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的琴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姬小小才发现自己确实很久都没去见过玄尘了。
忙着给萧琳配药，送饭，上药，她也是忙得跟陀螺一样。
而且还要保密。
她发现，就算是扛着沙包跑一圈京城，也没有隐瞒或者撒谎这件事情来得累。
特别是要对着玄墨撒谎，她觉得有些心口发闷。
从小，她就是个没有秘密的人，可是现在，好多秘密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所以她想着，玄尘这样瞒着她，是不是也憋得很难受？
可以说，她是刻意不去见他的。既然是朋友，她觉得也应该为对方多考虑考虑。而忙碌，则成为了她最好的借口。
今天听玄尘的琴声，看上去，他还是喜欢自己去见她的，或者，是有什么事情了，或者，他打算说实话了。
六月的午后，天气有些发闷，姬小小穿行过紫竹林的时候，发现早先种下的草药，此刻已经过了发芽期，开始茁壮成长了。
“你来了？”琴声停下，玄尘看着姬小小的身影有些喜悦之情，直接从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来。
“嗯，听你的琴声，我就想，或者你有事找我！”长乐宫离幽尘居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若是要将琴声这么清晰地传过来，还是需要用点内力之类的。
“你果然是最懂我的。”玄尘一脸的喜色，“我宫外的府邸已经落成了，今天，我就要搬出了，但是这里依然会为我留着，我经常会回来的。”
姬小小点点头，有些不舍：“那我不是不能想见你的时候就见到你了？”
“你可以出宫见我啊！”玄尘很自然地回答。
“我是宫里的人，哪能随便出宫？”姬小小赶紧接上一句。
“呃……”玄尘欲言又止，半晌才点点头，“也是，那我入宫来见你好了。幽尘居离玄武门不远，出入宫门挺方便的，你若是有空，经常来这里，我让老秦留在这里照应，要是想去里面逛逛，也随时欢迎。宫里这么喧闹，难得幽尘居安静些，也算是个世外桃源了。”
姬小小深有同感：“这倒也是！”
玄尘忽地不说话了，就这样看着她。
姬小小摸摸自己的脸，再看看全身：“怎么了？”
“我要离开这里了！”玄尘看着她，幽幽地道，“你是不是，应该为我送行？”
“我不是来了吗？”姬小小有些莫名其妙，“再说你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了。”
“以后再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方便了。”玄尘叹气，眉宇间有些东西，让姬小小有些看不懂。
似乎，和玄墨有时候看她的眼神有些相像，却又……有些不同。
她并不知道这眼神，这表情，到底代表着什么，却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好像玄尘此次出宫以后，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在慢慢变化，有些感情，在逐渐疏远，终有一天，会一去不复返。
她有些着急地想要去抓住，却又觉得，那似乎不应该是她的，如果抓住了，一切可能真的会不可收拾。
但是会发生什么，她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如……”玄尘说话似乎有些艰难，停顿了良久，才缓缓道，“你给我一个吻如何？”
吻？
就是和玄墨那样，嘴吃嘴吗？
姬小小楞了一下，可玄墨说，那是夫妻之间才可以有的亲密。虽然她也很好奇，是不是每个人的唇，都如他一样甜蜜。
毕竟，她才尝试过一个奶娃娃的嘴，其他人的，她确实不知道味道。
见她愣着不动，玄尘忽地微笑起来，嘴角挽起的弧度，极其完美，连漂亮干净的眸子，都不由自主眯了起来：“要不，我吻你吧！”
说着，趁姬小小还在发愣期间，竟然就这样吻了上去。
他的吻，与玄墨不同，没有那么缠绵，亦没有深入。只是蜻蜓点水，用自己的唇，滑过她的粉嫩。
快得，让姬小小都反映不过来，只有干瞪眼的份。
“嗯，很甜，很纯的味道。”玄尘此刻说话的时候，颇有些凌未然或者独孤堇的样子，少了出尘的气息，多了几分纨绔之气。
“没有玄墨的甜。”良久以后，姬小小默默冒出一句，让玄尘的笑容，一下僵在了嘴边。
玄墨的唇，带着香甜的味道，是一种腻死人不偿命，却又让她忍不住想一尝再尝，如罂粟一样会让人上瘾的感觉。
那是一种毒，甜蜜芬芳，却让人无法拒绝。
而反观玄尘的问，轻得似风，淡得如水，干净得好像一张白纸。
是的，干净，不带任何味道。就是单纯的嘴碰了一下嘴，等反映过来的时候，甚至让人以为那不过就是个幻觉。
