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论政为商在云南，颁令洋务禁鸦片
“住手！”一把扇子稳稳挡住男子前臂。“这位军爷，小楼可是开门做生意，吃饭不付钱还欺辱我的人，这虽边远也是王化之地！”芝怡稳朗道。
“小娘儿们竟敢出面逞强？这楼本军爷都记不清吃了多少遍，从来没人敢向爷爷我要钱，不给看你能耐我如何？！”军人蛮横应。
芝怡唰地开了扇子，厉声斥：“本小姐不出面怎配做这一楼之主！岂能任由你欺辱我的人！你可以不付钱，可别逼本楼主从你粮饷中扣！还有光天白日调戏民女，我怎不可告官，难道这地儿就没王法了？！”
“本军爷行的就是王法！”
“放肆！”一少年儒生从雅房步出斥道；遂儒雅向芝怡揖道：“掌柜的，请结帐，这位官爷的帐，小生一并付了，不须找赎，当赔不是！”便置一锭银子柜台上，出门时对军人低声嘱：“还不快随我离了！”
道上子成策马回汇友楼，见是他们，即勒辔、滚鞍下马，行跪叩之礼；军人又欲发话，儒生拉了他，便敛嚣，随少年儒生身后，乖乖离去。
芝怡尽收眼里，转向翠儿轻道：“拿了我的剑，先上楼歇歇，我让成师傅替你掌柜。”遂笑容可掬，向众食客拱手揖道：“请各位客官慢用，今午市堂食八折，以为客官们压惊赔不是，望多包涵见谅！”
子成拴了马，遂进，芝怡笑唤：“成师傅辛苦了！”待子成走近便低声轻言：“遇了些小麻烦，请替替蓝姑娘，你方才向何人行大礼？”
“正是鄂巡抚之大公子——鄂容与哈元生参将。”子成低声轻应。
芝怡心念：难怪堂堂朝廷正三品武京外官、壮勇粗人，竟对一弱质少年书生如此俯首帖耳！原是遇了顶头上司之长公子！
“唰——唰——唰”芝怡在湖畔林中练剑。
“停——停！如此狂舞，气息紊乱会伤身子！”子成提了柳枝，止住芝怡的剑。
芝怡虽怒气未消，把剑归鞘却赞：“以柔制刚好功夫！一根软软柳枝便止了我的剑！”遂拿手绢拭汗，思量询：“有些话不便打扰鄂大人直言，可否与福晋说去？”
“依下人看不可！”子成毫不犹豫应：“鄂大人二十岁中举入仕途然并不得意，至年届四十二时还作诗自叹——‘看来四十犹如此，便到百年已可知。’恰此时还是亲王的圣上，寻其办事，却以‘皇子宜毓德春华，不可交结外臣’为由遭拒。圣上叹其以郎官之微，而敢上拒皇子，足见其刚直不阿之忠臣风骨！非但不计前嫌还累累升迁。西南改制乃自明代便困扰朝廷！如今此繁难之担子，圣上让鄂大人挑，可见其才干和圣上待之荣宠！还有西南在本朝政局中之轻重份量！鄂大人岂容内眷干政！东家以一介商人身份更不宜涉议政事！”
“成哥哥所言句句在理，依你之见，咱在西南往后当如何营作？”芝怡谦询。
“这便视乎‘贝隆庄’把西南，在通盘生意中作何布局，以令尊行商作派，在东家启行前当有商嘱？！”
“不愧在贝隆庄有段日子，深知爹爹脾性！离京前爹爹只交十六字予我——‘安稳取舍，进退应机，尽倚地利，环环相生。’便无太多话了。”
子成闻，默不作声，坐在草地上凝视湖水；忽回首询：“方才何事恼怒？”
芝怡已熄之怒又被搧起，忿然问：“你随军平息土司叛乱，哪朝廷军旅是如何相待土民？”
“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无残暴不为！”
“这便是我欲向鄂大人上禀之事。翠儿并没夸大说谎；难道这西南之民便不是大清子民？如此暴虐以待，还怨土民不习汉制，不归王化？！我本以为国之军旅来自于民，其务当保国、平乱、护民！哪想我‘贝隆庄’也成了助纣之徒，岁岁所缴之税银，其中便供养欺压百姓平民之官军！几日前还被欺到头上来了！”
