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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绿树掩映的溪山大院,座座低层房屋依山而建,顺坡而立,显得格外幽静恬适,神秘凝重。这里是南江省省政府机关所在地。

春节后上班第一天,省政府8楼一间小会议室里,宋智明副省长正召集省交通重点项目建设总指挥部的几位副总指挥开会,除研究部署工作外,还宣布了省政府的一项最新决定,即由交通厅厅长杨忠鑫兼任省交通重点项目建设总指挥部总指挥。这让杨忠鑫感到有些突然。

此前几年,总指挥一直是宋副省长自己兼任,至于宋副省长为何不再兼任,在座的人没有一个人清楚,也不便询问,宋副省长自己也没说。

杨忠鑫,不到50岁的本省青甸市海边人,毕业于省交通学院运管专业。学校毕业后分配在县交通局运管组工作,由于各方面工作突出,几年后便选调到乡政府任职,从当副乡长、乡长、乡党委书记到县领导,直到青甸市副市长。在任副市长期间,还被省委组织部选送去澳大利亚进修企业管理。几年下来,按照组织部门设定的不成文提拔规矩,倒是一步一步地走来,没见到有什么破格或者突击提拔的迹象,可能算是小步快跑吧,因为他的年龄、文凭、历练恰到好处,步步跟上。从青甸市副市长升任到交通厅当厅长,至今也已经两年多时间,对全省的交通工作摸到了门、理出个道来了。

刚才的会议,对杨忠鑫来说有预料也有意外。预料到的是,宋副省长必然会部署今年交通重点项目建设的几项重要工作,他是副总指挥,只要回去与其他几位副总指挥一道好好抓落实就行了;意外的是,这次宋副省长不再兼任总指挥了,把这一职位交给他负责,这是他来开会之前压根儿就没有想到的事。天上掉下来一顶帽子,副转正了。虽然,这个所谓总指挥部在省编办里没有入册,属于非正式行政机构户口,但又确实是省政府的一个专门机构,肩负着省政府的交通重点建设责任,而所谓交通重点建设,则其实以高速公路建设为主。

会议结束后,走出宋副省长的小会议室,在静悄悄的楼道电梯间等候电梯的当儿,杨忠鑫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想着宋副省长刚才的交代。

“忠鑫呀,‘十一五’期间,我们已经修建了3000多千米的高速公路,接着下来‘十二五’还得加倍努力,因为我们省的GDP总量仅处全国平均水平,如果与同样在东部的沿海省份相比,差距就太大了,基础设施落后,尤其高速公路通车里程不多,仅位列全国第15位,这些,你都知道的。”宋副省长对他说。

“还有,我们几年努力建立起的重点项目建设体制,今后要充分发挥作用并精心呵护好。”宋副省长又特别嘱咐说。

杨忠鑫清楚副省长还有很多话要交代,只是话到嘴边不再继续说而已。杨忠鑫是有悟性的人,当然会明白领导还要强调什么。

已经当了两年多厅长的杨忠鑫,不会不知道当前全省交通基础的状况。有着13万平方千米的土地面积、3300万人口的沿海省份,一级路、二级路合计占所有公路总里程的比例却不高,高速公路建设起步迟,造价高,至今也仅3000千米,没有大型港口,交通总体状况处于全国后半截的位次,这些现状与沿海省份的地位相比极不相称。这些着实让他有些压力,倍感任重道远。

电梯从8楼落至底层,他迈出电梯,步出有警卫守护的大楼门口,坐上早已在门口等候的奥迪车驶离溪山大院。径直赶回厅里,因为时间还早,未到下班时间,他想抽空召开交通厅和指挥部的处、室负责人会议,立即传达和研究落实省领导的要求。

杨忠鑫除了用手机给厅办公室主任挂电话,请他召集好厅和指挥部的处、室及厅属单位负责人等待开会外,一路上便开始思索从未通盘考虑过的高速公路整体建设的种种问题。

在他看来,当前交通建设项目的首要任务,即重中之重,就是高速公路建设,让高速公路不断延伸和形成路网,这是总指挥部成立至今的主业,也是总指挥部日常工作所在,自然,也是今后他自己必须像宋副省长一样倾注精力最多的事务,只有这项建设有了突破,才能构成全省交通运输的主构架,疏通起全省经济建设的脉搏,为全省乃至于全国经济建设增添交通的贡献份额。