好像虚无的空气，闪过她的唇畔。若不是他脸上得逞一般的笑容，小小甚至会以为刚才那个吻，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玄尘很美好，他美好得好像不是人间的男子。
可是就因为这样，他的吻，特别特别地不真实，仿佛一切都是梦境。
梦很美，醒了，便只有淡淡的留恋。但是人，是不会想一直停留在梦境之中的。
玄尘看着一本正经说着话的姬小小，僵硬的笑容终于慢慢垮了下去：“我真的，比不上他吗？”
“谁？”姬小小刚才的话是脱口而出，说实在的，并非存心去比较，不过是跟着自己的心走罢了，所以她再问了一句，“玄墨吗？”
“嗯！”玄尘很认真地点头，很认真地寻求答案。
“各有不同。”姬小小很老实地回答，玄墨的唇，让她迷恋，让她无法呼吸。而玄尘，太过干净，虽然同样是这样美的男子，吻下来确实感觉不错，但是却无法激起她的贪念，想将他的唇，收为己用。
玄尘太飘忽，她觉得，不管谁“收”了他，都似乎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他就不应该出现在人间，他应该带上光圈，翱翔于九天之上。
也许是姬小小的回答让玄尘心中好受了一些，也许是他有另外一种理解。总之，玄尘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僵硬。
“或者我现在还比不过他，不过，如果有一天，我和他一样了，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玄尘看着姬小小，心中有些想法，开始慢慢萌生出来。
那萌生的想法，像是恶瘤，无法遏制，开始慢慢扩张，蔓延，乃至遍布全身，深入血液和骨髓。
仿佛是恶魔的呼唤，让人沉迷，深陷，不可自拔。
“你说过，恃强凌弱，优胜劣汰，都是正常的。”玄尘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那么，如果有一天，我足够强大，是不是就可以拥有过你？”
他的眸子闪现出一种狂热，好像九天之上的神，终于决定跌落人间，成为俗世中的一员。
姬小小被他那种有些亢奋的表情，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他的话倒也没有违反师父从小所教，便点了点头：“若是你比世上的人都强大，自然是可以将你喜欢的东西占为己有，若是没有本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与人无尤。”
“那就好！”玄尘有些兴奋起来，随即，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深吸一口气，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却还是过来扶着她的肩道，“会有那一天的，一定会有的，你等着，等着我！”
“等……为什么要等着你？”姬小小看不明白今天的玄尘到底要做什么，似乎层和人间隔阂的网，被他自己慢慢挣破。
九天仙子，要下凡尘吗？
脑海之中忽地闪现出这样一句话，姬小小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现在这样，就挺好！”
“什么？”玄尘终于平静下来，一如往昔的平淡，不过脸上却带上了淡淡的，因为激动而引起的红晕，“你说什么？”
姬小小摇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幻觉，此刻见玄尘恢复了常态，松了口气：“我会在宫里等你的，记得尝回幽尘居。这宫里太闷了，难得可以找个说话的人。”
难得幽尘居又是这样世外桃源一样的环境，在这里听琴，聊天，也算是一种享受。
他说的“等”，是指找个意思吧？
姬小小思索了很久，觉得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玄尘的双眼发了一下光，拉过她的手：“幽尘居的东西我都不搬走了，出了宫，恐怕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吹笛子，弹琴了。这些东西，你是最听得懂的那一个，以后，我回宫的时候，只吹给你一个人听，弹给你一个人听。”
“这么好听，其实应该让更多的人听到的。”姬小小觉得有些可惜，对于不属于她的东西，她的占有欲真的不是很强，“以后见到我二师兄，一定让他好好跟你切磋，你们一定会成为知音的。”
对于姬小小身边的人，玄尘倒是不排斥：“也好，我也该多认识一下你身边的亲人。”
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玄尘将挂在腰上的玉笛递到她手上：“这笛子先交给你保管吧，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积灰尘罢了。”
姬小小摇头：“这个我又不会吹，拿了也没用，不喜欢的东西，我是不会去抢的。”