“往后此地儿，没人敢再欺‘汇友楼’。”子成平静应。
“何解？！”
“下人已从参将随从中获悉：那日鄂大公子路上便训：‘仔细想想，一个女儿家，一口京腔，到这西南边陲，没费多少时日便开了汇友楼！不是猛龙不过江，朝廷现把西南看得重，恐怕上了密折子，咱们还懵然不知！’现府衙、军中已把话传成了——“汇友楼”是朝廷驻在西南之眼线。”
“哈…哈！我成了上密折子之人还懵然不知！他们也真会传话！”芝怡银铃般开怀恺道。
“这也难怪，东家不大庭广众之下，愾斥朝廷正三品武官——不付饭钱便扣军饷？哪个生意人有此胆气发话？再经巡抚大公子谦儒圆场又谜语般训话，不就顺理成章了？！”
“糟了！一时气急，说话过了！芝怡顿以手加额悔道。
“鄂大公子比东家还急，哈参将言行更过！目今朝廷每放外任之封疆大吏临启程前，便有朝中大臣引荐仆从相随，其身份实乃大内侍卫，随侍赴任上密折面圣；待任期将至，此仆从必先告辞回京覆旨。如今，准领侍卫内大臣乃圣上潜邸时云大人之麾下；云驸马自潜邸时已侍主左右，至今荣宠不衰！再加圣上眷爱之皇十三御弟怡亲王之宠信，这双宠之下又与东家有姻亲之缘，鄂大公子怎不有所顾虑？”
“可圣上作媒，把鄂巡抚兄长之女许配了怡亲王之子，云驸马即便双宠加身也难敌鄂氏家族之儿女亲家之亲！别看鄂长公子年少，我得向他圆圆场！”
“这便是圣上驭下南面之术：对能臣既施恩宠又使其相互监劾！往后在西南谋作，此方还须虑及。”
八月十五皓月高悬，芝怡倚窗，下望伙计与众客人，在湖畔堆起篝火，一同载歌载舞、言欢赏月，便对立于另一窗的子成道：“这几月相处下来，土民与汉人不挺和睦？以诚相待，和衷共济，西南欲安有何难？！几日前拜会鄂福晋，她竟与我言圣上五月所批之奏折：‘朕默祝上苍厚土、圣祖神明，令我鄂尔泰多福多寿多男子，平安如意。’你瞧——有哪朝哪代君主，会如此朱批折子为臣子祈福？！”
子成转向芝怡询：“鄂大人有何言状？”
“感激无状，忙回书房提笔回奏：到云南后连得二子，今已有五子，感激皇上祝愿与赐福！福晋亦是感念皇恩浩荡不离口。”
“如此看来——圣上待鄂大人除君臣外，还多少带有朋友之谊！只要恒持‘忠’、‘公’、‘廉’、‘能’为臣之道，不越君臣之礼，即便至鄂公子辈也是脚踏登云路，前程似锦！”
芝怡闻，遂又抬首望圆月，感叹：“‘每逢佳节倍思亲’！真想贝隆庄里的人！不知爹爹对咱所呈《云南商事筹扩之略》有何批覆？”
京城贝隆庄花园亭中，石桌上置了茶、果、点、食；一家人中秋赏月后，贝天佑独留润明陪伴。
贝天佑伫立望月，道：“近几岁每至中秋总有感触之事，芝怡那云南来函可阅？”
“出常规中见稳健胆色！定出于子成筹谋。现确有不少商贾纷至云南购置田产，然三妹只言在汇友楼附近繁华便利处，再购一楼以备开钱庄银号及商贸之用。购楼银两从汇友楼赢利中拨备，无须再往西南增资；只是若开钱庄便要增援，现已渐开商贸，待回覆便购置适于日后商贸之楼舍。”
“书函中——夫军家屯兵扎营忌连绵一处，故在西南商事，宜再置一处以成掎角呼应。此虑便非芝怡所能出，你意如何？”贝天佑询。
“儿以为钱粮乃军事之血脉，资财周流充盈也是商贸之要。开西南商事本是我‘贝隆庄’所需。几岁前朝廷西北用兵便大利山西银号！现西南用兵，军饷聚结、加南洋贸易解禁，往来西南之商贸必大增，西南之地当是丁财两旺！使商者行有所宿，商贸有所事，财有所寄存，两楼三事正成掎角互而为用；再有开银号也利我西南商事资财运转流通，只是规模不宜过大，若日后三妹退出西南，所留置人员也能堪任。”