当厅长之初,杨忠鑫虽也明白这些肩负的担子,但从没有像今天感到如此沉重。

另外,他也在思索着近年指挥部工作及随车在后的几位副总指挥情况。

在厅里,其主要的共事者是副厅长几位,对于副总指挥却有着若即若离的感觉,虽然身兼第一副总指挥,但共事的广度和深度远不如与副厅长们,起码少了厅党组会和厅办公会的相聚机会吧,昔日,要协调好几位副总指挥,其权威多少打点折扣。现在开始不同了,作为总指挥的他,完全得协调几位副总指挥一起,齐心协力、共同奋斗了。

南江省的交通重点项目建设体制,与别的省大为不同,也可以说是全国独一无二的体制。其最大不同在于,建设过程由地方政府负责,竣工后营运由全省统一管理。因此,总指挥部负责统筹、协调、指导、检查、督促工程建设,为了突出对交通主业的管理和融资的需要,还设立省高速公路公司,专门负责高速公路收费、养护、路政、监控、服务区等运营,实质性地对高速公路履行着行政和业务的管理,犹如外省的高速公路管理局职能。总指挥部与管理公司,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副总指挥们在公司分别担任总经理、副总经理等职务,担负起公司运行的职责。这种体制是宋副省长几年前分管交通工作时,沿用他在隆口市进行大规模国省道公路改造时创建的成功体制。

杨忠鑫首先想到的是排位其后的副总指挥林炎景,隆口市人,50岁刚过,中等个儿,架一副眼镜,略有几分书生气,他兼任公司党委书记和总经理。从东安公路学院路桥专业毕业后回到家乡隆口,分配在公路部门担任技术员,后逐步走上领导岗位,十几年前调到省里工作,担任副总指挥兼副总经理,参与了第一条高速公路等交通重大项目的建设,在工程建设管理领域里,倡导和制定了“标准化施工”的理念和措施,极大地提升了质量管理的保障水平,深得宋副省长的赞扬。5年前,由于原来公司正职退休,经省委决定,由其接任至今。

脑海里,杨忠鑫还略微“扫描”了一下另两位副总指挥兼副总经理,即刘选通和陈海科,他们分别负责高速公路施工建设和收费、路政、养护及服务区等运营管理,两位也都是老交通了。

杨忠鑫对林炎景等几位副总指挥,还是比较了解的,对他们的工作能力、处事风格、专业水平、性格特点等心中自有一杆秤,因为,别说在同一指挥部里开会研究,就是他当时在县和市政府分管交通工作时,对总指挥部的几位领导既有传闻又有接触,主要情况不可能不了解。

溪山大院与交通厅相距半个小时左右路程,要穿过几条大街,经几个红绿灯路口。沿街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琳琅满目的商品橱窗,一路遮阴蔽日的榕树,金黄熟透的芒果,对杨忠鑫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此刻,对于城市的模样,既不想欣赏也无心欣赏,更不是他管的事,自然无暇顾及了。

