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清说：“你可千万别不给赵舒城面子，他正找茬要收拾你呢，你不去，他硬说你通匪不敢去，你咋办？你不但得去，还得带着全家去！枪毙宋老虎你得鼓掌喝彩，你要让赵舒城找不着你的把柄！”
霍啸林沉默着，终于说道：“好，我去，这女人和孩子，你看——”
“吓着你也得让他们去！日本人就是要杀鸡儆猴嘛，谁都不去，那日本人的目的就没达到啊！你是兴隆的大户，你不去，不是抵触皇军的军令吗？还是那句话，千万别让赵舒城抓着你的把柄！”霍啸林有些为难。何子清说：“我可都是为了你好，我拿了你的银票，就会处处为你着想，不会害你的。”
半晌，霍啸林说：“何局长，啸林心里明白，多谢，我全听何局长的。不过……我奶奶是个瘫子，走不动没法去，还有个媳妇是瞎子，去了也白去，看不到！她俩就算了，其他的我全带着！”
15.宋家寨聚义厅日内
宋老二急匆匆地走进聚义厅，神情惊慌：“大嫂……大当家的，不好了！派去兴隆打探的兄弟们全回来了，出了大事了，我大哥……我大哥刀劈了贼老三，还砍死了四个鬼子，被日本人抓到了，要公开枪毙！”
梅姑娘一愣，咬了咬牙：“锄了奸，还杀了四个鬼子，不愧是老虎下山，果然威武……”
宋老二说：“兄弟们都在商量进城去救大哥，怎么办，您是大当家的，大主意得您拿！”
梅姑娘思索着，吩咐道：“把兄弟们全召集来！”
片刻工夫，七八十号土匪就都来到了聚义厅里。梅姑娘说：“兄弟们，兴隆城里传回来的消息，大家都听说了。我早就派了人去兴隆城打探，想摸清奸细宋老三的行踪后从长计议，打算多派些人配合老虎大哥，既能锄奸，又能全身而退。昨天夜里我还跟他商量，他答应了，说愿意等半个月……可是……今天一早，他就一个人去了兴隆县城，你们可知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仔细地听着。梅姑娘说：“他没说，但我心里明白，他就是怕连累大伙！宋家寨是他多年的心血，每位兄弟他都当是自己的亲兄弟……日本人抓了他，必定会严加防守，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去救，绝不会成功，结果就是再搭上这几十条命！那样的话，老虎大哥他会……死不瞑目！”所有土匪都面面相觑。梅姑娘又说：“小鬼子为什么发布告说五天后枪毙，就是等着咱们去钻他们的圈套！我知道大伙儿都舍不得老虎大哥，你们要是三五成群地进城，去砸监狱或者劫法场，你们一定要去我也拦不住，可如果你们拿我当大当家的，不想让老虎大哥死了闭不上眼，就谁也不许去救他！五天后，老虎大哥升天之日，由二当家的带领，就在咱宋家寨的寨门口，设香案，祭奠大哥英灵！
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他一片苦心！”所有人都沉默着。梅姑娘说：“二当家的，我的话你服不服？”
宋老二已是泪流满面：“大嫂，你说的句句在理，大哥这么做，我脑子再笨一想也能明白，我听大嫂的！兄弟们，都听大当家的的，谁也不许去救大哥！”
16.兴隆赵舒城家日内
幸子端着一碗汤，很羞涩，也很忐忑，她推开门，轻声喊道：“主人……”没想到赵舒城手里拿着一把狙击枪，正对着她。幸子吓了一跳，险些将汤碗掉在地上。
赵舒城连忙将枪拿开：“对不起，吓着你了。”
幸子问道：“你在干什么？”
赵舒城又一次做出瞄准的姿势：“这可真是一把好家伙啊，我好几年没亲手打枪了，现在枪法都不准了。霍啸林，我一定要亲手打碎你的脑袋！”
赵舒城的目光让幸子觉得很可怕：“不就是个商人嘛，随便找个理由让哥哥派人枪毙他就得了，主人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你不懂，我一定要亲自动手！而且，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罢，赵舒城拎着枪离开了房间。
17.五天后兴隆赤本指挥部日内
赵舒城说：“指挥官阁下，今天公开枪毙匪首宋老虎的现场，我想请警察局长何子清代替我陪同您和郑仁善先生，并担任主持。”