“可开银号并非开食、宿之手把眼见功夫，蛮荒之地恐难觅相应人才。”贝天佑依抬首望月，虑道。
“人员配置——儿想掌管之级先由广州、佛山、汉口三处处调往，低层之人员从当地聘用再施调教，日后从中提升品才俱备之人至掌管级，其规模以应贝隆庄及客户西南商贸之用！”
“也好，令‘汇友楼’备好派置人员安居之事；银号起动所需银两具拟，明日便速办！”
广州小巷里，岁末年二十九，紫莹傍晚返家，方现住处，便依稀见娘隔了小门翘盼。
紫莹虑：家中有何要紧之事？遂加快步履。
“信——信！都来了！可把你盼回！”三太太双手执三封信，激动颤递女儿。
久违而熟悉之笔迹映入目中——“是Gary、芝怡、紫玉！”紫莹惊喜唤：“Gary平安！”
“快阅信！告诉娘！”
晚上，紫莹慈爱轻抚熟睡孩儿之软发，喃喃道：“再过两月安龙便满周岁，你爹爹来信，便是予你最好之生辰礼物！”
三太太在缎面小棉袄上刺绣，喜应：“我早说，我女婿非命薄无福之人！多聪明有情：海途遥远又资重在身，到暹罗便离了葡萄牙商船，转乘东印度公司返英船队；一抵英伦便报平安，信中关爱之情出自肺腑！还通过天主教会，让‘贝隆庄广州分号’转来安家费！”
“还要看他往后如何！我托安娜所捎信函中言，待安龙十岁时才可返英伦，不然孩儿太小，怎敌遥遥海途风浪颠波？Gary返英伦便袭伯爵位，进上议院履议员之任，伯爵府资财丰厚，况且他还轻年；婆婆那又不知会如何？十岁会生多少事？！”紫莹脸带疑虑喃喃应。
三太太放下手中针黹，语带责备：“你又妄念纷飞、迷惑颠倒了！”遂走近女儿，归坐床边，抚其手，柔慈谕：“学佛乃为生活学正觉圆满开启蕴藏在心地如来藏中之大智慧，究竟破迷开悟、离苦得乐之法！你自知有孕，为了安龙，每日以诚敬心恭念佛菩萨圣号，至今还未修得清净心如明镜：空无一物而能现一切物——遇境界现前而不堕思维，以般若智如明镜观照，以智慧行应对解了？！”
紫莹悟道：“女儿惭愧！言佛、道之理出口成章；可当府中遭难，Gary又生死未卜之境界现前，依是心随境转，不能把持作主！达佛智境界真是要历‘不可说无量劫’！修行之路真苦真难！”
三太太应：“无苦不叫众生，知苦才会回头！若无众生苦，一切菩萨终不能以大悲心随顺众生，成就无上正觉，达般若佛境！我闻噩耗也是眼泪涟涟，悲苦难当！可当念圣号时，心便得定：世上没无因缘之果，因缘具足时至，定有果报现前！悲喜之报皆乃宿世业力感招，历事炼心消业障！咱母女俱依佛道之理为人处世，既没造恶因，接又没作恶行助缘，便不结恶果受报！如今才予你言释佛理，乃……”
“乃身心安，才可道隆！”紫莹慧悟接应：“欲知佛法要义，当观时节因缘；因缘若至，其理自彰！佛法结缘不攀缘，应机为要，契机而度！言辞柔软，巧说诸法，悦可众心，依戒慧行，度众生！世人多见佛菩萨座下之莲花洁净不染污，却少察莲下污泥！佛法不离世间法，故须在五浊恶世实在生活‘污泥’中，施用修持，于污不染，住万德圆融佛境界，证佛法富贵！”
三太太欣慰道：“能悟便好！上回我言我婿安在，不准了？！与你有缘份，终归属你！”