车已到交通厅,办公室庄为成主任正站在门口等他。

杨忠鑫以年轻人的性子,利索地一把推开车门,一脚跨出后座,顺手回送一把,“砰”的一声,以恰到好处的力度,将车门关上,径直往大厅内的电梯间走去。

“杨厅长,厅机关和指挥部机关的处长们都已集中在三楼会议室了。”庄为成边走边报告说。

“好。”杨忠鑫应了一声,又问,“几位副厅长来了吗?”他希望副厅长们也来听听,尽管他们参与高速公路建设不多,但毕竟是交通事务,不可过于游离在外,不闻不问。

“除田副厅长去海事局办事还没回来外,其余在家的领导都来了。”主任答道。

“那好。”杨忠鑫点了一下头。

三楼会议室是杨忠鑫刚到交通厅时重新装修起来的,不算豪华但能跟上潮流,既作为本机关会议室,又作为全系统的视频会议室使用。

厅机关和指挥部机关处、室负责人及厅直属单位质监局、公路局、科研所、设计院等党政主要领导,合计起来近百来号人,在并不宽敞的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他们提前十分钟到场,静候厅长有要事传达。经过两年多的接触,他们都知道杨厅长的行事风格,只要有领导指示,有重要问题研究,有突发事件发生等,他总是忍不住的,必须马上找人开会研究,而且还必须是正职参加,如果副职来了,得说明正职去向,说不清楚者,在场的副职和不在场的正职都得挨一顿批评,副职还得离开会场去将正职找回再参加,除非此事与该处确实关系不大。对这,处长们都习惯了。可今天不一样,处长们似乎预感到不一样的来势,会场上,齐刷刷的正职,唯有前排就座的几位是副的,那是由杨忠鑫当头的两个机构的副手们。

因为是临时召集开的会,没有主持人,由杨忠鑫直奔主题。“刚才宋副省长把我们指挥部的几位领导叫去开会,会上省领导对今年交通重点项目提出具体要求,其中最为重点,也是最紧迫的任务是今年底实现高速公路通车5000千米和‘十二五’

计划内县县通高速公路,这是省委省政府的重大决定。因此,宋副省长寄希望于我们交通系统的干部职工,保持‘十一五’期间的奋斗精神,继续努力,开好局,起好步,为全省做出更大贡献。”处长们此时听得有些惊呆了,且不说其他几项,就说县县通高速公路,足以让他们瞠目结舌。以前说县县通公路、县县通油路到县县通水泥路,已花了多少年?那是几十年时间啊!现在要用这么短时间达到县县通高速,这可真是大手笔!

不等处长们回过神来,杨忠鑫继续说:“省政府还做出决定,宋副省长不再兼任总指挥,由我兼任。这是省政府对我们交通厅全体干部职工的高度信任,从现在起,我们全交通系统要群策群力,同心同德,一起为完成省政府交给的任务而努力。当然喽,指挥部的同志们更应竭尽全力。”说着,杨忠鑫抬起右小臂打了个他那常用的招牌手势,并且扫一眼坐在左边几排的指挥部的处长们,想现场看看处长们是否注意他的讲话及对他讲话的反应,幸好,有几位处长很能交流,不但目光与厅长对视上,还点头会意。其实,处长们尤其是总指挥部的处长们对杨厅长兼任总指挥可能感到有些意外,不过意外归意外,省里定下来的事,谁也不会抵触,这是现时人事制度对干部培育出来的心态,何况,新任总指挥还是自己的厅长,不是空降的生人。

此刻,他为自己的话能得到他们回应,心里多少有些踏实。

反过来,杨忠鑫虽然与指挥部的处长们没有很紧密的联系,但对他们也有所了解,特别是对几位处长的表现,颇为欣赏。

接着,杨忠鑫进一步强调了几项影响全局的事,如今年必须通车的在建项目进度,准备开工项目的前期工作,工程质量及拆迁征地等,但没有谈到工程技术问题。杨忠鑫明白自己非路桥工程专业出身,怕说不好引来笑话,不比说交通运输,他可以滔滔不绝,既能精辟分析又可富有创见。而谈工程技术就要谦虚些了,不可班门弄斧或者讲得牛头不对马嘴,引来笑话,因为,在座的处长们有的是工程博士,有的是高工,避谈为妙。

他在强调几点意见后,又逐个征求坐在身旁的副职们有否需要补充的,他们都说没有。即使是林炎景,也觉得不方便在这场合讲话,因为,还有一大半的交通厅处长在场,他们几位副总指挥在厅里没有职务,不是这些处长们的上司,怕说了白说,人家不爱听。

杨忠鑫最后要求“各位各负其责,回去好好抓”,便宣布会议结束。然后,转过身来与林炎景商量道:“下午我们几个人再讨论研究几项具体工作,好吗?”

