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空气微凉。
天尚未亮,迷糊间听得外间有人低声议论什么,那声音悉悉索索,其可恼程度完胜于夜半老鼠的吱吱喳喳……
没奈何,我只好强压下起床气,摸黑起身掌灯。披上衣服出得门口,便听王全儿急慌慌来报,“今儿个八贝勒和十四阿哥未曾晨起练功,顾公公前往催请,却发现两位爷昏睡在榻上,额头烫得吓人!”
我点点头,王全儿指指里间,悄声问道,“这事儿……姐姐您去跟良妃娘娘说声吧……”
我想了想,摇摇头,道,“良妃娘娘又不是太医,告诉她不过徒惹她担心罢了……”
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忙问道,“太医去看了么?”
“去了……皇上也亲自去看了……太医说,两位皇子是感染风寒……病得厉害……”
“可曾开方子了?”
“开了,八爷和十四爷的贴身小厮正在熬着呢……”
我放心地点点头,心道,这皮糙肉厚的微小奴婢还真是没法儿跟这些个身娇肉贵的主子们相比——同样淋了一下午的雨,我照旧吃得香睡得稳,而那两位却已经病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了……难道是因为他们受了皮肉伤流了血的缘故?
“发生什么事儿了?”里间忽然响起良妃娘娘略显疲惫的声音。
王全儿看了我一眼,我示意他回门口把守,便向里间走去。
“没什么大事儿……”我走近娘娘榻边,握住她微凉的手,道,“八爷和十四爷想是昨儿个淋了雨,感染了风寒……不过娘娘别担心,皇上已经过去看了,太医也已经开了药……等药煎好了,两位爷喝了,也就没事儿了……”
果然,良妃一听八爷患了伤寒,平和的脸色登时拢上一层担忧!若是她看到八爷那血肉模糊的手掌,可不得晕死过去?一念至此,我忙又道,“娘娘,您先别担心,奴婢先过去看看罢……”
“对!”她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看着我,紧紧握住我的手,道,“长宁丫头你医术高明,有你去照顾他们再好不过……八爷的营帐,我不便久留……你便留在那儿,替我照顾他们罢?”
看着她一脸的恳切,我只觉脑袋疼,这“去看看”怎么就变成“去照顾”了呢?
虽则娘娘说话语气上挑,用的疑问句,但我能说‘不’吗?
于是,我就这样莫名地被发配到八爷的营帐中……
收拾停当,来到八爷营帐中时,热腾腾的药汁已经由小厮捧了进来。
十四爷还好,能自己咽下那苦涩的汁水;八爷病得比较沉,一直昏睡着,牙关紧咬,药汁送到嘴边又沿着嘴角溢出来了,急得小厮直打颤,只得硬着头皮一边喂药一边用帕子擦拭……
这哪里是喂药,分明是用药水润唇嘛!
我皱了皱眉头,轻拍拍他的手臂,道,“你这样不行的……”
他忙不迭将那药碗放到我手中,顺势说道,“奴才不及姑姑心细……还是姑姑来吧……”
我望着他这扔烫手山芋的动作和表情,在心里叹口气,低眸瞧见八爷那一脸的病态和干裂的嘴唇,忽然生出一种小小的邪恶心思来!于是点点头,浅笑道,“要我来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上门口站着去……而且,不许偷窥!不然,出了什么问题,可都是你的责任!”
他思量了一会儿,大概是考虑到我是良妃身边的人,应该不会对他主子不利,方点点头,向门口走去,值得赞赏的是,他将十四爷的小厮也拉着一同出去了!
我走到八爷的榻边,低头看看他苍白无害的睡颜,又瞅瞅门边,确认门口无人窥视之后,这才挽起袖子准备下手——
我将药碗放在左手,右手抬起,然后——紧紧捏住他的鼻子——
不一会儿,他便因为呼吸困难而张开了嘴,我赶紧抓住时机将那浓黑的药汁给他灌了下去!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干脆利落,简单粗暴!
“咳咳……”他被呛得咳了两声,一时脸涨得通红!见他眼皮动了动,我忙缩回手,将药碗藏到身后……
过了一两分钟,他重又恢复均匀的呼吸,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我深深地舒了口气,将碗放在床边的凳子上,看了看他那恢复安详的睡颜,不禁莞尔。他一定想不到,平时颐指气使,今日竟会落到我手里!
另一边的十四不安分地踢开了被子,我忙过去重新帮他盖上,顺便换下了敷在他额头上的毛巾。
当我转而为八爷换上冷毛巾时,门口响起低低的请安的声音,“贝勒爷吉祥,十三爷吉祥!”
“八爷和十四爷……怎么样了?”这清冷的声音令我想起昨日那番刻薄的话来,不禁眉头一蹙,又听得小厮回话,“回贝勒爷,两位爷如今依旧昏睡不醒……良妃娘娘身边的长宁姑姑正在里边伺候八爷喝药……”
“长宁进去多久了?”这是十三爷的声音。
“约摸一刻钟了……”
“那,咱们先进去看看吧!”十三爷这话,是对四爷说的。
接着,我便看到那两道身影挑帘探身进来。
“两位爷吉祥!”我压低了声音,福身请安。
“他们怎么样了?”十三爷摆摆手,低声问道。
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四爷,发现他的目光守护在十四爷的床塌,眸中似乎闪动着什么……那,是关心么?四爷其实挺关心十四爷的?
十三见我不答而将目光停留在四爷身上,忙伸手在我眼前晃晃,好脾气地再次问道,“他们两个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吧?”
“已经服过药了……再喝两天药,好好休息,应该就没问题了!”发现四爷的目光转向我,忙急急撤回目光,道,“四爷和十三爷不必担忧……”
“你跟我出来……”四爷的声音从耳畔掠过,我抬起头,跟着他们走出帐外。
来到一个僻静的所在,四爷问道,“十四手上的伤,怎么弄的?”
我摇了摇头,淡淡道,“奴婢不知道……”
四爷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嘱咐我,“好生照顾十四爷和八爷……”便径自离去了……
清冷的声音,孤清的背影,我看不明白他说这话时脸上那复杂的表情——是担忧十四爷?还是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