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朝妈妈坐的地方望了一眼，继续说，为了表达对张晓雷先生的感谢，我娘亲手为他做了5双鞋垫，织了一件毛衣，现在我请我娘上台将它们亲手送给我们的恩人——张晓雷先生！台下立即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好像使春儿一下清醒过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台，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亲手做的礼物当面送给晓雷，她一直愣愣地呆在那里。
这时，晓雷在人群中辨认出了春儿，这个他日夜思念的春儿。他现在的心情不知用什么词可以表达出来，是五味杂陈？
不是！这个词肯定表达不出他的心情，是百感交集？可能还是力量不够，难以表达他复杂的心情，他木鸡似的愣愣地望着台下的春儿。
“娘，你上来，把礼物送给张晓雷先生。”瑶瑶看到母亲一动不动愣在那里，她以为母亲是害羞和胆怯，不敢上台，就对着春儿喊道。
这时台下的人群发出了欢呼声，用掌声鼓励春儿上台。
春儿眼里噙着泪水还是愣在那里不动。
瑶瑶一看着了急，她迅速从台上跑到母亲身边，一把牵住春儿的手向台上走去。
上台后的春儿用颤抖的手将一小包裹递给了晓雷，然后缓缓地用一双粗糙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晓雷的手。那一刻春儿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向下滚落，她想向晓雷说声谢谢，但嘴唇嚅动了几下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晓雷从握紧他手的春儿的手中感受到了她的思绪万千和百感交集，他也清楚地看到春儿头上的白发、额头和眼角旁的道道皱纹，只是那双流泪的眼睛仍是那么清澈和明亮，那眼神仍是那么天真无邪，仍是那么迷人。晓雷从裤袋中掏出那个春儿临别时送给他的手绢，轻轻地为春儿擦了擦眼泪。他想拥抱一下春儿，亲吻一下春儿的额头，但从春儿的眼神中，从春儿手中传递给他的信息中，他知道只能是一种奢侈。
不明就里的瑶瑶看到母亲泪眼里闪着异样的光亮，两个人的手长时间握在一起，似乎感觉到了两人以前肯定是相识和有故事的。聪明的瑶瑶向前跨了一步对春儿说：“娘，我送你回到座位上。”
这时春儿如梦初醒，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双手从晓雷的双手中慢慢抽了出来。
在回家的路上，春儿一直呆呆地坐在手扶拖拉机上，王二比春儿小十多岁，他还记得晓雷家在他家隔壁，在晓雷去南方城市打工后，都说晓雷出事死了，再后来听说晓雷没死，成了房地产大老板。今天他算是开了眼界，看到西装革履的晓雷坐在主席台上是那么风光，听说晓雷有上亿元资产。他对上亿元的资产没有概念，他算了一下，他家种地、养猪所赚的钱加起来，一年也只不过有3000块钱，要挣够上亿资产需要3万多年。哎呀，老天爷，这么大的数呀，他怎么花呀！王二想想都替晓雷发愁。
王二也目睹了春儿在台上与晓雷见面的一幕，心想这下春儿可就发财了，她当年嫁给了晓雷，村子里的人都在背地里说春儿的闲话，都说她嫁给了一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人，还替他尽孝道，为他母亲养老送终。现在，晓雷怎么也该给春儿个百八十万的，说不定春儿一高兴还会帮他买一台好一点的新手扶拖拉机，再盖个楼房。想到这里他心里美滋滋的。他偷偷瞄了一眼春儿，见春儿坐在拖拉机上发呆，他就对春儿说：“嫂子，你今天发大财了，都知道你是他当年的媳妇，他应该给你一大笔钱补偿一下才对。”
坐上手扶拖拉机后，春儿还一直在想、在回忆与晓雷见面的情景，不管怎么回忆，她就是记不起是如何走到主席台上，是如何把鞋垫和毛衣送给晓雷的，她心中还出现了一连串问号：当时自己有没有失态？有没有伤害了晓雷？有没有伤害了女儿瑶瑶？
她自己可以承担所有的苦涩和委屈，而不愿对晓雷、女儿产生一丝一毫的伤害。
虽然她和晓雷的见面是上天的安排，有一点捉弄人的感觉，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感谢上天让她知道了晓雷的一切。这么多年她一直想知道晓雷是否过得好，生活的风风雨雨有没有改变这个人的善良本性。今天她真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也非常感谢晓雷这么多年对女儿的资助，使她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晓雷没有给她兑现上大学的承诺，但通过资助女儿间接圆了上大学的梦想。虽不能与晓雷走到一起，但还是感谢上天，感谢命运给她开了这个虽然有些悲戚、有些苦涩但又有些甘甜和回味的玩笑。
会后，晓雷告诉她要送她一套房子，还要她和她的丈夫一起搬到县城锦绣花园住的时候，她谢绝了：一是怕丈夫心生芥蒂，害怕丈夫那仅有的一点尊严丧失殆尽；二是她想到女儿能顺利上大学并且得到春晖基金的资助已是感激不尽了，她不想给晓雷带来任何负担，不想对春晖计划产生哪怕是一点点的不良影响。
王二的话打断了春儿的沉思，她抬头望了一下王二，苦笑了一下说：“王二兄弟，你说啥呢，人家赚钱也不容易，这么多年一直资助着瑶瑶，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哪还能再向人家要钱呢！”
王二不以为然地说：“嫂子，你太傻了，你为他母亲养老送终，他给你买套房子、买个汽车、给你几百万都应该啊。”