林炎景答应:“可以。”

当然,林炎景此时觉得以前的总指挥远在省政府,颇有“皇帝远”的感觉,现在可不一样了,总指挥就在身边,随时随地都可调动几位副总指挥。至于公司,无形中也已“江山归一统”,作为厅长兼总指挥,完全可以统管。林炎景虽是公司的第一把手,现在开始充其量也只是二把手了,公司的人事安排及项目大事已不像原来径直报省领导或者由公司自作主张的空间大,以后先向近在楼上的杨厅长、杨总指挥报告或请示已是必须的了。

下午一上班,20楼小会议室里,林炎景、刘选通、陈海科提早5分钟都到齐了,同时,指挥部有关处、室,如计划投资处、收费财务处、工程建设处、总工办等主要业务部门负责人也来参加,他们还提前到了会议室等待,一个不缺,因为,今天是新任总指挥杨厅长第一次召集开会,自然要尊重些,不能迟到,更何况知道杨厅长脾气的人,更不敢怠慢。杨忠鑫并不是当过兵的人,可时间观念却很强,准时开会,准时散会,绝不拖泥带水、婆婆妈妈,一到就开,结束就散。

说好的开会时间,杨忠鑫只提前一分钟进入会议室,在原先林炎景坐的靠会议桌中央的椅子上坐下,开始了第一次以总指挥的身份主持会议。

“各位,咱们现在开个碰头会,这是我第一次与你们独自商量,这种会原来都是宋副省长召集大家一起开,我也只是成员之一而已,现在省领导将这担子交给我,在我看来也是交给我们大家,要我们这个班子今后多些独立思考,勇于创新,抓好交通重点项目建设,抓好高速公路建设。”杨忠鑫首先来了个开场白。

没什么客套话和拐弯之处,在他看来,身为厅长可以不必。接着,杨忠鑫就想到的几个重要事项进行布置。

“我们当前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是要抓紧时间调整规划,尤其是全省高速公路网。原来制定的4200千米高速公路网,不能实现县县通高速的目标和3小时经济圈的总体要求,现在,要着手修订,尤其是在全省纵横的通达上。二是已有规划的路线和项目,责成设计院尽快提供预可行性报告和工程可行性报告,以便上北京汇报。什么时候做好了,我可以带着去北京,找交通部汇报。”说着又是一个招牌手势,并露出急迫无比的眼神。

说起杨忠鑫的招牌手势,是指他在讲话过程中,说到重要语句的末尾,不但口气强硬,还将右小臂举起并挺直5个手指,自右向左猛做一拍打动作;强调语气时,他同样会自觉不自觉地将小臂靠在桌边,收紧五指,用手腕不停地向内短促有力地回拐。

前者人们称为大招牌手势,后者人们称为小招牌手势。在他每一次讲话时都能看到,尤其是在台上脱稿讲话时,更能看到他大小招牌手势交替运用。可真别说,杨忠鑫不但讲话铿锵有力,手势也掷地有声,相辅相成,勾勒出一个领导者在台上演讲的独特风格,很容易吸引眼球,提升台下听众的注意力,从而达到说话的目的。

杨忠鑫怎能不急呢?两年前,省委书记找他作任职谈话时,就要求尽快改变和提升交通面貌,为新一轮的经济发展奠定基础,并说:“这是个机遇,也是对你这个年轻人的考验。”意犹未尽,省委书记的多重殷切期望,杨忠鑫心里已经明白了许多。所以,他想从抓规划入手,为全面铺开高速公路建设作准备。这几年正处在有利时机,银行也有宽松的投资政策,地方政府领导班子刚换届完,更具积极性,各个方面的良好条件对重点建设来说,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对此,杨忠鑫心中很有数。

“厅长,你说得对,高速公路的原来规划已不适应,必须马上修订,此事就由计划投资处着手在一个月内提交。”林炎景说。“哪有可能?起码3个月才行,又不是鬼画符。”刘选通应道。刘选通分管计划投资处,生怕交不了差而说他不是,他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先顶住再说。

刘选通,古亭市人,早年毕业于北方交通学院工程管理专业,是第一届工农兵学员,对工程尤其路桥技术了解一点,凭着多年工程管理实践,积累了丰富经验。他年近六旬,后年就到点退休了。他性格直率、急躁,爱骂人,听说他骂人的声音,500米之外还能听到,特别在工地上对谁都不留面子,甚至敢于破口大骂,弄得施工队伍要么避而远之,要么恨得咬牙切齿。这也好,有时在工地管人、管事,这种性格挺好用的,有人怕,见效才快。

