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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像狼一样

草原上有羊,像云朵一样洁白的羊,在绵绵的毛下是肥肥的肉,羊肉味道鲜美,羊的胃不知被施了什么咒法,竟然有着能把水灵灵的青草变成肥滋滋羊肉的魔力。老实说,我喜欢吃羊肉,它有着一种独特的膻味,肉质嫩滑,肉香浓郁,一块流干了羊血的羊肉若是到了嘴里,那美妙的肉味就会刺激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让它们跳舞,欢呼,每一个味蕾都摇着尾巴,好像要迎接这美味进入喉咙。

我以前没少吃羊肉,在老王的砖厂最辉煌的时候,我的伙食水平极高,天天红烧肉,月月有羊汤,隔三差五还能啃上红艳艳、油滋滋的酱猪蹄,那段日子我虽然在笼子里,但好吃好喝又有小镇首富的主人是何等的风光!到后来,离开了那无论我怎么抓怎么咬也奈何不得的钢筋铁笼,来到了西藏,生活差了不少,也没了每天吃到肉的条件,但隔三岔五还是吃得到美味的羊肉,那是我主人王兵的恩赐。

哪怕是作为狗中野兽的藏獒,我也很少自己捕食,我的食物都来自主人的喂饲,不管是肉,还是其他的什么,都来自主人的喂饲。如果说在我并不漫长的生命力有着自己捕食的经历,那就是我和主人在雪山上疯狂狩猎的那段时间,没有放干净血的狼肉,硬邦邦的,散发着腥臭,进到胃里,令人作呕。别人的捕食都是快乐的,都是让胃囊慢慢填满美食的过程,而我的捕食则是把胃里填满垃圾。

与其说是捕食,不如说是杀戮,更贴切些就是为主人清除废料。

今天,我真真正正参与了一场快乐的捕食,到嘴的是滋味从舌尖滋润到尾根的肉味,我为这肉味迷醉。为了吃到这美味的羊肉,我受尽屈辱,出尽洋相,丑态百出,在一群狼和羊的面前丢尽藏獒一族的颜面。

草原上有羊,像云朵一样洁白的羊,绵绵的毛下盖着肥嘟嘟的肉,惹人垂涎,惹狗垂涎,惹狼垂涎。草原上不只有如云朵般洁白的羊,围在羊周围的,还有三两一群到处都是的狼。作为一只狗,对人类无比忠诚的藏獒,我本该傲然立在羊群前面,拼尽全力跟狼群战斗,保护人类的财产,还有那些羊的生命、血肉、毛发。

我在狼群之中,帮助这些狼抓羊。这羊群很大,里面有很多羊,也有很多看守羊群的藏狗,今天是狼群少有的集体觅食的日子,这些藏狗又怎会是几百只雪狼的对手,在草原上能跟狼对抗的狗唯有藏獒一种罢了,而现在场上唯一的藏獒就在狼群之中,帮助群狼对付藏狗,帮助群狼抓羊。说来颇有些讽刺意味,可这确实是真实的,这只藏獒是狼的俘虏,但这只藏獒永远都不会承认。当俘虏的只是个串儿,并不是藏獒。

说起来,我还从没参与过这么大的阵仗,被狼群围攻我经历过,但混在狼群里围杀羊群还是第一次。羊群都聚在了一起,灰的狼围上了白花花的羊,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里三层外三层,就算羊群有不止一只藏狗的保护,这些羊也绝没有全数逃脱的可能,就算现在羊主人拿着猎枪出现也无济于事。

白爪没有冲到最前面去跟那些藏狗战斗,那是普通雪狼干的活儿,那些身上长着灰色杂毛的狼,它是全身雪白的雪狼王,这种工作不需要它去做,它只是静静的,像往常一样,眯缝着墨绿色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狼的工作很简单,围住羊,叼走羊。而我,狼群里唯一的藏獒,极其特殊的存在,白爪交给我的任务则是牵制住看守羊群的藏狗。

我的身材高大,不逊于老虎或者狮子,刀牙带刃而狭长,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而我面前的这些藏狗,毛色斑驳,脚爪粗糙,脸色晦暗,无神的双眼冒着浓浓的傻气,我只要用一只脚爪就能让它们肚破肠开,可是我不能这样做,它们是狗,我又何尝不是?

我束手束脚,生怕伤了它们。它们守护主人的羊群,哪里有半点过错?它们忠心耿耿,又为何招致噩运?我不敢去想。

“嗷嗷!你们快走吧,这里狼多势众,你们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的,还是快走吧!”

