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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一双眼睛

每个人都有父亲,给了你最温暖的怀抱,用狂热把这条小生命从母亲那里接到手中。保护你,爱抚你,亲吻你,宽恕你……给了你这世上最伟大的男人的爱,教会了你男人的坚强,男人的担当,男人的坚韧,男人的狂暴……这是一个山一样的存在,在遥远的童年里,这个人永远那么高大,他的影子可以把你完全罩住,在夏日给你阴凉,冬天予你温暖。我们的童年就在这座山的山脚,这个人的影子里,笑着,闹着,慢慢过去了……突然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他的影子罩不住你了!他的头可以靠在你的肩膀上,他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皮肤变得干枯,肌肉变得虚弱,他不再是那个能为你解决一切的超人,不再是万能的依靠……这时,他仅仅是一个父亲,需要我们照顾保护和敬重的父亲。

父亲就像山,永远耸立在我们心里。而山,往往是未登上才觉得雄伟,仰视才觉得险峻,若是从未见过这山,那这座山在心里便势可插天。正因为我从生下来便从未见过父亲,所以父亲的形象在我心里才这样高大,没有什么能够撼动!藏獒的荣耀不能!獒王不能!甚至死去的白爪也不能!我的父亲是最伟大的!从小狗娘就告诉我,我的父亲是最强壮的狗中之王,伟大的藏獒!

獒王全身白色,根本分不出它与雪山的隔阂,唯一能让我感受到它存在的只有它那双白雪地里的黑眼睛。我紧紧跟着它,穿过雪山上的各种风景,向着没有方向的方向进发。

“跟上我,再走一程就能见到你父亲了!”

我紧紧跟上,獒王今天的话语句句带着慈祥,让我心情舒畅。

“獒王,您能不能告诉我,我父亲是怎样的一只藏獒?”

獒王步子放慢了,显然是带着沉思在走路,它放慢了脚步。也许是我的父亲很伟大,伟大过了獒王,使得它羞于对我说起……也可能是我的父亲什么也不是,太过卑微,它不屑于说。最大的可能,它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

“串儿,你的父亲是一只肩负着特殊使命的藏獒,它肩负的任务是最重要的,它肩上的担子也是最重的,帮我们獒群,减轻了很大的负担,应该赢得大家的尊敬。”

獒王的话让我心里暖暖的,原来父亲这么伟大,原来父亲这么光荣。狗娘没有骗我,父亲果然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藏獒。父亲,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把我的心灵填得满满的,无暇去注意獒王慈祥中不对劲的地方。我没有按它说的做,它还是要帮我找到父亲,那么它为什么要帮我?我见到父亲对它又有什么好处?当时的我被迷了心智,只知道獒王大度地带我去找父亲,没有想过这么多的疑点,待想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跟獒王走了很远很远,走出了雪山的范围,逐渐走向草原。

“獒王,我父亲在草原上吗?”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我竟难起兴奋。雪山是狼的世界,草原是藏獒的领地,只有在草原上藏獒才能施展它们的天性!可我作为一只藏獒却觉得雪山要舒服许多。可能在心里我并不是一只藏獒吧。

我找到了父亲,那主人呢?他的父亲又该到哪里去找。主人在雪山上风餐露宿,又要和各种野兽战斗,很是辛苦。老王日日在砖厂里担心着独自在外生活的儿子,一样辛苦。感情固然像个火炉,给人以温暖,让亲人可以从容地拥抱在一起。感情又像锁链,能把亲人牢牢地捆绑在一起,越绑越紧……只是这锁链太过坚实,总会让被捆绑者皮开肉绽。我要见到父亲了,主人也该想念他父亲了吧!

