无罪，何况那一枪没打在要害。”
金大牙说：“你上哪儿找了这么一个兄弟？”
霍啸林说：“怎么了？”
“太像挨枪子儿的货了，那份跋扈，别提了，我还以为是个白相，打着你的旗号招摇撞骗呢！那我还不给他一枪，更何况还有人给银票。”
霍啸林说：“谁给的银票？”
金大牙古怪地看着霍啸林：“你猜？”
“那还用猜，沈三爷！”
金大牙摇摇头：“不对。”
霍啸林一愣：“那是谁？”
金大牙嘣出三个字：“你——干——爹！”霍啸林脸色微微一变。金大牙说：“我们是朋友了，我金大牙从来不对朋友说假话。”
3.管子坤办公室日内
这几天，管子坤犹如困兽，精神极为紧张，他靠在椅子上，竟晕晕沉沉地睡着了。
突然，他啊的一声从椅子上坐起，满脸大汗，大声喊着：“来人！来人！”新经理跑了进来，见状很惊讶，问道：“管先生，您这是？霍啸林死了，您怎么还做噩梦？”
管子坤眼睛通红，喘着粗气：“沈三，沈三比霍啸林可怕多了，他随时可以将我碎尸万段，扔到江里喂鱼！错！错！错！我管子坤就没有这个命，我就不应该做梦，想在汉口跟沈三爷平分秋色，就是做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管子坤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快，快给我备一份厚礼，沈三爷补办寿宴，我得去，哪怕是磕头认罪我也得去！”
4.五爷家日内
五爷手里拿着个锦盒，穿过厅堂，向后间走来，进门就喊着：“姆妈！姆妈！”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背对着他。五爷满脸笑意，孝顺地说：“姆妈，今天老三要补办寿宴，我去帮他置礼，嘿，看见了这个，瞧着成色就好，估摸您老喜欢，我就给请回来了。您瞧瞧，瞧瞧。”五爷说着打开锦盒，里边是一对非常漂亮的核桃。“老太太”没有反应，五爷也没在意，仍然絮叨着，就像一个讨欢心的孩子：“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好东西，来历大了。听说产自热河，就那么一棵树上能结这种核桃，打一百年前起，北京的王公大臣就派人看着那棵树，每年结的最大一对儿核桃都是要献给老佛爷的！您快看看呗，姆妈。”
“姆妈”慢慢地回过头来，五爷一声惨叫，吓得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在地上。白发苍苍的头套下，是霍啸林的脸。五爷失声说：“你？你？来人啊！”
霍啸林笑道：“别喊了，你们家的人都被我朋友捆了扔在西厢房了。”
五爷惊恐地问道：“我——我姆妈呢？霍啸林，你把我母亲怎么样了？”
霍啸林慢慢地拽下了白头套，说：“放心，这个，戏班子借的，不是在你母亲大人的头上揭下来的。你姆妈好好的，我兄弟请她看戏去了。”
五爷冷静了下来，说：“绑架了我姆妈，想干什么？”
霍啸林说：“想去给沈三爷拜寿！”
“……你？！”
“只有您侯五爷能安排我出现在寿宴上，对吧？”
“你究竟想干什么？”
“侯五爷，您是高人，霍啸林不跟您绕弯子。我要干的事，对我没什么好处，因为我要冒掉脑袋的危险，可是对您大有好处！您的才干，比沈三差多少？您愿意一辈子给沈三爷当个大管家吗？如果您愿意，从管家变成真正的爷，只要您的一句话。”
五爷说：“我跟沈三爷是一辈子的兄弟，霍啸林，你没死，说明你有点儿手段，但我告诉你，在汉口想跟沈三爷为敌，你还差得远！你动手吧，我知道你会玩刀，又有枪，你杀了我，三爷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霍啸林说：“是，您跟了沈三一辈子了，可我听说，他没真拿你当兄弟，只拿你当个下人罢了。江湖上的传闻我也听过，半年前您做错了一件小事，沈三让你在他公馆里跪了一宿。侯五爷，您也这么大岁数了，我真替您鸣不平啊！”五爷似乎有所触动。霍啸林却突然从腰间抽出枪来，说：“好吧，你要是想死，我成全你！”
五爷闭上眼睛，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全身都在微微颤抖。霍啸林的声音却温柔起来：“侯五爷，您可是汉口赫赫有名的大孝子，您的姆妈虽然八十多岁，身体可是硬朗得很，您舍得她老人家么？您要是死了，她老人家还能活吗？”
五爷脸色剧变。
5.沈公馆夜外