林炎景不赞成,说:“我们原来有规划基础,不需要太大变化,而着重在于路网加密,合理布局,只要抓紧时间,一个月内是可以拿出来的。老刘,你就辛苦些吧,与计划投资处排排,如果需要其他部门帮忙,你就协调吧。”说完,他看了一眼杨忠鑫,意在得到支持和最后拍定。

面对两种意见,此时需要总指挥定夺了。杨忠鑫略一思索,认同林炎景的意见。因为,在他看来,林炎景和刘选通两人,论年纪都比他大,论从事交通资格都比他长,都应得到尊重,但林炎景是科班出身,主持过第一条高速公路建设,经验丰富,沉着稳健,对问题的看法和处理,细致周到。更何况,当前发展的形势逼人,时间等不起,能快一天则得一天。

就在此时,猛然让杨忠鑫想起一件几年前的事。

那是在杨忠鑫当县长时,县里计划改建一条56千米的普通公路,因为县财政困难及一时筹资无门,便带领有关人员到交通厅找到时任计划处处长的刘选通汇报并请求补助。刘选通坐在他处长椅上,杨忠鑫坐在刘选通大办公桌前的凳子上毕恭毕敬地汇报。在杨忠鑫一五一十地说明县里对这条路十分重视,关系到县里经济区域的平衡发展和解决百姓出行难问题以及资金筹措不足的汇报过程中,刘选通不但听得不耐烦,而且立马把杨忠鑫顶回去,说道:“你们县又想修路,又不想出钱,叫交通厅全包呀?县长,你们胃口太大了吧,没钱就不要改嘛,我们厅又没要求你们马上改造。”说完,拿起水杯就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口吻。当时,令杨忠鑫万万没想到,自己是一个领导了几十万人的县长,到省政府机关来汇报工作,为几十万人的心愿而来求一个处长,竟遇如此冷眼和被奚落一番。唉!杨忠鑫虽然生来性格刚毅,但那时也不敢任性,只能忍气吞声。又有什么办法呢?实在得罪不起,心中感到有些窝囊,可还得赔着苦笑,耐心地等候刘选通处长返回办公室时,继续求他。当然,在杨忠鑫几番好言好语的解释和求助下,刘选通最后只好同意先列入年度计划、排上厅长办公会再说。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杨忠鑫竟然到交通厅当厅长及总指挥了,刘选通倒成了他的副手。此事,刘选通不一定记得了,因为,在那段当处长期间,接待的县、市一级交通局局长、乡镇长、县领导等太多了,也许被他出口训一顿的人不在少数,记不得那么多。倘或有人稍加提醒,刘选通应该会记起。而这头杨忠鑫虽不会耿耿于怀,可也难以忘怀,因为那是他多次到省政府机关汇报工作从未碰到过的尴尬经历。

对今天的两个意见,他绝不会凭着小肚鸡肠来否决刘选通而赞同林炎景,他是深思熟虑过的,所以,直接就此表态说:“我看就一个月拿出调整后的规划并报省政府和交通部。就这样,老刘,有困难再说,先组织启动。”杨忠鑫没再去征求陈海科的意见,因为,他觉得这位副总指挥分管公司运营,即使征求他也不会发表意见,一者不分管,二者有分歧意见,支持谁呢?不好说。其实,陈海科心中有数,支持林炎景的合理意见,只是杨厅长没问他而已。

刘选通也心里清楚,调整个规划图不会很难的,时间也用不着3个月,只是先脱口而出而已,一个月时间也是紧了些,既然总指挥定了,他也不敢再坚持己见。经过几年的历练,当年那种锋芒毕露、无所顾忌的毛病也大有改变,尤其是提拔成副总指挥,当了厅级干部后,也有了点涵养。

