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金玲放到床上，姬小小探了探她的心脉，不由“咦”了一声。
“怎么了？”玄墨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没事！”姬小小摇摇头，“我要给她上药换衣服，你先出去！”
玄墨觉得眼前的丫头有些奇怪，可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现在她要给一个宫女上药换衣服，自己也确实不适合待在这里，当下满怀疑惑地就到了门口。
将金玲的衣服脱了，有些沾了血水的地方已经凝固，和布料粘在一起，很难分离。
一点点小心地处理着伤口，床上的金玲似乎昏迷得很死，一点感觉都没有。衣物从她身上扯下来，都没有让她清醒一些。
上好了药，又将几个重伤的地方包扎了一下，姬小小便帮她盖好被子。
旁边帮忙的宫女都抹了一把汗，看看天色，已经是下半夜了。金玲满身的伤口，她们处理了大半个晚上。
“去，把长乐宫的人都叫来！”见金玲的伤势已经处理好了，姬小小一脸郑重地吩咐下去。
很快，长乐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聚集到了金玲所在的内殿门口。
姬小小从带进宫的背篓里面拿出一个锦囊，打开，里面竟是极其漂亮的七彩羽毛。
“每个人都拿一根，如果你们之中任何人出现像金玲今天这样的情况，我可以在第一时间找到你们。”姬小小看着那些宫人，“既然皇上把你们交给我，说你们是我的人，我就有责任保护你们。”
宫人们早看到了她亲自为金玲上药，换衣服，盖被子。原本这几天对她野蛮的形象根深蒂固，到了今天才发现，他们的主子不光功夫强大，对下人还那般细心，一个个都是感激在心。
见姬小小现在这么一说，大家也不再犹豫，赶紧上前拿了七彩羽毛，放在最贴身的地方。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谁知道下一个金玲的遭遇者，会不会是自己呢？
姬小小的彪悍功夫，他们心中都是有数的，能从皇后太后那儿抢人，有了这么强大的靠山，以后至少自己的小命应该能确保无疑了。
发完七彩羽毛，姬小小挥挥手，让大家都出去，只坐在金玲床边，笑道：“人都走了，该醒了吧？”
金玲的眼睫毛动了动，良久才睁开。
“早知道我就不浪费那粒回魂丹了！”姬小小还是在笑，金玲的脸色却是变了变，“不过吃了回魂丹会浑身无力，就算以前有武功的也会废掉，这里有盒糖果，天山雪莲做的，每天吃三片，不出三天，你的力气就会恢复了。”
金玲的脸色瞬息万变，直到看到姬小小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檀木小盒子，她才松了口气。
“没了力气，就没法伺候娘娘了呢，有这个就好了。”金玲虚弱地笑。
“嗯，先吃三片吧，然后你自己调息一下。”姬小小看看天色，“天快亮了，我要去睡了。”
金玲楞了一下，她说“调息”？
“多谢娘娘！”姬小小站起身的时候，听到金玲轻轻说了一句，仿佛呢喃。
姬小小点点头，打开门，却看到玄墨还站在院子中。
“小小……”他讪笑地走过来，想要拉起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过。
“怎么了？”难得看到平日里很黏自己的丫头，忽然拒绝他的触碰，玄墨心中有些纳闷，“金玲人都回来了，还在难受？”
姬小小摇摇头，走到正殿门槛上坐下来，双手托着腮，一言不发。
玄墨有些急了：“傻丫头，你怎么了，倒是说句话啊！”
姬小小冲着他翻了个白眼，随即又一脸沮丧地道：“我不想说话！”
“那……我陪你坐会儿吧？”玄墨小心翼翼地探问，见她没反对，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一个皇帝，一个妃子，就这样坐在长乐宫正殿的门槛上，一言不发。
好在此刻长乐宫中的宫人们都被折腾得很累了，姬小小便让他们去休息了，连请早扫地的宫女都还没起床。
不然，这事儿传出去，可也算奇事了。
两人久久都没有说话，夜空渐渐转明，启明星升起又落下。玄墨转头看着姬小小，却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打起了盹。
“傻丫头，困了就睡吧！”玄墨揽过她的肩膀，靠在自己身上。
姬小小微微睁了一下眼睛，半迷糊地呢喃了一句：“玄墨，我好累……”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这般强悍的小小，这样开朗的小小，如今，她说……她好累。
她累的，是身，还是心？
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玄墨悠悠叹了口气。
或者真的是自己太没用了，什么事情都让她来扛！
看她的身材，这般娇小，却有这么强大的爆发力和意志力，仿佛还记得，她六天六夜未曾合眼，为的就是要保护他的安全。
她一直说，他是她的！
可是却也并非蛮横不讲理，她有强烈的占有欲，也知道何时应该适当地放手。
这样的女子，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姬小小一个了吧？
想到这里，玄墨叹了口气，咬咬牙，狠了狠心，大步走出了长乐宫。
有些事情，需要速战速决。
只是，十八年了，谈何容易？
