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除了悦儿越来越弱的哭泣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发出。
不知多久，等姬小小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长乐宫门口了。
长乐宫的宫人们跪了一地，玄墨只是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拉着姬小小和悦儿到了内殿。
悦儿再聪明，再成熟，毕竟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孩子而已。
此刻他已经停止了哭泣，趴在姬小小的肩头睡着了。
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人人拿了手巾，将他脸上的泪痕抹去，姬小小这才放心，将他放在床上，任由他沉沉睡去。
“小小，你将来，会是个好母亲吗？”一直没有说话的玄墨，在看到小小做的这一切以后，忽然开口。
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让姬小小有些错愕地抬头看着他。
除却照顾生病的孩子，姬小小到目前为止也就只照顾过悦儿一个，关于母亲的问题，她上次因为小红的话而思考过。
她不排斥做母亲，如果孩子的父亲是玄墨的话，她更加觉得这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我想生一个你的孩子！”不知不觉，她已经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她忽地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轻喃：“小小，答应我，记得要做个合格的母亲，因为，我已经做了一回不合格的父亲了。”
姬小小有些诧异，但是她很明显可以感觉到玄墨身上传来的失落的感觉，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抱了他一下。
许久以后，玄墨忽然道：“小小，你不要生孩子了吧，听说生孩子很痛苦，我不想你受苦！”
姬小小一下抬起头：“你放心，我是大夫，我知道生孩子是怎么回事，我想当母亲。”
“小小，你真好。”玄墨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很少有女人亲眼看到过别的女人生孩子，还能有这么大的渴望和勇气去生孩子的。
姬小小回头看看睡着的悦儿，拉着玄墨到了长乐宫院子的石桌旁坐下：“玄墨，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玄墨的脸色，看上去缓和了很多，刚才那个脸色，阴沉地有些恐怖，让姬小小都忍不住有些惶恐。
不过这个情绪没有持续很久，毕竟他是玄墨啊，她怎么可能会怕他呢？
只是心中有些不确定，不安，却还是萦绕在她心头。
玄墨看着她，不由一阵犹豫。
要不要告诉她呢，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对于自己的子女，太过冷漠了？
可当初皇后那般设计他，然后怀上了自己的子嗣，他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
“怎么了？”姬小小见玄墨满脸的犹豫不决，不由心中的不安再次扩大开了。
“小小，我对于悦儿，是个合格的父亲吗？”玄墨看着她，眼中有些沉痛。
姬小小想了想，点点头：“你对悦儿很好的。”
玄墨站起身：“现在不要问，明天，等悦儿醒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再告诉你事情的全部，好不好？”
不管怎么样，也是要面对的，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
悦儿和皇后的事情解决了，还有郁馨公主的事情，件件都让他头疼。
他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帝王了，那个看似高高在上的，那么多人想要争夺的位置，坐上去的人，才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
不可有情，又偏生多情。
这便是帝王的悲哀吧？
这一晚，玄墨抱着姬小小歇在了长乐宫内，他的手，紧紧搂着她的腰，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姬小小很难得一夜未眠，却是一动未动。
大概是因为双修的关系，他们之间，有时候会心灵相通。
特别是一方的情绪波动格外大的时候，那种感觉会更明显。
姬小小现在感觉到，玄墨其实也并没有睡着，但是他只是想抱着自己，就这样一直紧紧抱着。
好像，生怕她会离开他，再也找不到一般。
想起之前在凤仪宫听到的那些话，姬小小心中有些小小的震惊。
听上去，悦儿似乎不是皇后亲生的，那么，会是谁生的呢？
玄墨看起来并没有怀疑悦儿不是他的孩子，只是说不是皇后的孩子，那么，应该是有另外一位悦儿的生母？
悦儿到底是谁生的呢？
姬小小心中酸溜溜的，想起有好几个女人，可能都差点可以给身后的那个男人生孩子，她便有些不舒服起来。
虽然那个被皇后抢了孩子的女人是很可怜，不过，若是见到那个女人，她恐怕还是无法坦然吧？
原来，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区别了。
原来，她是爱上他了吗？
姬小小忽然惊觉这一点，以前大师兄二师兄所说的爱，原来就是指这个吗？
爱就是这样患得患失，经常忐忑不安，是这样吗？
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想通。
天刚明，悦儿就在床上又哭又闹，长乐宫的宫女怎么都哄不住，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问他要什么，他只说要师父姐姐。
可那些宫女们，哪里知道“师父姐姐”是什么？
还是小红，终于从她那一堆砚脂斋的宝贝里面抬头，听懂了悦儿要什么，赶紧抱着悦儿去找姬小小。