紫莹垂目婉笑，遂把话题带开，应：“今岁圣上废除南洋贸易禁令，芝怡妹妹开西南商事正当时。四哥在她那儿真是遇贵人了，免受苦辱！芝怡还赞四哥商才筹划。贝隆庄二公子润升拜御医国手为师，后娶其女兼师妹，师母兼岳母乃皇族中人，其娘家人还有在当朝龙兴之地；四公子润达在山西银号当学，日后主掌钱庄之务。如今贝隆庄——西边：北有山西、南有云南；东边：北有东北、京城；中有汉口、扬州、苏州；南有广州、佛山；还兼洋务！地域覆盖之广、商贸涵盖之丰，互为相生紧扣，又是皇亲国戚，其势日盛！”
三太太接应：“咱府劫难之时，如此相助！贝老爷、夫人育儿、持家、处世有方，当有今日之福！佛言：财为官家、盗贼、水火二灾、败家子此五家共有！有福清风吹送顺吉；无福黑风来侵灾厄。没福德，财富难保！莹儿，岁末与贝隆庄商事核数休要计较，以咱现支用度，即便你不在洋行做事，至你曾孙子辈也不愁！现咱虽非侯府时之金玉华堂，可所过日子，却是为娘自出阁，未有之舒心自在，心已知足！”
“莹儿懂当如何处待，娘亲休挂虑！”
“现倒是你玉儿姐——虽说报了仇怨，可你爹爹他们又不会复生！过大年还一个女儿家，孤零零栖身教堂！”三太太悲悯叹。
两年后，雍正七年（1729年），洋行里紫莹对少东家道：“东印度公司入华货品中有鸦片一项，今岁朝廷颁了禁烟令，此项咱们是否以禁令为由圈出不做？”
少东家应：“禁令也没禁绝：其中一条，可以药用进口，按药材纳税。‘贝隆庄’在全国有不少药堂，在京城的医馆堂号更是盛誉，所制成药畅销国内还出洋，以他们之规模再加有皇族之亲，由‘贝隆庄’申购当无妨！”
紫莹回：“可‘贝隆庄人’从不做见利忘义之事，没颁禁令时，虽经营鸦片利润丰厚也从不染指，何况目今？”
少东家想了想，叹：“‘贝隆庄’既然不做，咱便另觅别的药堂申购鸦片也不难！”
“不可！”洋行东家摇扇而入；紫莹忙施礼，少东家让了座，东家续道：“朝廷颁禁鸦片之令，足见其对人损害之毒！贝家二少爷懂药性医道，鸦片论价远不及金鸡纳，可‘贝隆庄’从不购入，而金鸡纳价位昂贵，却岁岁进不少！”
“金鸡纳？”紫莹惑询。
“那是西洋传教士在美洲，知晓其能治愈疟疾便带返国；其时整个欧罗巴（欧洲）疟疾肆虐，金鸡纳因疗效显著，在原产地便成了血腥争抢之物！然产地重洋艰险，使其价格昂贵，在欧罗巴也只供皇室贵族所用。法兰西来华传教士，用金鸡纳霜治愈了先帝的疟疾；后又以西药治好其心悸和唇瘤，龙心大悦！便令传教士在宫中研制西药，离宫外巡带备身旁，还常赐予臣下。‘贝隆庄’所开之药堂也为宫里配药，从各处所购之药，不论原料还是成品，都由内行里手专责验收，从不马虎。往后咱洋行涉及药类还是多以‘贝隆庄’为参照！”
“可圈出不做，拱手把买卖送到别的洋行去，东印度公司这样的大客户来之不易！得罪不起！”少东家虑应。
东家摆手道：“天地本无全，凡事结个缘！东印度公司历来并非由一家洋行包办商贸；目今因子安功劳，才以本洋行为主，已惹行家嫉妒！‘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哪些不应做不做也罢！我向来敬重贝庄主处世之道！初见他时，还随金老爷左右，转眼间已是儿女有成，后继不乏！或许就因取舍有道，行善积德，只短短二、三十年，便从白手寒士至目今之盛！东印度公司那，由子安说去好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阅下章：京城首创外语校，相夫导儿观天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