进入獒群以后我就一直精神恍惚,现在又是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会不会为了这个而丧命,但是今天不会,因为獒王在我身边。

“你父亲不在草原上,它在雪山脚下,着急了吧?不要急,马上就到了。”

手指已经数不过来,我不知第几次问我身边一点也不着急的獒王同一个问题,它也不紧不慢地给了我同一个回答。

“獒王,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它说:

“不要急,马上就到了。”

不知多少个马上以后,我们真的到了,我也真的见到了我的父亲。

獒王要带我去的地方是一个山洞,就在雪山脚下,七扭八拐的,很是隐蔽。还没到洞口我就闻到了阵阵腥风。这腥风跟老虎出动带的风不同,它是带着热烘烘藏獒气味的风,闻了让人亲切,心情舒畅,山洞里肯定有为数不少的藏獒。獒风刚刚吹过,獒王却背过了身去,不知为什么。我本想问问它为什么,可是我刚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原因,獒风后面跟着一股恶臭,夹带着腐烂和潮湿的恶臭。

“呕——獒王,这洞里到底是什么,熏得我反胃!”

獒王叹了口气,也不回答我的问题,顶着臭气大踏步走了进去。父亲在里面,别说臭气,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走进去。

进去之后,我的感觉只有震惊,这里面对我的刺激不下于真正的刀山火海。我从没来过这儿,可我对这无比熟悉,无论是气氛,还是这里面藏獒脸上的表情,都无比的熟悉。这,根本就是白爪带我去过的收容狼族老弱病残那个山洞的翻版,而且是超越了原版的翻版。

山洞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地上全是粪便和碎骨烂肉,可见这里的住客从不收拾屋子。这里住的藏獒,确实也不会有什么心情收拾屋子。它们不是年老体衰走路都成问题,就是缺胳膊断腿,没有个獒样,没有一只看起来健康的。狼有一个老弱病残收容所,看来藏獒也有一个。

我猛地转头看向獒王,眼睛里尽是惊惧,平时还很伶俐的口齿到了这个时候也结巴起来。

“獒王,这……我……我父亲它……”

獒王皱着眉头,不知是因为臭气,还是因为我的父亲。

“放心吧,你父亲没有像它们这样,你的父亲四肢健全。”

得到獒王的保证,我的心放下了。我用颜色驳杂的眼睛开始搜索这洞里四肢健全的藏獒,大多老得动不了了,只有一只,它看起来正处壮年,眼睛眯缝着,趴在那里睡觉,什么也不理,就连獒王来了它也没有察觉,还在睡着。它的毛色是棕灰色,很少见的毛色,没有因为这洞里的脏乱而染上污垢,看起来很清爽。它的身形跟我差不多大,可能比我还要瘦一些,可能是在这里待着的缘故,谁都不会健康。这些都不是我关注它的原因,我注意它,是因为它身上散发着和我一样的气味。

藏獒跟人不一样,如果是人要确定亲子关系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而藏獒只要抬起头,抽动抽动鼻子,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气味相同,就可以无条件信任。

沉睡中的父亲突然动了,好像有什么牵动了它的睡梦。父亲的鼻子抽动着,好像嗅到了什么美味,一辈子也没有吃到的美味。

我屏住呼吸,也不敢动弹,生怕扰了父亲正在做的这个美妙的梦。

“獒王,我父亲它是劳累成这个样子的吧?”

獒王看看我,又看看父亲,什么也没说。

我有些按捺不住了,我想叫醒父亲,看一看父亲充满慈爱的那双眼睛,在它老人家膝下承欢。给它讲述我身上发生的故事,讲讲灰头,讲讲白爪,讲讲雪山,讲讲草原上伫立远视的幽兰……

思绪展开,犹如天河倒卷,让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岸上还是河里,就在这个时候,父亲的眼睛,睁开了,它睡醒了!

灰褐色的眼睛有了颤抖,牵动了周围的皮毛,显得很是沧桑。我能想象出在这眼眶里,躺着一双多么深邃的眼睛,纯净,而又深邃,每一个眼神都映射着琥珀的光泽,不是黑色也不是墨绿色,是太阳的颜色,父亲一定有一双太阳一样的眼睛,眼神看到的地方,整个世界都会充满光亮!

父亲在睁眼,我在兴奋,獒王满脸不安与无奈。终于,父亲把眼睛睁开了,这……

“怎么会是这样,居然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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