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腊月，下了两场大雪，上一场雪尚未融化，又在积雪之上堆了厚厚一层。
第一次来东北的玄墨这才明白，那日战前没了脚背的雪，不过是老天对寒冬即将来领的通告罢了。
连着两场雪一下，积雪已经没了小腿肚了。
好在如今是和平时期，士兵们每天都组织起来上街扫雪去了，算是锻炼身体，又为百姓做好事。
平郡的主要街道之上，雪都被扫到了两旁，中间露出两三人能行走的小道，倒也解了不少百姓出行的难题。
毕竟几十万大军，调动几千人扫一下街，就能让平郡几万百姓都受益，玄墨觉得还是值得的。
而姬小小，在玄墨的威逼利诱，外带彻底将自己当做抱枕送给她等一系列的办法之下，总算是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三天。
不过，也仅仅只有三天。
三天以后，姬小小终于大呼受不了，摸着躺着浑身发软的身子，跳下床，再也不管玄墨黑着脸的样子，拖着他上街上溜达去了。
外面的温度很低，化雪的天气，比下雪天还要冷。
玄墨让姬小小穿上貂裘披风，里面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球一样，才允许她出门。
虽然她的内力正在恢复中，不再是之前那个破碎的瓷娃娃了，不过因为之前那一次的差点失去，让他不得不格外小心。
也知道整天关她在屋子里对她身体确实也不好，见她乖乖躺了三天，才允许她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不过她的内力目前大不如前了，还是不要用来抵御寒气的好，所以才不顾她的抗议，硬是让她穿了这么多衣服。
“走路都舒服。”姬小小看看圆滚滚的自己，语气有些不满。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穿这么多衣服呢，而且，她居然就这样让玄墨给自己穿上了。
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即使不用内力，她本身体质就是抗寒的体质，毕竟从小到大，师父给她吃了不少改善体质的东西。
不光是提升内力，甚至对于冷热的调节，她的身子也比别人要好很多。
这些东西，是不会因为一次内伤，而从她体内消失不见的。
可是当她看到玄墨眼中的害怕，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自己消失不见了一样神情，她就不忍心反对了。
明明她才是主人呢，怎么现在感觉被吃得死死的那个人反而成了自己了？
姬小小吐吐舌头，看着玄墨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在大街之上。
因为堆着积雪的缘故，原本宽阔的街道显得有些狭窄，事实上，即使滑倒了，两边都是积雪，不会摔伤，加上她穿得跟球一样，估计就算摔在铁板上都不会痛。
真不知道他到底在紧张什么。
现在她的内力虽然只恢复了三四成，可下盘的功夫，可是从小就练的，哪里这么容易摔倒？
不过看他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起这几日，总是发现他半夜惊醒，盯着自己看，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一样。
那种感觉，她有些心酸，又有些甜丝丝的。
虽然连日来她无数次告诉他，她已经好了，真的彻底好了。
除了内力需要靠着两个人双修慢慢恢复，大概要半年时间才能和以前一样，甚至因为双修的关系，她的内力应该会比以前高。
但是比起普通人来说，她的三四成功力，也已经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因为这一场仗打下来，她对自己的武功有了充分的信心。
即使最后被那个黑衣老人打伤，但是那个黑衣人，却需要师父出手才能打退，可见武功已经登峰造极。
关键是，自己受了那一掌并没有立刻死去。
那就说明，她的武功，并没有师父师兄们说的那么差。
甚至，可能比想象中要高得多。
算了，被他扶着，小心翼翼保护着的感觉其实挺好的。
姬小小便由着心的抉择，跟着感觉走，就这样借着他的力，靠在他身上，缓缓行走。
有地方可以偷懒，何乐而不为？
感觉到身边佳人对自己的依靠，玄墨不由一笑：“是不是累了，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吗？”
“才出来多久啊，怎么会累？”姬小小呼吸着周围清冷的空气，那三天在屋子里她可都快憋坏了。
幸亏玄墨的脑子终于开窍了，答应让她每天出来走走。不过加了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他必须陪在她左右。
看他那紧张的样子，姬小小不答应也不行了。
算是被甜蜜地“绑架”了吧？
姬小小靠在玄墨身上，发现原来偶尔柔弱也是不错的，不需要事事强悍才能得到关心和爱护。
原来师父说的话，也未必全对呢。
“小小……”玄墨看看周围的积雪，估计这几天周围州郡也一定是下了大雪，这样的天气，若是想要回京，恐怕会在路上耽搁不少时间。
再加上，金矛王爷去谈判了，已经过去五六天了，传来的消息是说一切顺利，有些详情还需要再和楚国使者商议，应该过不了几日就该回来了。
“嗯？”姬小小看着身边有些犹豫的男子，“什么事？”
“在这里过除夕，你不介意吧？”如果是在皇宫里过，一定会比这里热闹很多，吃穿用度，也是会好不少。
可是现在算算日子，如果现在回去，昼夜兼程也未必能在除夕之前赶到京城。再说，如果急着赶路，他也怕小小的身子受不了。