“好吧,我马上与处里商量研究,尽快拿出。”刘选通心口如一地答应下来。

杨忠鑫是个思维敏捷、头脑清晰的人,看问题深刻透彻,抓工作强势过人。他明白,当前高速公路是交通发展的重头戏,当然就是交通重点项目建设的重中之重,而搞好规划又是龙头,起着引领建设的作用。同时,他也多少清楚制订一个总体规划大致所需要的时间、人力、物力以及现时调整高速公路网的有利因素和存在困难。

对做好规划,杨忠鑫并不外行,而且受启发不少,也为此尝到事业发展的甜头。那是他在青甸市的一个县当县长伊始,第一手就抓住总体规划不放,专门请来北京部属的规划院帮助完成全县行政、工业、农业、经济开发、文化教育等区域总体规划,接着又着手各个区域的专业布置和详细规划。最终,全县拥有十年的农业规划,哪个片区种水稻等粮食作物,哪个片区种甘蔗等经济作物;也有十年的工业规划,哪个片区是矿山,哪个片区是制造业;还有新旧城区改造、高新技术开发、文化教育布局、商业网点区划直至台资企业投资区等均有了明晰的布置。同时,还制订了短期及中长期发展必须达到的规模、程度,排出时间表,确定责任人。最后,将一整套规划提交县委及县人大常委会讨论并通过。

无疑,总体规划的制订对全县各项工作起到了目标明确和信心倍增的作用。在他当县长的不到一届的时间里,切实按照规划施行,加上各个方面的积极性,全县经济发展势头出现迅猛和持久的状态,取得令人惊叹的效果。后来,杨忠鑫又转任县委书记,更是得心应手,如虎添翼,领导全县实施整体规划要求。在他升任副市长时,该县经济发展已经快步前进,GDP总量及增幅都走在全市前列,从原来全市6个县、区中排名倒数第二,上升至前头第二名。更值得赞叹的是,该县在发展过程中不片面和盲目追求GDP,而是讲究理性高效、合理利用资源、减少破坏环境,综合降低了自然成本、社会成本、生产成本、制度成本等,成为极具典范性的全面综合发展模式县。

杨忠鑫主持县里工作的突出和显著政绩,不但引起青甸市委的赞赏,也得到省委领导的充分肯定,同时,在县里人代会、党代会、政协等评议中得到高度赞扬。由于有目共睹和不负众望的成绩,在那一年的市人大会上,他被提名副市长人选,并以98%赞同的高票当选了青甸市副市长。

下午的指挥碰头会,还听取了计划投资处关于今年上半年必须开工的项目前期准备情况,听取了工程建设处关于今年底必须完工通车的在建项目进度情况。

碰头会结束后,已是傍晚下班时间。办公大楼电梯上上下下,是一天当中第二次最为繁忙的时间段。办公楼大厅鱼贯而出的熙攘人群,带着一天工作的几分疲惫或者即刻回家的轻松心情,走出大门,朝向公共汽车站点、地下车库及办公楼边的宿舍而去。

就只十几分钟时间后,办公楼大厅开始安静了,各个办公室闭门关灯,剩下大厅门口几位值班人员和楼上的领导办公室门还开着,一般情况下,领导是不会随职工那么准时下班的,只有提前上班才是。

这栋办公大楼,是座有30层主楼和22层附楼的连体建筑。

始建于十年前,位于市区东方街旁,又紧邻一条内河畔,这在当时属于气势雄伟、功能齐全的办公场所,着实让诸多省直机关羡慕垂涎甚至埋怨。周围也有几栋其他单位的办公楼,都是较早的建筑,于是,相形见绌就不奇怪了。更让他们抱怨的是大楼外立面造型是以直立的多边形墙角构成,每一直立的墙角像一把刀锋,大楼周围道道墙角犹如把把利刃指向周边。有人开玩笑说,大楼不但占据了天干地支中所有的好方位,得吉相环生、事业昌盛不说,无形中还抑制了旁者的“六气五行”。诚然,怀着这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内痛,他们只能望楼兴叹,无可奈何,否则,就没有“后来者居上”这句成语了,总之,谁叫他们早盖楼呢?