藏狗们听懂了我的意思,也看出了我藏獒的身份,向我狂吠:

“汪汪,汪,汪汪!藏獒,你是藏獒,为什么帮助狼来对付我们!”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我无言以对。我该说些什么呢?我又能对它们说什么呢?告诉它们我是迫不得已,我是狼的俘虏?还是告诉它们我根本就不是藏獒,我只是个串儿?不不不,这些我都不能说,我没有勇气践踏藏獒的尊严,践踏我父亲的荣誉,眼前这几只藏狗让我自卑,我不想把我碎铁断金的利爪插进它们孱弱的身体,我不想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可我不得不跟它们再次对话,再次劝告。

“你们快走吧,你们打不过我们的,不要留在这里白白丧了命,快走吧!”

就算身体不如藏獒这般强壮,就算没有雪狼那样强大的战斗欲望,它们只是最普通的藏狗,可它们在面对藏獒与数不清的野狼的时候没有半点退缩。我没有主动进攻,主动进攻的是它们。

狼群牵制住了几只藏狗,把它们围在那里,待包围散开,恐怕连毛都不会剩。我面前的藏狗,只剩下了四只。老实说,对藏狗这种东西我不会有丝毫的畏惧,我也从没有看得起过它们,他们不过是生活在藏獒荫庇下的一群看门狗罢了。这个时代,是一个文明的时代,藏獒作为一种威名远播又凶名赫赫的大型犬不是什么人都能饲养的,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能力饲养的,就是这草原上的藏民,有能力饲养藏獒的也是不多。在几十年前,这里是藏獒的天下,看护羊群更是藏獒的职责,藏獒有着强大的实力,又怎会容许狼群的欺凌?可惜现在藏獒稀少,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守护草原守护羊群的职责就这样落到了这些普通的藏狗身上。

我鄙视它们,它们也鄙视我。可我的鄙视到了它们那里全数转化为愤怒,它们对我的鄙视到了我这里让我心烦意乱。它们没有退走,它们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普通藏狗的尊严,没有藏獒那样强大的力量,也没有什么高贵的血统,只是普普通通的藏狗,它们给我看了属于它们的忠诚,忠诚就是狗类的尊严。

身在狼群,我却背叛了主人,背叛了藏獒,甚至背叛了狗,更是背叛了我的父亲。比起这些普通的藏狗,我都不如,我心有愧疚。不知道哪位伟大的藏獒说过,一只狗,如果心里有了愧疚这种东西,那么它的爪将被无形的锁链桎梏,它的刀牙也被叹息的锈迹蚀朽,它将不再无敌,不再配做一只藏獒。

而现在,我就是这样。它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无论是力量还是身体的敏捷程度,他们拼尽全力,爪子只能擦到我的鼻子前,却再也不能前进分毫,虽然只是一点点,可这一点点,就是血统的差距,是藏獒与藏狗的差距,永远也无法填补的差距。

我知道,它们今天都得死,那几只被狼群围上的更是必死无疑。可我却不希望它们就这样死去,所以我手下留情。它们身上有一样很珍贵的东西,对于狗来说,无比珍贵,视若生命,这就是忠诚、荣誉。

在我被狼群俘虏的那一刻,在我被逼面对这四只藏狗的那一刻,我的忠诚和荣誉就像从骨子里被生生地剥夺了一样,痛彻骨髓,直到心扉。

狼,果然是一种极其嗜血好杀的动物,一大群羊被狼围到现在已经被叼走了一小半,只剩下一群较为灵巧健壮的羊还能略闪躲它们,饶是如此,抓羊的行动还是接近了尾声。

如果说这次抓羊还有什么需要解决而又没有解决的东西,那就是跟我缠斗这四只藏狗了。

“你们还是快走吧,你们护不住这群羊,打不过我,更打不过狼群,还是快走,说不定还能带走一些羊。”

回答我的不是理性,也不是感性,而是没有任何含义的犬吠,尽是疯狂。

“汪呜,汪,汪汪!”

我不愿出手,只是用狮子般的威猛把它们撞离我的周围,收敛尖牙和利爪,可是……

就算我再努力,这也是在狼群之中,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一个外人,而狼群要怎么做我无能为力。依照它们那嗜血好杀的本性,果然……

“嗷呜——”

一只白色的利爪冲破重重狼群和羊群的阻碍从我身边擦了过去,穿进了一只藏狗的心脏。紧接着,一阵白色旋风刮过,四只藏狗死于非命。

白爪的爪子变成了红色,白色的面孔依旧洁白。

“你就不能像一只狼一样杀伐果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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