“这里挺好的啊，我为什么要介意？”姬小小不明白。
她十六年的除夕都是在点苍山上过的，师父师兄会给一个红包，然后再把他们从山下带来的各种各样好玩的礼物送给她，有时候，会是他们亲手制作的。
她会下厨，给大家做一桌子的菜，看着师父师兄吃饱喝足，她也会很满足。
其实不管是不是除夕，他们的日子好像差不多，就是除夕会比平常稍微隆重一点。除却多了红包，礼物之类的，师兄们下山，也一定会给她稍上一份。
她不觉得除夕这一天多么重要，只知道过了这一天，她名义上就要大一岁了。
可真正大一年，却是要在生日的时候。
师父把捡她回来的那天，当做了她的生日。那是三月里，桃花都开了，她在桃林之中，小小的身子，哭得格外响亮，所以取名叫“小小”。
至于为什么会姓姬，师父没说，姬小小便也没问。
她觉得有人能爬到点苍山上将她丢在那里，很明显就是故意不要她了。
她有师父师兄的疼爱，现在又有玄墨的爱，她觉得她的人生应圆满了，不需要再多出一个父亲或者母亲来，干扰她的生活。
倒不是恨自己的亲生父母，师父从来都说，有因才有果。当年他们即使是故意丢弃自己的，想必也是有他们自己的苦衷。
不过，即使她的父母对她如同太后对玄墨那样，她也不会去恨了。
因为从没期望过，所以不存在失望，自然，也谈不上恨了。
“这边日子清苦，怕你不习惯。”见她忽闪忽闪大眼，没有利欲熏心，没有算计心机，越是这样，玄墨便越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舍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啊。
“没什么不好的，我年年在点苍山过，只有五个人。现在在平郡，有这么多人一起过除夕，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呢。”姬小小很兴奋地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已经开始幻想着热闹的除夕之夜。
听说，上下过除夕很热闹呢，张灯结彩，喧哗非凡。
他们这次出来，没有太过招摇，两个人换的都是普通百姓的衣服，除却姬小小穿得像个球以外奇怪一些，其他的，都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这么冷的天，穿得像个球一样的人，不止她一个。
除却玄墨太过出色的外表外，他们两个人，就真的像是世上最普通的夫妻。
时不时的，也有人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两个表面上并不相称的两个人，真的是夫妻吗？
更难得的是，那绝美男子眼中的柔情，全为身边那个娇俏的人儿所占据，对于一路上大姑娘小媳妇投来的媚眼，甚至连注意都没注意到。
倒是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只是希望小小不要介意，玄墨将她保护得很好。他也知道这小女子聪慧得很，恐怕，早就看出来了吧？
“唉，大叔大婶，你们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一不小心，就看到姬小小不知道什么时候拦下了一对中年夫妇的独轮车，看着上面琳琅满目的东西有些好奇。
姬小小可爱的脸蛋，甜美的声音，惹得两位上了年纪的夫妻很是高兴：“哎呀呀，姑娘，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呀？快过年了，咱们不是得买点年货啊，这仗也打完了，今年可得过个好年呢。”
“年货？”姬小小转头看向玄墨，“在山上的时候，我听师兄们说过呢，到了年关，每家每户都要办年货的，我们要不要去办一点？”
玄墨眼中都是宠溺的笑：“你想办年货？”
“嗯，大家都在办呢，师父说，要入乡随俗。”姬小小点点头，第一次在山下过年，她看着什么都新鲜。
特别是现在仗已经打完了，那些没跑远的平郡百姓都回来了，有些也已经得到消息在路上了。
估计到过年的时候，这里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能团圆了吧？
街市上面，卖年货的小贩也多了起来，不再如战前那般冷清了，各种吆喝声四起，即使在这积雪满地的时候，依然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好，我们也去办年货。”玄墨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其实年货这种东西，怎么会需要他这个皇帝和贵妃来亲自办呢，估计这种东西，平郡衙内都放了好几车了。
不过既然小小喜欢，他陪她当一回时间平凡夫妇又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到路边买了一辆独轮车，当然，很容易就买到了，毕竟，他们身后，跟着一帮暗卫，早就帮他们把这些事情搞定了。
姬小小一路挑过去，买了桂圆荔枝干，打成大大的一包一包，再学着身边的那些百姓们，还买了半头猪，又买了几匹棉布。
总是她看上什么，玄墨都会掏钱买下来，喜得那些小贩们看到他们两人都堆满了笑脸。
能让身边这个小丫头高兴，又能让战后百姓们得些实惠，玄墨心中还是很乐意的。
他就像世上最普通的丈夫一样，跟在妻子后面，推着独轮车，将妻子挑选的年货一样样地搬到车上。
除却他那绝美异于常人的容颜，那卷起袖子，撩起衣摆塞进腰带里的粗鲁样子，没有人会将他跟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联系起来。
他是这个世上，最宠妻子的丈夫而已。