“只是让你保管，我回宫的时候，就可以找你要笛子来吹了。这种小东西，若是放在这里，说不定就不被人顺手牵羊偷走了。”玄尘一本正经地说着。
或者，他也只是想找个理由，可以多见她一面，多跟她说一句话。
当笛子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至少，可以经常想起，曾经幽尘居，有个玄尘。他们在院子里听琴，他们的梨花树下聊天，他们一起吃海鲜……
这些事情，她就不会忘记了吧？
“好吧！”不知道玄尘的心思百转千回，姬小小爽快地将笛子挂在了自己身上。
关于拉手，她对此倒并不介意。
反正在点苍山上的时候，三个师兄就经常拉着她的手满山跑，她不觉得男女之间拉着手有什么问题。
“如果你可以出宫，如果有急事，你可以到宫外常陵王府找我，就在金矛王府不远，找人问一下就行了。”玄尘觉得应该安排好一切，况且，他答应过她，等出宫那一天，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好！”姬小小点点头。
关于他的身份，她早就知道了。
玄尘对她毫不惊愕的态度有些讶然：“你不奇怪吗，还是，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嗯，前几天才知道的，不过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姬小小老老实实地回答，“你现在肯说了，我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你……不生气？”玄尘楞一楞，看起来，她之前确实不知道。
当时知道的时候，居然没有爆发？
“师父说，谎言有善意的有恶意的，你对我并没有恶意，所以我想，你肯定是不得已才不说的。”姬小小有些哀怨地叹气，“就好像我吧，下了山以后才知道，有很多东西，不能对别人说的，只能自己藏下来，但绝不是想害人，而是怕被别人害而已。”
特别是，若是要害的是玄墨，金玲，或者其他“属于她”的人和物件，她就会无条件帮他们隐瞒，或者甚至连命都搭上也无所谓。
“在宫里生活，确实应该小心点。”玄尘显然是往另外的方向在理解，“多保护一些自己！”
“嗯！”善意的提醒，姬小小很乐于接受，“不过，我只知道你是太后的儿子，常陵王，具体不知道，能告诉我吗？”
玄尘点点头：“我是太后第二个儿子，是……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他中间停顿了一下，姬小小没有太在意。
“我是遗腹子，皇兄……也就是玄墨登基的时候，是七岁，而我，则在母后的肚子里。”他的目光飘远，仿佛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皇兄登基以后，母后便到慈宁宫养胎，朝事由……由摄政王刘鉴雄全权处理。我出生以后，摄政王便让皇兄下旨，封了我做常陵王，一直在宫里长到十八岁。”
“我十八岁的生辰已经过了，照理，皇子十八岁之前都要出宫，住到自己的府邸里。母后怜惜我从小没了……没了父亲，便任由我留在宫里多了些时日，直到我自己提出来要出宫。”
玄尘说到中间几处名字的时候，似乎表情总有些不自然，不过姬小小也不过是听个大概，没想过去深究。
“那你和玄墨的父亲，也就是先帝，只有你们两个儿子吗？”
玄尘摇摇头：“皇兄是最大的，其他还有三个兄弟，封了王，去了别的郡县，我和皇兄是亲兄弟，母后亦在宫里，所以我可以留在宫里住。即使现在成年了，亦可以留在京城。”
“哦！”姬小小点点头，“你们是亲兄弟，怎么从没见玄墨提起你？”
玄尘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勉强笑笑：“可能……他忙于政事，我们从小分开养着，不太亲，也是正常的。”
“哦！”姬小小有些惋惜，“我从小在山上长大，虽然师父师兄对我很好，也是这个世上和我最亲的人了。可是我听他们跟我说，山下的人，个个有父母兄弟姐妹，和自己流着相同的血液，我就会很羡慕。要是这个世上，有人跟我流着相同的血，我一定会很高兴的，也会对他很好。”
“呵呵，来，去里面看看吧，看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玄尘眼神一阵闪烁，赶紧转移了话题，拉着姬小小往幽尘居里面走。
姬小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她不知道亲兄弟之间应该如何相处，可是她和师兄师父相处，都不可能如此生分的……
总觉得玄尘还是瞒了她什么，不过……算了，她没有什么兴趣去深究。待会有空，还是去玄墨那儿多吃吃“香唇”比较好。
嘿嘿，有了对比，才发现，他的唇的味道，确实不是任何人可以相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