赤本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消息已经散布出去好几天了，我想，公开枪毙的现场，一定会来很多我们的敌人，为了更好地掌握情报，控制局面，我不应该出现在主席台上！”
赤本说：“你确实是一个懂得把握机会的军人，不过，如果你不出现在主席台上，可能会影响你的未来，我想在即将成立的满洲国热河政府里为你安排一个好位置。”
赵舒城说：“舒城的仕途跟消灭敌人比起来，不重要。”
赤本说：“敌人？你有确定的目标吗？”
“有，兴隆县有个商人叫霍啸林，我可以肯定，上次就是他救走了宋老虎，这个人非常狡猾，而且胆子很大，我甚至怀疑，他会在现场公开闹事，制造暴动！一旦让他得逞，局面就很难控制了，所以，请您允许我今天可以先斩后奏！”
赤本说：“好，我同意。”
18.霍家书房日内
一大早，霍啸林就把万念唤进了书房，说：“儿子，今天爹要带全家出去，参加一个日本鬼子组织的公开枪毙大会……”
万念说：“公开枪毙，什么意思？”
“就是日本鬼子要把反对他们的大英雄当众枪毙。”
万念恨恨地说：“日本鬼子太坏了！”
霍啸林顿了顿，说：“你知道……今天要枪毙的人是谁吗？”
“谁呀？”
“宋老虎……”
“我爹！我跟****的小鬼子拼了！”万念说着就要冲出去。
“站住！你拿什么跟他们拼？”万念停住脚步，攥紧了拳头。霍啸林说：“靠你的拳头？他们的拳头比你硬！对了，你有把刀，可他们有枪！”
“可我爹就要被枪毙了，我该怎么办？”万念急得要哭。
霍啸林深沉地说：“和我一起去送送他……记住血海深仇，长大了，有力气了，拿起枪来，替父报仇！”万念含泪看着霍啸林。“答应我，见到宋老虎，你不许叫他。
你可以在心里默默地叫爹，但是不能出声。日本人开枪打死他的时候，你也不许哭出声来！能不能答应爹？如果不能，我就不带你去，那样，你就见不着你爹宋老虎最后一眼了……”
万念咬咬牙说：“我答应你！”
19.公审现场日外
城墙边的广场被布置成刑场，人头攒动。霍啸林带着一家人来了，桂英领着霍寒，樱桃儿和白雪带着两个女孩。小六、约翰·乔、冯大眼珠子和下人、伙计、丫环、婆子们都跟在他们后面。霍啸林拉着万念，把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说：“爹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万念点了点头。霍啸林也点了点头，心疼地看着他。
高处的一个阁楼，离刑场不远，赵舒城透过瞄准镜看着霍啸林一家，最后瞄在霍啸林身上停住了：“赵金虎，我的老爹，今天是儿子给您报仇的日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枪毙凶手霍啸林，告慰您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您满意吗？”
一会儿，何子清引着赤本和一名中年男子郑仁善走上了主席台。主席台上，已经有几个日本军官站在那里等候着。何子清走到扩音器前，大声说着：“兴隆的父老乡亲们，我，是警察局长何子清，老兴隆人，在场的很多人都认识我吧？”何子清想套近乎，可没人搭理。他只能收起亲民的那一套，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首先，让我介绍出席大会的各位长官，大日本帝国高级指挥官，赤本大佐先生！”赤本挥手，老百姓没有任何反应。何子清又说道：“热河大儒，郑仁善先生！”郑仁善向台下挥手，仍是一片沉默。何子清说：“郑先生在咱热河可是赫赫有名，早在前朝就身居要职。民国以来，因为看不惯军阀腐败，民不聊生，他才退居山野，但是一直有一颗爱民之心。近日，受满洲国溥仪大皇帝邀请，决定重新出山，在即将成立的满洲国热河省政府担当要职，大家鼓掌欢迎！”
少数人稀稀拉拉地鼓着掌。霍啸林也鼓起掌，小六看他一脸严肃，也跟着鼓起掌，霍家众人只能都跟着鼓掌。
赵舒城看着瞄准镜中霍啸林，笑了：“霍啸林呀霍啸林，你还挺会装模作样！”
“今天这个大会，首要目的，就是枪毙宋家寨匪首宋老虎！宋家寨的土匪，多年来经常骚扰县城及附近的乡村农户，烧杀抢掠、绑票偷盗、****妇女、无恶不作！
更胆大妄为的是，他们试图攻击县政府以及赤本指挥官的指挥部！今天将匪首宋老虎当众枪毙，就是要让大伙儿看看，作恶，是什么下场，反对大日本帝国，是什么下场！”霍啸林又带头鼓掌，很多人也鼓起掌。