悦儿趴在姬小小怀里，倒是停止了哭泣，鼻子还是一抽一抽的，看着她，好像找到安全的港湾：“师父姐姐，悦儿以为……以为连你都不要悦儿了……”
姬小小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玄墨，那意思是说：都怪你，看你把这孩子吓的？
玄墨叹口气，从姬小小怀里抱过悦儿，耐心哄道：“别怕，父皇在这里，父皇不会不要悦儿的，你姬母妃也不会不要你，父皇永远都爱你，你知道吗？”
听到父亲的保证，悦儿抬起头，吸着鼻子委屈地看着父皇：“可是父皇这样对母后，悦儿以为，父皇喜欢母后，连悦儿都不喜欢了呢。”
“不要再提你那个母后了，她不是你母后！”玄墨想起皇后，不由自主沉了脸，“父皇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你五岁了，也该知道一些事情了，生在皇家，这是你必须经历的！”
姬小小心中微微有些明白玄墨的意思，看起来，悦儿的生母应该还在世上。
不由自主的，她脑海里浮现出萧琳的身影来。
“玄墨，悦儿还小，有些事情，还是晚一点再告诉他吧！”姬小小眼见着悦儿都为这事哭了两场了，心下有些不忍。
玄墨深吸一口气：“难道一直由着他认贼做母？”
姬小小楞了一下，皇后抢了别人的孩子，确实有些过分，算起来，悦儿的生母，肯定和她不共戴天了。
可是，悦儿才五岁……
“悦儿，别怪父皇狠心，谁让你生在皇家！”玄墨抱起悦儿，就往外走。
姬小小见拦不住，只得忧心忡忡地跟在他身后。
为人母的担忧，她倒是真实的感觉了一回。
不出意外，玄墨停在了冷宫门口，仰头看着冷宫上的牌匾，脸上，竟带着一丝迟疑。
“怎么了？”姬小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不明白玄墨为什么在门口停住了。
“四年了！”玄墨忽然长叹一声，“朕真的欠了她的。”
他很少在姬小小面前自称“朕”，所以，这一次，他所说的，应该是面对里面那个女子吧？
姬小小有些心酸起来，却有拼命劝慰自己，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玄墨说不会背叛她的，以后他只有她一个女人了，不是吗？
男人的誓言不可信，那么，玄墨是那个例外的吗？
从昨天开始，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沈幽婉的话，可是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去询问。
推门进去，萧琳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上去，神色非常平静。
她脸上疤痕已经完全脱落，整个人也显得不再那般灰暗和瘦弱。
玄墨和姬小小离开京城的时候，曾经嘱咐过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善待冷宫中的女子，并周密地保护她。
虽然皇后太后已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不是还有周淑妃吗？
玄墨不是太放心，毕竟，对于萧琳，他谈不上爱，却绝对还是有情的。
“……琳儿……”是有多久，没这般叫过眼前的女子了？
又是有多久，没听过人，这般称呼自己了？
萧琳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着玄墨，忽地，眼皮一挑，跪了下来：“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还没等她说完，玄墨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单手扶起了她。
随即，他放下手中的悦儿，指指萧琳道，“悦儿，去，叫母妃！”
悦儿的小脑袋根本反应不过来到底父皇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傻愣愣地看看萧琳，再看看玄墨：“父皇，为什么要叫琳姨叫母妃？”
“因为她才是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亲生母亲！”玄墨毫不忌讳地回答。
萧琳整个人都震了震：“皇上，这到底怎么回事，臣妾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臣妾的女儿，不是，不是已经……”
“不，那是皇后的女儿！”玄墨看着她，认真地道，“你为朕生下的，是个儿子！”
萧琳睁大眼睛：“这……不可能！”
“就是悦儿！”玄墨揭开谜底。
姬小小看着他们三个站在自己面前，听着玄墨的话，忽然觉得，那好像才应该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而自己，则是那个闯入者。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由加了一句：“琳姐姐，我亲口听皇后说的，悦儿不是她亲生的！”
一个被抢走孩子的母亲，是很悲惨的，她应该有权力认回属于自己的孩子。
可自己的心，为什么此刻总是一阵一阵地抽着，又疼又麻，好难受。
“这……”萧琳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两个，再看看悦儿，忽地一下抱起了他，“悦儿，你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死，还或者，悦儿是我的孩子？！！”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玄墨闭了一下眼睛，将之前月嬷嬷告诉他的话，全部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萧琳。
不光萧琳目瞪口呆，连姬小小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现在可以理解玄墨的愤怒和悲哀了，即使玄墨再不喜欢皇后，可面对悦儿，他还是回去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可皇后呢，七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就这样丢到乱葬岗，做完了工具以后，不闻不问。
