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啸林用怀疑地眼光盯着霍白氏：“奶奶，您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吗？”
霍白氏咬紧牙关说：“没有！”
18.旷野日外
赵舒城扑通跪在地上，仰望苍穹：“爹，我面向南方，给您磕个头，您在天有灵，听儿子说几句话！”他磕了一个头：“我找到我娘了。她拿出一面镜子，跟您给她立的衣冠冢里的是一对儿！爹，她真的是我娘吗？我该不该认下这个娘？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娘为什么扔下了我离开了您？儿子心里边糊涂啊！爹，您告诉我——”
19.霍家书房日内
霍啸林一个人打着坐，喃喃自语：“爹，我现在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您，您开口对我说啊，儿子急呀！发生在眼前的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华夫人，她不会……也是我的娘吧？”霍啸林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的猜测让自己不寒而栗。
四十八
1.兴隆县街道日外
中医诊所，里间的屋内，宋老三喝着茶，骂骂咧咧：“娘的，本以为赵县长是外来的和尚，地头不熟，老子投靠了他，什么事就是老子说了算。我都算计好了，掌了权我先抄了华府，华夫人手里边有钱，金银财宝数她最多！哪成想，这赵县长跟华夫人……关系不一般，弄不好是他亲娘！嘿，我这叫个气呀，弄不好，我这脑袋要搬家呀！”
郎中，五十来岁，相貌倒也和善，只是眼睛老是滴溜溜地转，他问道：“三当家的，咋回事儿？”
宋老三骂道：“奶奶的，想当年就是这个华夫人把我送进的大牢。前不久，宋家寨穷得揭不开锅，宋老虎派我来兴隆动霍家，我就想就连华府一起端了，也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栽在了霍啸林手里。”
郎中说：“这事我知道。”
“我就是在华府让霍啸林当着华夫人的面擒住的，这时候长了，要是让赵县长知道了，我这脑袋还保得住啊？”
“这么说，那我也得赶紧跑。昨儿晚上那一仗，听说还活捉了好几十个，要是把我是宋家寨眼线这事供出来，我也得掉脑袋！”郎中说着收拾东西要跑。
“你慌个屁！你这事就我跟宋老虎知道。宋老虎挨了枪子儿，生死不明，只要我不把你卖了，你好好当你的郎中，啥事没有！再说了，就算跑，也不能就这么落荒而逃啊！”宋老三琢磨着：“白当一回土匪，这些年被宋老虎管着，爷爷我手里边啥玩意儿都没落下，两手空空地跑，喝西北风去呀？”
正在这时，小伙计在外面敲门，说：“掌柜的，前几天的那个日本女人又来了。”
郎中不耐烦地说：“你让她等会儿！”小伙计离开了。
宋老三一听，眼睛立刻亮了：“日本娘们儿？哎，让我瞧瞧！”他打开一条门缝，朝外望去。幸子穿着一身和服，规规矩矩地站在药铺里，显得很有风韵。宋老三一见，心里有些痒痒，说：“嘿，还有日本娘们儿来你这瞧病啊？哎，叫她进来，下点儿迷药让三爷爽爽，我做梦都想干个日本娘们儿！”
郎中吓得不轻，说：“这可使不得！干了她，脑袋立马就得搬家！这日本女人不寻常，每回来都有日本兵跟着！”
“啊？是吗？”宋老三又到窗边捅开窗户纸向外瞧着。药铺门口果然站着四个日本兵，他给吓了一跳：“呀哈，还真有日本兵跟着，看来不是一般的日本娘们儿。
她找你看什么病啊？”
“想生孩子不会生！”郎中说。
宋老三淫笑道：“指定是她爷们儿不好使，你跟她说，我好使，我帮她种上，谢都不用她谢！”
“三当家的，您饶了我吧！”
“舒服舒服嘴儿也不行？我躲躲，你先给她看病。”宋老三说着躲到了屏风后面。
一会儿，幸子坐到了郎中的面前。郎中满脸堆笑：“您来了，上次给您抓的药，您都吃了？”
幸子微笑着，说：“吃了，但没效果，请您再次费心。”
“这种事情啊急不得，慢慢来，我再给您搭搭脉，您请。”郎中伸手示意，幸子将胳膊放在了桌上。郎中伸手，搭上了幸子的脉，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诊断着。