宋老虎从城门洞子里被拖了出来，浑身是血，但他依然昂着头。宋老虎被固定在行刑台上，霍啸林紧紧地攥着万念的手。万念泪流满面，但他记着霍啸林的话，什么也没做。
宋老虎的目光扫过人群，突然，直勾勾地看向一个地方。梅姑娘一身农妇的打扮，安静地看着宋老虎，她就在第一排。宋老虎傻了，难以置信，梅姑娘报以微笑。
霍啸林顺着宋老虎的目光，也看到了梅姑娘。
“我娘！”万念看到梅姑娘，要向她靠近。霍啸林一把拉住他，蹲下身，说：“万念，你娘已经把你还给了我，她就是不想让你跟她在一起，就是想让你活着！听着，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哪怕你娘和你爹一起被枪毙了，你也不许喊出一声来，你也不许哭出一声来！”万念挣扎着。霍啸林说：“你必须留着命，长大了才能为你爹、你娘报仇！记住爹的话，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许离开爹，听见了没有？”霍啸林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万念流着泪，点点头。
宋老虎四下扫视着，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宋家寨其他的兄弟没来。他再一次把目光转向梅姑娘，欣慰地笑了，梅姑娘温柔地笑着，令人心碎。
何子清大声喝道：“验明正身，断头台上的，你可是匪首宋老虎？”
宋老虎将目光从梅姑娘处收回，仰望苍穹，大声答道：“在下姓宋，爹娘给我起名叫老虎，我不是土匪头子，我是杀倭寇的英雄！”台下一阵骚乱，何子清有些不知所措。“兴隆的父老乡亲们，我宋老虎虽说是土匪，可是你们说说，我烧过谁家的房子，抢过谁家的金银财宝？”台下议论纷纷。宋老虎在人群中寻找着，他看到了霍啸林，大声说道：“我一辈子，唯一干过一件让自己良心不安的事，就是我抢了一个女人当压寨夫人，断了人家的好姻缘，我对不起这一家人！”霍啸林知道，宋老虎是在讲给他听。梅姑娘知道宋老虎的意思，但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宋老虎，她明明知霍啸林的存在，却不肯看过去。宋老虎说：“除此之外，我宋老虎杀富济贫，干的事都问心无愧！自打小鬼子占领热河，我就不再是土匪了，因为我带着兄弟们杀鬼子，杀了好几十个，我是英雄！要不是被奸人出卖，我就从小鬼子手里边把兴隆城抢回来了，就把大伙儿的家还给大伙儿了！”
群情激愤，人群躁动。何子清连忙喝道：“宋老虎，死到临头你还大放厥词？”
宋老虎说：“父老兄弟们，你们不要怕小鬼子，要不是我自己送上门来，他们抓不着我！这次来兴隆，我宋老虎一把枪一颗子弹都没带，一把大砍刀藏在柴火里，我就砍死了奸细宋老三，还杀了四个日本鬼子！要不是我身上有伤，再多杀个十几个不在话下！所以，我想说，父老乡亲们，小鬼子一点儿都不可怕，咱们热河大地上四处都是英雄豪杰，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杀光小鬼子，指日可待！”霍啸林听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赤本不耐烦地说：“不要跟他啰嗦了！”
何子清转向台下，喝道：“验明正身，执行枪决！”
刽子手跑了出来，两支长枪对准了宋老虎。宋老虎咆哮着：“来吧，二十年后爷又是一条好汉！今生杀倭大业未成身先死，来世我宋老虎与日寇势不两立！”
“执行枪决，预备！”何子清举起了手。
赵舒城瞄准了霍啸林：“这就对了，何子清你个废物，让宋老虎说那么多废话，赶紧枪决了他，我好枪毙霍啸林！”
霍啸林发现万念要跪，一把拉住了他：“不许跪！”
万念说：“爹要走了，我得给爹磕头！”
“不许跪！！！”霍啸林轻声喝道。万念抬头跟霍啸林对视着，燃烧着仇恨的怒火。“如果你跪了，这些坏蛋就会知道你是宋老虎的儿子，他们还会让你长大成人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爹的，不许跪，闭上眼睛，不要看！”万念只好闭上眼睛，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霍啸林抚住他的头，将他摁在了自己的怀里。