难道，她一点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或者，她最爱的，只是她自己，任何人，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那样打过悦儿，可见，她根本不是将悦儿当做自己失去孩子的替代品，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皇后之位的工具而已。
“孩子，你终于回来了，你回到娘身边了，你知道吗，娘这几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萧琳抱着悦儿，又哭又笑，一边不停地亲他，“娘该死，第一次见到你，居然推到你，娘真是该死，自己的孩子，居然认不出来。”
“琳姨，你不要哭！”大概是母子天性使然，萧琳一哭，悦儿便觉得有些不舒服，赶紧伸手帮她擦擦眼泪，只是那称呼，却还是没有改过来。
萧琳楞了楞，眼中闪过一些悲哀的神色，不过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没事，叫什么都没事，只要你回到娘身边，娘就高兴了。”
姬小小深吸一口气，忍着想要逃离的冲动，走上前，对着悦儿道：“悦儿，不能叫琳姨了，该叫母妃。”
“为什么？”悦儿有些不明白，“悦儿已经有母后了，还有姬母妃，为什么还要有个母妃？”
“我们都不是给你生命的那个人。”姬小小叹口气，忽地又佯装有些生气地道，“师父姐姐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让你叫母妃，你就乖乖的叫，以后要对母妃好，要乖乖的，知道吗？”
悦儿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
“要是不乖，以后师父姐姐就不交你飞上飞下了。”姬小小瞪他一眼，悦儿赶紧转头埋到萧琳怀里，甜甜叫了一声，“母妃……”
“哎……”萧琳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那应的一声，这般满足，好像全世界在她面前，她都可以不要，只要她怀里的这个小人儿就行了。
“母妃不哭，以后悦儿一定乖乖的。”见萧琳泪如泉涌，悦儿忙又帮她抹泪，生怕姬小小说他惹萧琳生气了，就不教他轻功了。
小孩子的性情，有时候真的是很简单的。
姬小小叹息一声，看看玄墨，玄墨正好也在看他。
两个人的眼中，似乎有些了一些平日里不常见的东西，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萧琳眼中此刻只有悦儿一个，其他的事情，完全都看不到了。
良久以后，在悦儿的劝慰下，又哭又笑的萧琳，“扑通”一声给玄墨跪下了：“臣妾谢皇上隆恩，有了悦儿，臣妾以后就算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皇上的恩情。”
“是朕对不起你，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情，任由她们污蔑了你整整五年。”玄墨真心地道，“以后，你就不要住在这里了，搬去瑾华宫吧，也好方便照顾悦儿。”
萧琳惊喜地睁大眼：“皇上的意思是……让悦儿一直留在臣妾身边吗？”
“怎么，你不愿意吗？”玄墨微微一笑，看着她，“悦儿本就是你的儿子，留在你身边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臣妾愿意，当然愿意！”萧琳点头如捣蒜，再次给玄墨磕头，“臣妾此生，再没有遗憾了。”
她曾经想要的，就是有个孩子。
现在，孩子就在她身边了，她还有什么可求的？
“小小也喜欢悦儿，瑾华宫离长乐宫近，你们两个可以互相走动。”玄墨深吸一口气，看着萧琳，“琳儿，朕再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只希望你好好养育悦儿！”
“臣妾有悦儿就行了，臣妾什么都不求了。”萧琳点点头，“臣妾曾经对皇后有怨，对太后有怨，对皇上……也有怨，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臣妾只想跟悦儿待在一起，只要悦儿就行了，什么都不要了。”
玄墨深吸一口气：“悦儿朕暂时带走半日，待会让人来宣旨，封你为皇贵妃，入住瑾华宫，到时候，悦儿会在那里等你的，你先收拾一下东西吧。”
说完，他冲着悦儿拍拍手，让他到了自己怀里。
萧琳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刚刚认回的儿子，却有知道宫里的规矩便是这样，好在只消半日功夫，以后日子还很长，于是便也不强求，只是再磕头行礼。
起身的时候，她看着姬小小，冲着她点点头，轻道：“谢谢！”
这是个善良的女子，同为女人，她可以感觉到姬小小心中的落寞，这个丫头，不是善于隐藏自己感情的人。
可她任然愿意为自己确认悦儿的身份，也愿意劝悦儿叫自己母妃，她偶尔强悍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萧琳在此刻，终于明白玄墨为什么会喜欢上眼前这个女子了。
即使自己，同为女人，都没法不喜欢这样的姬小小啊。
输给这样的女子，她心服口服，以后只会好好养育悦儿，不再做其他想法了。
玄墨抱着悦儿，在萧琳万般不舍的眼光中，拉着姬小小离开了冷宫。
姬小小低着头，神情有些落寞，却也没有说话。
千万言语，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该从何问起。
不出一个时辰，由大太监景德安亲自到冷宫宣旨，赦免了萧琳，又升了一级，封了皇贵妃，入住瑾华宫，养育亲生儿子寿王凌悦。
这圣旨一出，后宫一片哗然，不出一日，传遍了整个朝野。
关于皇后和太后所做的事情，玄墨并未在圣旨中说明，可各种猜疑，却在此刻悄然升起。
三大家族惶惶不可终日，一场暴风雨，即将席卷整个大魏朝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