沈公馆灯火通明，高朋满座，喜气洋洋，好不热闹。冯大眼珠子站在紧靠在门前的条案前，条案上放着三个大托盘，一打红布放在桌前。九条龙带着他的两个兄弟走了过来。管事高声喊道：“丰字辈老大，九条龙给沈三爷拜寿——”
冯大眼珠子用手示意着托盘，喊道：“九哥。”
九条龙皱了皱眉头，说：“这是干什么？”
冯大眼珠子解释道：“五爷的意思，今儿个来的人多，带火的家伙让我先收一下，酒喝好了走的时候再取。”
九条龙点了点头：“还是五叔想得周到，今儿个是个好日子，大家高兴，喝多了家伙确实容易走火！”他说着拔出枪来放在托盘上。两名手下也连忙掏枪放在了托盘上。跟在后面的宾客都自觉地掏出枪，放在托盘上。
6.沈公馆小会客厅夜内
管子坤畏畏缩缩地站在沈三爷面前，礼单、礼盒、银票垒成高高的一摞。沈三爷用小手指挑了一下银票，瞟了一眼，说：“行，寿礼我收下了，今天来的都是自家人，我就不留你喝酒了。”管子坤腿一软，扑通跪下。沈三爷眉头一皱，说：“管老鬼，你这是干什么？”
管子坤诚惶诚恐地说：“请三爷恕罪。”
“当官的不打送礼的，何况我一介草民，你是来给我送寿礼的，何罪之有？”
“我有罪！我痴心妄想过，想在汉口分沈三爷一块码头做生意。”
沈三爷神情一凛，说：“所以才有了霍啸林？”
“不不不，霍啸林的事我上次跟您解释过，是他一头撞到我这里来的，绝不是我找的他！他说他能帮我打码头，我……哎呀，我鬼迷了心窍！三爷，我厚着脸皮求您赏杯酒喝。”
沈三爷说：“我的酒就这么好喝？你管老鬼还跪下来求？”
管子坤说：“三爷，您就饶了我吧，今天您不让我端这酒杯，就说明您不原谅我！
您的人就会以为真的是我找了霍啸林与您作对，那还了得，哪天我被扔在江里喂了鱼，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三爷！”
沈三爷哈哈大笑：“管老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管子坤说：“我……我给您磕头了！”
沈三爷说：“行了，不就是讨口酒喝嘛，待会儿你就坐我边儿上，从今以后我的人都会高看你一眼。今儿个回家，好好睡个安稳觉吧，自打跟我作对那天起，没睡踏实过吧？”
管子坤说：“是是，多谢三爷！”
7.沈公馆夜外
金大牙出现在沈公馆门口，大摇大摆地来到管事面前，粗声吆喝着：“麻烦通告一声，金大牙前来给沈三爷拜寿。”
管事皱了皱眉头，说：“你好像不是帮里的兄弟吧？”
金大牙粗声粗气地说：“还不是，正想趁拜寿的机会给他老人家磕头呢。”说着，他将一根小小的金条塞到了管事手里。管事瞧了瞧，向里边高声地喊着：“金大牙前来给沈三爷拜寿——”喊完，他说：“等着，让不让你进去，那得听里边的。”金大牙道了声谢，把金条塞到他手里。
刚刚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沈三爷听了，皱着眉头说：“金大牙？”
五爷凑过来，说：“就是开万利坊赌场的。”
沈三爷说：“这小子骨头挺硬，这么些年跟咱们都没什么来往，今天这是……”
五爷说：“他下午找过我，说之前因为霍啸林跟北伐军结了梁子，赌场都开不成了。现在终于弄明白了，要想在汉口混下去，得投在三爷的门下，就求我说情，想在您做寿的时候表表孝心，日后想让您开山门收他当徒弟，他还说……”
五爷瞟了一眼跟在沈三爷身后的管子坤，他连忙回避，向一旁挪了几步。五爷俯在三爷耳边说着什么。沈三爷点了点头，侧过头去，说：“管老鬼，那件事你是找金大牙做的？”
管子坤说：“啊……是。”
沈三爷说：“那就请！一枪崩了霍啸林的主儿，配端我沈公馆的饭碗！正好黄麻子死了，还真是腾出个空来，他金大牙在汉口也算是个人物，万利坊的生意一直都不错，想到我门下来，不是坏事儿！”
五爷笑着点了点头：“三爷有话，请——”管事听到大厅的回话，连忙点头哈腰地请金大牙入内。
金大牙刚走了几步，冯大眼珠子一瞪眼：“金老板？”他掀起一块红布，露出枪来：
“请吧，身上带火的家伙，请放在门外。”
金大牙皱了皱眉头，掏出一把枪来放在托盘里，他的两名手下也都照做。金大牙要进门，冯大眼珠子又把他唤住：“等等！”
金大牙看着冯大眼珠子：“搜身吗？”
冯大眼珠子说：“要搜，金老板您别介意，没办法！”
金大牙伸开双手，冯大眼珠子绕过桌子前来搜身。两名手下很紧张，不由自主地将手摸向后腰。冯大眼珠子的手在金大牙的腰间停留了一下，按了按，又装模作样地检查着别的地方。金大牙的两名手下会意，神色轻松多了。
8.沈公馆大厅夜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