赵舒城发现了万念，用枪瞄了瞄：“奶奶的霍啸林，你到底有几个儿子？”
“儿子，咱也不看，噢。”桂英也闭上眼睛，抱住儿子。樱桃儿和白雪将吉祥和如意也都搂在了怀里。
“射击——”随着何子清的口令。刽子手的枪口吐出火舌。
宋老虎胸前绽放出红色的血花，含笑而去。霍啸林咬紧了牙关。梅姑娘闭上了眼睛，淌下两行热泪。
“这下该你了，霍啸林……”赵舒城就要扣动扳机，眼前突然浮现着他与霍啸林的一个个瞬间……转瞬，他缓过神来，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脑门，神情严肃地说：“霍啸林，来生再见……”
何子清突然大声说：“下面有请德高望重的郑仁善先生训话！”
赵舒城骂道：“妈的，这么啰嗦，还要训话，再等等，总不能不给未来的省长大人面子吧。霍啸林，我再让你多活几分钟！”
霍啸林浑然不知，打算认真地听听郑仁善的讲话。郑仁善装腔作势，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一份演讲稿，又将中山装的兜扣系好，把演讲稿展平。突然，人群中一个戴礼帽、穿长衫的中年男人登上了断头台，大喊一声：“打倒日本侵略者，杀汉奸、振国威——”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个中年男人望去，整个现场鸦雀无声，何子清和赤本全都惊呆了。赵舒城用枪在人群中寻找着，可他一时没找到。
桂英觉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睁开眼望去。中年人手里拿着枪，毫不犹豫地射击。
啪的一枪，郑仁善的头颅被打穿，血浆从后脑勺喷射而出。另一颗子弹打中了赤本的肩头，赤本险些摔倒。
何子清抱着头大喊：“抓刺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中年人转身钻入了人群。
就在那一瞬间，桂英认出了是韩亲仁。白雪也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现场一片大乱，桂英撕心裂肺地大喊着跑过去：“孩子他爹——”霍啸林一把抱住她，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桂英仍在喊着：“孩子他爹——”
霍啸林只能更加用力地捂着，喝道：“不许喊！”
“韩先生！”白雪也抑制不住地喊道。
“白雪！”正要冲上去的白雪被喝住了。白雪看着霍啸林，忍住了，紧紧地咬着牙，流着泪水。
“是，是寒儿他爹……”桂英无力地哭道。
霍啸林伏在她耳边，说：“我看见了，不想死你就别出声，想想寒儿！”
桂英抓住胸口，控制着自己，霍啸林松手，她一头栽倒在白雪的怀里，哭泣着。
白雪忍不住哭，看着远方，紧紧地拥抱着桂英。不明就里的霍寒也莫名地跟着哭泣。
樱桃儿一手抓着吉祥，一手抓着如意，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实在看不懂，也想不明白。
日本兵纷纷追来，韩亲仁逃跑的方向刚好是日军把守的漏洞，只有两名伪军。
他抬手击毙两个伪军，从一条小胡同径自逃走了。
赵舒城目睹着这一切，傻了：“这是谁，怎么这么面熟？韩亲仁？！奶奶的，韩亲仁也来了热河？”赵舒城起身就要去追，突然冷静了下来：“不！我要先枪毙了霍啸林再去对付韩亲仁。”赵舒城再一次瞄准了霍啸林：“当年要不是你，韩亲仁根本活不到今天！”
两名伪军上来将郑仁善的尸体抬了下去。赤本忍着痛，站到话筒前，大声说道：
“安静——安静——都给我安静——”正要射击的赵舒城听到赤本的声音，不得不再次停下。“一个劣等民族在接受先进民族统治的过程中，都会有一些人冥顽不化，就像宋老虎，就像刚才的刺客！兴隆的老百姓们，我，大日本帝国的指挥官赤本一郎，向你们保证，无论有多少宋老虎都会被我们消灭！无论有多少刺客都会被我们抓到枪毙！”
台下鸦雀无声，霍啸林突然大声喊道：“坚决拥护枪毙土匪头子宋老虎！我霍啸林坚决拥护枪毙土匪头子宋老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