一会儿，郎中说：“换一只手。”幸子又换了只手。郎中号着脉，说：“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开方子！”
郎中拿起毛笔来下方子。幸子说：“先生，我是看到了您的招牌才来的，听说以前有人在您这儿治好了……”
郎中抬头看着幸子，夸张地说：“那是！很多人都在这儿治好了。我是送子的活佛嘛！”
幸子站起身，鞠了一躬：“那就请您千万不要因为我是日本女人而不肯帮助我，我想要生儿子，不是为日本人生，我丈夫是中国人！”屏风后的宋老三听了皱着眉头。
“哦，您嫁给了中国人？兴隆城里谁这么有福分，娶了您呢？”
幸子说：“我丈夫是兴隆的新任县长赵舒城。”屏风后的宋老三听了一激灵。郎中也很惊讶，向屏风的方向瞟着。幸子打开一个小布包，里面有一个碧绿的翡翠镯子、一颗剔透的夜明珠，还有三四件首饰。幸子说：“先生，如果您能治好我的病，让我怀上孩子，这些，就都是您的了！”
郎中贪婪地看着几件宝物，却假装斯文：“原来是县长夫人，我自当尽全力，定会尽全力，怎敢不尽全力，我这就给您开方子！”
郎中拿起笔来，小眼珠子转着，这时，屏风后面当地响了一声。郎中给吓了一跳，幸子也朝屏风看去。郎中说：“您不要怕，我养了一只猫。”
郎中提笔欲写，当当，屏风后又响了两下，幸子疑惑地看着郎中。郎中说：“估计是那只猫在抓耗子呢！”郎中明白是宋老三要找他，便说：“夫人，您可否先在外面候一下？我把祖师爷传下的秘籍、偏方都找出来，仔细斟酌斟酌，争取给您开一副药到病除……啊，不对，药到了，就能让您怀上的方子。您看如何？”
“如此，辛苦你了。”幸子很高兴，退出了房间。
郎中刚一关上门，宋老三就从屏风后出来，他一把抓住郎中，说：“我说这赵舒城耀武扬威的呢，敢情他娶的是日本娘们儿！你赶紧开方子，让她怀上！”
郎中苦着脸说：“三当家的，我是会瞧点儿小病，可是生孩子这事……我……外边那招牌也就是……”
“骗人的？”郎中点头。宋老三说：“去你奶奶的，去年城西老齐家得了一个大胖小子，他媳妇不是在你这儿瞧的吗，这不还给你写了送子活佛的匾呢！”宋老三指着墙上悬挂着的匾。
“老齐家的事，三当家的您别笑话。那娘们儿压根就没病，是老头子岁数太大了，根本就不行，我就……我就……那娘们儿没嫁进老齐家之前就是我相好的！”郎中不好意思地笑着。
宋老三说：“那你也得想办法让她怀上！”
郎中说：“我真没办法啊！”
宋老三眼珠骨碌碌地转着：“有了！这么的，你给她开一副吃了就恶心的方子，她再来，你就跟她报喜，先把她的赏都给骗过来。那几样东西我看了，样样价值连城，拿了东西咱哥俩就跑，省得留在兴隆随时都会掉脑袋！”
郎中有些害怕：“这……这行吗？”
“你个老王八蛋，要是不听我的，我现在就把你逮警察局去！就凭你给土匪通风报信，立马砍了你的脑袋！”
“别，别，别，我听您的，我听您的！”郎中立刻软了。
不一会儿，郎中亲自将几大包药放在柜台上，说：“夫人，这是前三天的药，每天一副，吃完这三副，就可以行房了……”幸子有些不好意思。郎中说：“行房期间，吃这六副药，连吃六天，之后空三天，再吃这六副。等药全吃完了，您再回来，我给您瞧瞧。”幸子给郎中复杂的吃药安排震住了，千恩万谢地走了。
郎中走进里间，说：“三当家的，用不了半个月，她准保天天恶心。”
2.兴隆县政府办公室日内
何子清把打听来的情况向赵舒城汇报着：“婚礼那天弄得还挺热闹，摆了六十六桌。新娘子是丰宁坝上深山老林的猎户，娘家太远，花轿就从她临时住的承德客栈抬到了霍家。要说这霍啸林也是个倒霉鬼，听说之前也不怎么的，反正是娶媳妇当天就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洞房都没入，成了兴隆县的大笑话！”
赵舒城点了点头：“天下竟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你相信吗？”
何子清揣摩着，说：“听说……会有这种事，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就算是双棒，一胎生出俩来，多少都有点儿差别，也不能长得一模一样吧？”
3.兴隆茶馆单间日内
何子清两头讨好，应付了赵舒城，他又来霍啸林这里讨便宜：“霍老板，您的新娘子，赵舒城真打听了。我如实说的，真儿真儿的事，由不得他不信！看他那样子，应该是信了。”