很快，独轮车上已经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年货，连身边的暗卫都看不下去了，想要上前帮着推车。
毕竟，九五之尊在大街上推着独轮车，虽然他推得一脸自得，可在他们眼中看起来，总是十分别扭的。
玄墨瞪了他们一眼，他现在很享受呢。
如果他真的是这个世上的其中一个平凡男人，他所想做的，也就是宠着小小这样一个妻子，然后一起过着平凡的日子。
仅此而已。
而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似乎也像是一种奢望，只能偶尔为之。
想到这里，玄墨眼中的神采微微黯淡了一下，在对上姬小小的笑脸以后，又豁然开朗起来。
不管他是平凡男人还是九五之尊，现在，他已经是小小的丈夫了不是吗？
最爱的女子，就在他身边，而且她很开心，那就行了。
这和身份本就无关，不是吗？
想通了这一层以后，玄墨的心情便开朗起来。
两个人真的就好像普通夫妇那样，推着一车子小山高的年货，到了平郡官衙门口，引得里面那些大小官员，丫鬟仆人们吓得差点跪在地上不起来了。
皇上亲自推车啊，这怎么可以啊？
这可是九五之尊，龙体啊，怎么可以干这种下等的活计？
“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东西卸下来啊。”玄墨从肩上放下推车用的绳子，几个家丁和官员赶紧跑过来，一个个把上面的东西卸了下来。
他们一个个都纳闷，这些东西，官衙自然有采办的回去买的，何必皇上亲自动手？
不过看看姬小小喜笑颜开的样子，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了。
感情，皇上当着苦力，是为了搏红颜一笑啊。
“小心点小心点。”姬小小指挥着他们把东西放起来，“这里还有给你们买的礼物呢，可别弄坏了。”
在她的印象中，除夕是要送礼物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除夕的时候，再一个个分给他们就好了。
礼物嘛，要自己亲手挑的才够诚意啊。
“这些送厨房去。”玄墨指着上面的那些鸡鸭鱼肉，“分给大家吃。”
“是！”几个士兵化身家丁，扛着那些东西往里走。
还有那些桂圆包荔枝包，各种甜点，点心，则被送到了仓库，分下去，给府中各人了。
姬小小那边得的最多，本来就是照着她喜欢的口味挑的，自然是她吃得最多。
连着几日，两个人乐此不疲地往府中搬年货，好好享受了一把世上普通百姓的生活方式。
玄墨反正无限制地宠着她，只要她高兴就好。
苦的是厨房里的厨师，还有每天办货的官员，士兵，和家丁们。
府里的采办这个时候早成了苦工了，每天帮着到门口搬货就行了。即使这样，因为之前早就准备好了年货，现在玄墨他们买来的东西，便成了多余的。
快到年关，终于，有人将江晚月推出去婉转告诉玄墨，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没想到，玄墨早就想好了：“分给那些百姓吧，战乱一起，他们受了不少损失，并非人人能吃上肉的。买的时候，朕就已经想好了。那些肉，让厨房处理处理，弄成腌肉腊肉，咸鱼什么的，分了吧。”
看来这皇上，还没有糊涂到家啊。
江晚月苦笑一声，才将重要的事情报上来：“皇上，金矛王爷已经和楚国谈妥一切细节回了平郡了，楚国的礼单，皇上可要过目吗？”
玄墨点点头：“拿来看看也无妨，正好在年前把事情办妥了，皇叔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过个好年。”
江晚月一走，很快，金矛王爷就来了，呈上了礼单。
玄墨大概浏览了一遍，赞赏地看着金矛王爷：“王爷办事果然深得朕心。”
这次和谈，金矛王爷趁机敲了不少金银赔偿，这样算起来，算是大大充盈了国库。
面对现在大魏国库空虚的情况，是大大有益。
接下来，要彻底扳倒三大家族，金银还是少不了。
等三大家族一倒，这国库空虚的问题，倒是可以彻底解决了。
金矛王爷看看玄墨身边坐着的姬小小，欲言又止。
“皇叔还有什么话要说？”玄墨注意到了，开口询问。
“哦，没事。”金矛王爷看看姬小小，“老臣走的时候，元帅伤重，老臣还以为，回来就见不到她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圈竟有些红了。
玄墨笑道：“此事确实是朕想给皇叔一个惊喜，既然见到了，你们父女两个叙叙旧。”
说着，他起身，将空间留给她们。
金矛王爷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姬小小，有迅速低头。
“义父，怎么了？”姬小小有些好奇金矛王爷的态度，“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义父为何不敢看我？”
金矛王爷有些黑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些羞愧之色，忽地一咬牙，看着姬小小道：“小小，义父本来以为你挺不过这一关了，可也不能看着皇上一直颓废下去，所以……”
“所以什么？”
“总之义父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好，你也不希望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皇上便一蹶不振吧？”
“义父你在说什么？”姬小小听得莫名其妙。
金矛王爷摇摇头，忽地叹息一声：“小小，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