“其实，我想跟玄墨说，我累了，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姬小小睡了一天一夜，睡醒以后，就到了幽尘居，跟玄尘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不喜欢这里？”虽然早就知道答案，玄尘还是问了一句。
“不喜欢，我厌恶这里！”姬小小坐在幽尘居的小院里，托着腮，看着天边飞过的鸟儿，“我好累！”
“你不是说玄墨是你的吗，为什么不直接带他走？”玄尘难得看到她一脸的苦恼，五官都要皱成一团了，不由好心地提议。
“我也很想。”姬小小叹口气，“可是他们都跟我说，玄墨身上有责任，师兄们也告诉过我，男人必须有担当。再说，玄墨虽然是我的，可哪怕我身边养的鸟儿兔儿，我也会让它们首先是高兴，我知道，我如果强行带走玄墨，他一定不会高兴的，我不想他不高兴。”
“所以你宁可自己不高兴，累着自己，是不是？”玄尘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些扑朔迷离。
明明是很爽直的性格，却偏能为别人想到很多，容别人容不下的事情。
“偏偏我武功低微，又没有千军万马做后盾，不然，或者可以帮他早点解决现在的事情。”姬小小叹口气，“宫里的人，虽然武功不怎么样，可是那个摄政王，听说手上有百万兵马，还有什么黑旗军，所以将整个国家都控制在他手掌之中，玄墨也没有办法。”
玄尘听到“摄政王”三个字，表情微微停滞了一下，不过姬小小并没有注意到。
“你想帮玄墨夺回政权？”
姬小小茫然地摇摇头：“我想他开心，也想自己开心！”
玄尘忽地伸出手，捋了一下她鬓边的发丝，最近这个动作，他做得得心应手，快要上瘾。
“我能帮你什么？”他淡淡地开口，却仿佛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
“不知道，弹首曲子让我高兴一下吧！”姬小小嘟嘟嘴，懒洋洋地靠在门边，“如果我的日子也能过得跟你一样闲散，即使天天待在宫里也无所谓，反正这宫墙也拦不住我。”
玄尘眼中有些东西，一闪而过，他往下看去，长长的眼睫毛投出一个淡淡的暗影，遮去一切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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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小小连着三天没有去别的宫抢玄墨了，当然，这三天，玄墨也没有去任何宫里过夜。
他就在政和殿，不过每当夜幕低垂，他总是会习惯性地抬头看看大门外，以为会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是三天了，他每天都很失望。
那丫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居然三天对他不理不睬了。难不成，她忘记自己还有件“东西”遗落在外了？
呸，不对！
玄墨摇摇头，自己八成是被洗脑了，居然还真的把自己当做她的所有物了。
但心头的失落，却真真切切地在提醒着他－－他有些想那个丫头了。
之前虽然有离开她一个月的经历，可是他心中明白，那丫头是盼着他去接她的。
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他完全不知道那傻丫头心里在想什么，这样不声不响的。
被冷落的滋味，可真的不好受。
他忽然开始同情起宫里那几个被他冷落许久的嫔妃来，但是心中也明白，有些东西，世上仅有一件，是无法被很多人分享的。
算了，三天了，就算那丫头心头再有什么气，也应该平静下来了吧？
玄墨看着眼前的秀女画像全部变成了姬小小，有笑的，有愁的，还有她迷糊躺在他怀里的模样。
疯了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居然为了个半路跑出来的女人，完全没有任何心思做事情。
想到这里，玄墨索性一丢手上的朱笔，大步往政和殿门口走去。反正他这个皇帝也没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做，选秀女的事情，随便他们去折腾，他只要把自己的人安排进来就好了。
到时候，小小就不会独自一人站在风口浪尖上了，应该，也不会这么累了吧？
也罢也罢，去看看那丫头到底怎么了再说吧！
一边想着，玄墨脚下的速度已经加快，引得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太监一阵小跑跟得气喘吁吁才能跟上。
长乐宫内还亮着灯，有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旁边不远的紫竹林传了过来，透着一点点欢快的感觉，却依然遗世独立。
玄墨放慢了脚步，皱了一下眉头。
“他”的琴声？
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住所离长乐宫这么近。因为习惯了绕着走，倒是没发现，原来长乐宫和幽尘居，竟然只隔着一层紫竹林。
小小每天都能听到这琴声？
她……有没有去寻找过琴声的来源？
玄墨心下有些疑惑，不过想想这么多年了，好像“他”的习惯就是如此，又不喜与人多接触，怎么可能和小小有什么接触呢？
排除心中这莫名其妙的想法，也不让人通报，就跑进了长乐宫。
“小小！”姬小小正坐在之前的门槛上一脸凝思状，也不知道是在听琴声，还是在神游太虚。
玄墨的那一声交换，竟然没有让她回神。
“傻丫头！”玄墨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她木然地回神，对上玄墨的脸，“你来了！”说完，继续低下头，托着腮。