“多谢何局长！”霍啸林想了想，问道：“那娘俩……”
“被关在县政府，没挨打，应该没受罪。我跟看门的兄弟们打听了，赵舒城让他们好吃好喝好伺候着，就是不许他们走。”
4.兴隆县政府某房间日内
霍悔和玛利亚被软禁在一件房子里，在房间内他们是自由的。霍悔趴着门缝向外望着：“娘，我爹什么时候来救我们呀？”
玛利亚摇摇头说：“别怕，你爹会来救我们的。”
霍悔想了想，走到玛利亚身边，说：“对，爹是了不起的大英雄！”玛利亚点点头。
霍悔突然说：“是因为我，你才来给我当娘的吧？”
玛利亚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就是你娘啊，傻孩子，你说什么呢？”
霍悔说：“我长大了，小时候不懂事，天天要娘。现在我好像全明白了！”
“你……什么叫都明白了？”
“我以前有个娘叫玛利亚，被那个叫赵舒城的坏蛋打死了，可我不知道，天天喊着要见我娘。白雪姑姑就给我画了一张我娘的画像，我拿着画像去找我爹要娘，我爹生气，还要打我呢！后来他到坝上去打猎，就碰到了你。你跟那个娘长得一模一样，我爹就请你来给我当娘了，是不是这样？”
“悔儿，别瞎说，我就是你娘！”玛利亚没想到霍悔小小的年纪就这么懂事了。
“娘，你是天下最好的娘！”霍悔抱住玛利亚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要是像舅舅一样有一身好武艺就好了，我一定杀死大坏蛋赵舒城，替我之前那个娘报仇！”
正说着，门打开了，赵舒城推门而入。玛利亚下意识地起身，向后退着，把霍悔拉在自己身后。霍悔突然抓起茶杯叫嚷着向赵舒城砸去。赵舒城一闪身，茶杯砸到墙上，摔得粉碎。
赵舒城不怒反笑：“好小子，敢对你爹下手！嘿嘿，你可太像我小时候了！”
“你这个大坏蛋，我告诉你，我是替我爹来保护我娘的，你要是敢害我娘，我就杀了你！”
赵舒城哈哈大笑：“我为什么要害你娘啊？”霍悔不知该怎么回答。赵舒城说：
“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子不懂。来人！”有两个伪军进来。赵舒城说：“把孩子先送到隔壁屋去！”
玛利亚护着霍悔，说：“你要干什么？不行，悔儿绝不能和我分开！”
赵舒城说：“虎毒不食子，你儿子很有可能也是我儿子，不不，不是有可能，是一定。昨天我一见他就明白了！儿子，到隔壁屋玩会儿！”
“我不，我要跟我娘在一起！”赵舒城一挥手，两个士兵上前把他带走了。霍悔连踢带打，坚决不从，骂道：“坏蛋！恶棍！放开我！我要和我娘在一起！”
玛利亚担忧地往外走，被赵舒城伸手拦住了。他突然用英文说：“Howareyoufortheseyears？”玛利亚愣住了。“你听不懂吗？”玛利亚点点头。
赵舒城终于确信了，说：“好吧，其实你的来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我确实认错人了，可是我……还是有点儿不死心……你长得太像玛利亚了，简直就是一个人……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有几句话，想跟玛利亚说说，你安安静静地听着，全当替她听了……”他说得很深沉，玛利亚如坠云里雾里。
“玛利亚，这么多年来，我赵舒城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我赵舒城一生真正爱过的唯一一个女人也是你；在我最孤独、最痛苦的时候，唯一能在梦中安慰我心的女人还是你……玛利亚，我好想你！”赵舒城深情地说着，竟流出了眼泪。玛利亚一步一步向后退着。赵舒城惨淡地笑着，闭上了眼睛：“如果……如果你是她就好了，我一定尽我的全力好好地对你，好好地爱你，赎我犯下的罪孽！”赵舒城说：“我让他们准备饭菜了，我去跟孩子聊一会儿，你陪我吃顿饭，全当是替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陪陪我。”玛利亚略带惊恐，不明白赵舒城究竟要干什么。
赵舒城来到关着霍悔的房间，霍悔把门砸得咚咚响。他推开门，霍悔向后一步步退着，赵舒城一步步逼近。霍悔突然运气，用头向赵舒城撞去。赵舒城早有准备，双手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肩头。他低下头，去跟霍悔顶牛。霍悔使劲地顶着，力气真不小。