春儿摇摇头说：“那点小事哪能比起资助瑶瑶上学的事啊，再说瑶瑶也上大学了，学费也解决了，以后她也能自食其力了，要房子要钱有啥用呢？”
“说啥你也得让他补偿你点。”王二嚷嚷道，他转过头问瑶瑶：“瑶瑶，你说我说得对不？”
瑶瑶亲眼目睹了今天下午庆祝大会的全过程，从母亲和晓雷的表情以及后来王二说的一些事情，她大致了解了母亲和这个男人的故事。她高兴的是资助自己多年的恩人竟是母亲的初恋，因为自己，两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得以重逢。聪明的瑶瑶自小学开始即隐约感到母亲心中的忧郁和心事，从邻居那里曾听到过母亲结婚前曾有男朋友，并且为他母亲养老送终的事情。她有几次偷偷地观察到母亲坐在村旁的山坡上，痴痴地望着南方，并悄悄地抹眼泪。今日的重逢可能了却了母亲的思念和牵挂，为她带来心灵的慰藉。从另一方面她又担心起来，她深爱着母亲，也深爱着父亲，她不希望晓雷的出现打破母亲平静的生活，更不希望他的出现给父亲心理上造成任何压力。父亲由于残疾本来就有自卑的感觉，面对着风流倜傥的晓雷，父亲怎能不产生各种各样的想法？
想到这里，瑶瑶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王二的问话打断了瑶瑶的思路，她结结巴巴地说：“喔，也许你说得对吧，不过我赞成我娘的看法，发家致富都要靠自己的劳动和努力，不能靠别人的馈赠和施舍。”
春儿望了一下瑶瑶，突然发觉女儿一下成熟了很多，就对瑶瑶说：“瑶瑶说得对，咱是不能靠别人发财。”
这时瑶瑶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春儿说：“娘，我看可以让晓雷叔资助我爹安个假肢，这总可以吧？”瑶瑶早听说安上假肢就可以甩掉拐杖，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希望能有一天给父亲安上假肢。她想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母亲是不会拒绝的，张晓雷这么大的老板也不会介意那么一点点钱的。
春儿望着瑶瑶笑了笑说：“我已经为你爹攒钱攒了好几年了，这几年卖猪、卖大米的钱再加上今年卖山货的钱，我盘算着给你爹安假肢的钱就凑够了，咱不要给人家增加负担了。”
听到这些，瑶瑶点了点头，不再出声；倒是把王二气得哼了一声，他加大油门，拖拉机立即发出突突的声音，拖着一串黑烟向山里驰去。
晓雷自从在庆祝会上与春儿相遇后，平静的生活一下被搅乱了，满脑子全是春儿，眼前尽是春儿的影子。他一方面为春儿这么多年过着如此艰辛的生活而感到心痛，另一方面也对自己未能在春儿最需要的时候送去温暖和伸出援助之手而感到自责和不安。如今他已富甲一方，他想尽一切可能来补偿春儿，钱这东西很庸俗，但他怎么也找不到比钱不庸俗的东西来表达对春儿的感情。他想给春儿买一套房子，想给春儿百八十万的，但春儿拒绝了他的所有馈赠，这使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如果说在过去十多年中晓雷还可以把对春儿的思念埋在心底，那么这次相见使他经历了人生最痛苦的煎熬。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你见不到最想念的人，更要命的是这个人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
现在他能做的是尽一切可能帮助瑶瑶，为她提供好的学习条件。在瑶瑶到北京上学后不久，他专程到北京为瑶瑶买了笔记本电脑等学习用品，他还为她买了手机以方便她与春儿联系，也希望她在学习、生活中有什么困难的时候能与自己联系。
懂事的瑶瑶知道自己父母的艰辛和自己上学机会的难得，学习特别努力、勤奋，深得老师的喜欢。她每周都会给家里打个电话，向父亲、母亲汇报学习和生活的情况，每当春儿听到女儿的声音时都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接听女儿的电话成了她的期待，给她苦涩的生命注入了希望和慰藉。
知恩图报的瑶瑶也时不时给晓雷打电话说说自己的学习、生活、身边的老师和同学。晓雷看到了瑶瑶学习中的进步、生活中的自立自强、心智上的成熟，他为瑶瑶高兴，也为春儿有这么一个女儿而感到高兴。
在瑶瑶上大学第二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晓雷突然接到了瑶瑶的电话，瑶瑶在电话中哭着说：“晓雷叔，我在火车站，能不能派车送我一下？”
晓雷听后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出事了，现在不是节假日，又不是假期，瑶瑶突然从北京回来肯定是出了大事。
他对瑶瑶说：“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瑶瑶啜泣着说：“我爹昨天从山上摔了下来，现在昏迷不醒。我下了火车后，发现到西固乡的班车已经没有了，我要今晚上赶回去！”说完又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晓雷也着急了，一边安慰瑶瑶，一边派车，他给了司机三万块钱，要他交给瑶瑶以作急用。
送走瑶瑶后，晓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想去探望一下春儿的丈夫，但又怕见面时尴尬。他几天都没吃好饭，没睡好觉。