“在想什么？”玄墨坐在她身边，他身后的那几个太监惊得差点把下巴掉到了地上。
“我在想人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戴面具。”姬小小嘟嘟嘴，“不是说，强者为王，弱者就应该好好去变强，然后靠真刀真枪把失去的抢回来就是了。可是为什么总要搞这么多小动作，甚至不惜伤害根本不相干的人。”
玄墨一下沉默了，这些，都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姬小小从小在山上长大，她的生活中只有师父和三个师兄，顶多就是接触一些病重的病人。
她的生活很单纯，天机老人的教育也很单纯。
你强了，就可以欺凌弱小，所以你必须足够强，把属于你的强回来。
可是下了山以后，姬小小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好像不是这样的。你比别人强，别人打不过你，可是别人可以用别的方式来打击你，来威胁你！
阴谋，算计，背地的小动作，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她觉得很讨厌。
玄墨揽过她的肩头，将她搂在怀里，叹息一声：“小小，我忽然有些后悔把你带到宫里了。”
或者他真的做错了，小小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宫中这个大染缸。而偏偏自己目前没有足够的能力来不让她去面临这些。
他好像忘记了当初带她来这个皇宫的初衷，为的就是搅乱宫中一团浑水，好转移某些人的视线。
现在，他似乎有些后悔了。
“算了，既然来了，陪我睡觉吧！”姬小小很自然地做到他怀里，“不想动，我困了！”
玄墨楞一楞，看着慵懒的姬小小，没来由地心头有些发堵：“好，我陪着你睡，好好睡吧，什么都不用想，交给我来做，好不好？”
明天，就明天吧，秀女该册封了！
正殿安静了，而侧殿，此刻在黑暗中似乎开始苏醒了。
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条黑影，从里面钻了出来。黑暗中，可以看到那黑影身形窈窕，应该是个女子。
左右早就没有人了，黑影往前走了几步，从长乐宫大门走了出去，看她的脚步，好像有些踉跄，但是却并不影响她的速度。
她去的方向，是慈宁宫。
她的速度很快，至少正常的普通人是无法达到那个速度的，应该是有功夫底子的。
不多远，便是慈宁宫，黑影停顿了一下，到了侧门，仿佛犹豫了很久，才一个纵身上了墙头。
她的目的似乎很明确，直接沿着墙头朝着慈宁宫正殿行去。
慈宁宫是亮着灯的，太后睡觉，自然是有很多人随侍。除了卧室以外，几乎站满了人。
屋顶的女子轻手轻脚地掀开几块瓦片，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场景。
三枚银针，出现在女子的掌心，对准了床上的人。
刚一扬手，忽觉得手腕一痛，黑影回头，才看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站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你跟我来！”黑色斗篷的主人，声音听上去很苍老，是男子。
黑影没有反抗，乖乖站起身，跟着黑色斗篷到了慈宁宫外。
“师父！”到偏僻处，黑影才跪了下来，声音清脆，是个很年轻的女子。
“你想杀太后？”黑色斗篷之下，看不清楚男子的脸，但是听声音，似乎有些生气。
“师父，我……”黑影一下有些解释不上来。
“你就没想过，这样会暴露了你的身份？”黑色斗篷的男子似乎更生气了，“你别忘记了，你好不容易才混入魏国皇宫，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黑影沉默了良久，才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嗯！”男子点了点头，“为师也知道你受了委屈，不过这笔账，以后慢慢算，总会算回来的。只要把这水搅得越混，君上才更容易下手，到时候，整个魏国都是咱们囊中之物，你害怕不能对付一个老太婆吗？”
“谢师父教诲，徒儿明白了！”黑影点点头，语气听上去很是郑重。
“好了，你的内力还没全部恢复，早点回去养着，别留了后遗症。”黑色斗篷男子的声音越发柔和，甚至伸出手摸了摸黑影的头，好似很慈爱的样子。
黑影点点头，走了两步，忽地转头，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嗯？”
“徒儿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君上将魏国收入囊中，师父可不可以让君上放过这宫里两个人？”
“谁？”
“元帝和姬贵妃！”
黑色斗篷很明显沉默了一下，随即道：“你的心，动摇了？”
黑影摇摇头：“我欠他们的恩，所以还他们一命，其他的事情，我不会管。也是师父您教徒儿的，做人，应该知恩图报！”
“好，为师答应了！”黑色斗篷的男人倒是爽快，也没有犹豫，直接就应承了下来。
黑影这才再次转身，这一次，她离开得很是决绝。
然而她没有看到的是，此刻在黑色斗篷的帽子之下，男子的眼睛眯了起来，花白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
有些冷光，从眼睛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