“使劲，使劲，再使劲！嘿，好小子！”赵舒城喊着。霍悔拼尽力气顶着，赵舒城突然让开，霍悔由于用力过猛，险些摔倒，却被他拉住：“还真有把子牛劲！”
“坏蛋，恶棍，你刚才是不是欺负我娘了？”霍悔骂道。
“没有啊。”
“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杀了你！”
赵舒城笑了：“别呀，你还是个孩子，杀呀杀呀的，多难听。再说我怎么可能欺负你娘呢？来，坐下，我跟你好好聊聊！”霍悔看着赵舒城，充满了敌意。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不爱听故事吗？”霍悔不做声。赵舒城说：“哪有小孩不爱听故事的，坐，坐，坐。”赵舒城拉着霍悔坐在椅子上，霍悔虽倔强，但只能顺从。
赵舒城说：“我这个故事啊，讲的是我和霍啸林小的时候。霍啸林你知道是谁吧？”
霍悔骄傲地答道：“我爹！”
“……好，就当他现在还是你爹！我这故事讲完了，你就知道谁才是你真正的爹！”赵舒城细声慢语地讲着，“我和霍啸林从小在一起长大……”霍悔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地听着，根本就不信，可也没有打断他。赵舒城说：“你听明白了吧，霍啸林从小就不学无术，成天撒谎，是个连自己的爹、自己的奶奶都骗的混蛋！他爹替他死了，他们家二十多口都是因为他才死的！而我呢，为了救他，跟自己的亲爹闹翻了，离家出走。他却趁这个时候勾结一个女戏子，谋杀了我爹！”
屋外，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偷听着。
赵舒城继续说道：“霍啸林一辈子一无是处，就有一个本事，那就是骗！在汉口，他骗了你娘，你娘本来跟我已经有了婚约，说好了等我从战场上回来就结婚，当时你娘的肚子里边已经有了你，是我的。可霍啸林他看你娘长得漂亮，就骗你娘，说我死在战场上了！你娘哭得昏天黑地，她想，我已经死了，你生下来不能没有人养活啊，就只能嫁给了霍啸林。你明白了吗？他就是这样变成你爹的。其实，他一直就是在骗你，他根本就是个骗子，我才是你亲爹！知道霍啸林为什么一见着我就害怕吗？因为他不光骗了你娘，还把你娘害死了，所以他最怕的就是见到我。”霍悔不信任地看着赵舒城。
“我听他们叫你悔儿，你现在叫霍悔吗，你不该姓霍，你应该姓赵，你的名字应该叫赵悔。孩子，我是你爹，你叫我一声爹，好不好？”霍悔不语。赵舒城哄道：“你叫我一声爹，我就让你去见隔壁那个，你娘！”霍悔仍不语。赵舒城把脸凑近了霍悔，说：“叫吧，就叫一声，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是我儿子，儿子就应该叫父亲爹的，叫声爹！”霍悔终于运足了力气，呸的一口吐在了赵舒城的脸上。
听到屋里的动静，幸子连忙闪身在暗处躲了起来。
5.兴隆县政府某房间日内
酒菜摆好了，赵舒城推开门进来，玛利亚满脸戒备地站在远处。赵舒城坐下，招呼道：“来吧。”玛利亚没有动。他拿起一个精致的小酒壶，倒了一杯酒，说：“记得在汉口的时候，我们喝的都是葡萄酒。这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没那么好的东西，烧酒你会不会喝？就陪我喝一小盅？”玛利亚不为所动。赵舒城一拍脑门：“我又错了，你不是她，唉……北方人粗野，不拿女人当人。你在深山老林里长大，长这么大就没喝过酒吧？你不敢喝，我也不怪你，你坐过来吃东西，我喝我的，你吃你的，怎么样？”玛利亚还是没有动。“快一天了，你不饿吗？”赵舒城一口将酒喝掉：“这兴隆的酒还挺绵软，一点儿都不辣，你要不要尝尝？”玛利亚仍然如木头人一般。赵舒城起身，来到玛利亚身旁，说：“我求你了，你就跟我在一个桌上坐坐，听我说说话，你左耳朵听右耳朵冒都可以。我就是需要一个听客，你特别像的那个人走了……走了好些年了，我心里一直很想她……你就替她听听我的心里话，不可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