他几次拿起手机给瑶瑶打电话想询问她父亲的病情，可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5天后他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要去看一下春儿和她丈夫。
郭家寨离县城有30多公里，这几年修通了公路，开车不到半个小时即到村口。10多年没回来了，很多破旧的土屋都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瓦房。
晓雷在村头下了车，让司机把车停到村头的打谷场上，他徒步向村子里走去。
这里曾是晓雷生活过20年的地方，那时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耳熟能详，这里的一山一水都留下了他童年的足迹，寄托着他幼年时天真的梦想。他曾梦想着有一天能把父亲母亲的病治好，使他们健康地活着，可这愿望最终没有实现；他曾想着考上大学，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可这一愿望也落了空；他曾想着与春儿手拉手相伴在月光下，可这也成了他实现不了的奢望。现在他虽然事业有成，富甲一方，但重回故里时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衣锦还乡的感觉，而是给他带来了悲戚和忧伤的感觉。
走到村口，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迅速找到了春儿家的位置，虽然这里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春儿的家坐落在村西头临近山坡的位置，有三间堂屋和两间东屋，这是8年前洪水将旧屋冲塌后重建的。
晓雷轻轻敲了一下门，等了很久，没有人应声。他又连续敲了几下，隔了一会，他听到了脚步声，随后听到了开门声，出来的是瑶瑶。晓雷一看即惊呆了：只见瑶瑶手臂上带着块黑色袖章，上绣一个“孝”字，瑶瑶双眼肿得像核桃一样。
一见到晓雷，瑶瑶一下冲上前去抱住了他，失声痛哭起来，晓雷一下子明白了，瑶瑶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晓雷浑身像电击了一下，猛地抖动了一下，他努力克制住自己，赶忙扶着瑶瑶走到了屋里。
春儿坐在床边不停地啜泣。丈夫实在是太命苦了，刚结婚那些年，丈夫为了翻修盖房子，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盖起了新房，就遇上了洪水，把新建的房子冲塌了，并砸断了双腿。春儿为了攒钱给丈夫安装假肢，多少年来不舍得吃不舍得穿，10天前她算了一下，安装假肢的钱已经够了，她和丈夫约好要去省城医院安装假肢，谁知丈夫说要去山上看一下那块种小麦的地有没有犁好。那天天空下着小雨，丈夫拄着双拐在泥泞的路上行走，一不小心滑倒，摔下了30多米的山沟里，待到人们发现时，他已昏迷不醒。从乡卫生院请了一位医生看了一下，医生说是颅内出血，抢救了3天，最后不治身亡。
春儿趴在丈夫的身上哭了3天，眼哭肿了，嗓子哭哑了，懂事的瑶瑶一直在一旁劝慰她说：“娘，人死不能复生，爹走了，你再哭他也听不到了。别哭了，你的身体要紧哪！”
瑶瑶的劝慰并没有减轻春儿的悲伤，劝慰过后又是一阵痛哭。
晓雷的到来，使春儿有些吃惊。她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拿了个凳子，示意请晓雷坐下。
晓雷上前一步用双手紧握住了春儿的手，缓缓地说：“节哀顺变。”
春儿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才好，是感谢晓雷专程来问候他，她说不出来。是让晓雷赶快离开，那样显得太不近人情；是向晓雷诉一下心中的痛苦，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春儿让瑶瑶给晓雷倒了碗水，然后又喔喔地哭了起来。晓雷看着泪水满目的春儿，他心中一直在痛，一直在流血。他呆呆地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春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长一阵子，晓雷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包纸巾递给春儿，然后对瑶瑶说：“瑶瑶，你请几天假陪一下你娘吧。”
瑶瑶“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晓雷走到春儿旁边，用手拍了一下春儿肩膀说：“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过几天我再来看你。”春儿眼里含着泪水，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只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下。
瑶瑶送晓雷到门口，晓雷给了瑶瑶一些钱，吩咐她要照顾好妈妈。瑶瑶只是不停地点头。
5天后晓雷突然接到瑶瑶的电话，瑶瑶哭着说：“晓雷叔，不好了，我娘两只眼睛今天早上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吓死我了！
你快来吧！”
晓雷一听如五雷轰顶，他一边安慰瑶瑶不要着急，一边说我马上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