总指挥部、公司与交通厅同在此大楼办公,大门左边挂交通厅牌,右边挂指挥部牌,公司牌就没份了。附楼作为接待宾馆用,供交通系统开会人员食宿及偶尔在此接待尊贵客人。总指挥部机关设在20层以上,交通厅机关设在19层以下各层。厅领导及指挥部领导分别在19层和20层办公。包括两个机关所属的个别基层单位在内,大楼上下足有500多个不同身份、不同等级的工作人员在此日理万机,处理上至中央部委,下至基层单位的纷纭复杂的交通事务,于是,这座全省交通系统的首脑指挥机关,时时刻刻从这大楼向周边发出指令和信息,引导着全省交通这一巨型“航母”,在建设大潮中不断地向前行进。

从今开始,杨忠鑫入主这新中国成立后就有的交通老店,也对大楼上下统管了,真正成了这栋大楼名副其实的楼主,也意味着他开始成为这艘巨型交通“航母”名正言顺的舵手了。

当然,杨忠鑫明白,省委、省政府将这一事关全省发展大局的交通系统交给他主政,除发现他以往敢作敢为、勇于担当的魄力外,也有其年轻的优势。在现时省委省政府部门所有正厅级领导中,他的年纪排在最年轻的前几名。

杨忠鑫心里更清楚,这舵手不好当,因为,明摆着交通这行当是个苦累活,不是好干的,对此,他始终没有高兴过,因为杨忠鑫掌舵的这艘巨型“航母”,承载着3000多万人的交通希望,因为这3000多万人都是这艘“航母”的乘客。

掌舵需要好眼力,使舵要靠好气力,杨忠鑫曾经历数过自己肩上的担子。

每年投入数百亿元资金用于交通建设,这其中要迁移、要征地、要移山、要填海、架桥梁、开隧道、筑码头,如此重整河山谈何容易。这副担子最费力气,要踏破铁鞋,爬山过海,日晒雨淋,餐风饮露,十几万平方千米的山山水水都得走遍,因为,那里有机器轰鸣的火热工地,那里有吃苦耐劳的建设大军,作为交通厅厅长能不亲临吗?这需要强壮的身躯来对付。

无数的车、船等交通工具的管理、监督、协调,各种繁杂多变又层出不穷的矛盾处理,依赖于有机的管理和调度,才能确保畅通无阻,任何一处一环不顺,则可能带来危机四伏。杨忠鑫十分清楚这是交通工作的命脉,无论如何不能出差错,这需要充沛的精力和坚韧的毅力来应对。

面对千万民众日益提高的交通需求和服务索求,不可怠慢,不可抱怨,要让人人满足,无可挑剔,所有的出行人都是交通巨轮的乘客,为其提供安全、优良、周到的服务是交通部门天经地义的事。那么多人,有着同一个愿望,即安全;有着不一样的需求,即服务;有着不一样的评判,即民意。如何能让服务对象平安顺利而毫无怨言,则是他最具挑战的费神事。他明白此事不可小觑,事关交通部门乃至党和政府在群众中的形象。

带领自家数万职工队伍,要勤政要上进,不懒散不腐败,保持交通职工队伍积极向上、顽强奋斗的精神及力量的不衰减。他明白这是保持交通队伍战斗力旺盛的起码要求。交通事业要上去,干部队伍不能败下来。众多的干部、诸多的岗位、繁多的权力等如何控制?加上社会关系复杂、利益诱惑强烈、风气被损严重等如何阻挡?这些是令他时时揪心和常常自问的事,否则,别说干部队伍积极性不高,腐败现象严重,就是出个把丑事,也会像“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而影响全局。这是件闹心事,必须有不懈的意志来做这项工作,虽然厅党组里设有纪检组长,但按廉政责任制来说,他是难以脱身的第一责任人。

历数了以上几大方面的重担外,还有很多很多事务得由他担当。

杨忠鑫粗粗掂量自己肩上的担子,十分了解这“楼主”和“舵手”责任重大,交通老店不好经营,不由得心头一紧。

也许就因为如此,省委才决定将年富力强、勇于担当、特别是既有交通方面专业知识又有地方全盘工作经验的杨忠鑫,委派到交通厅当此重任。另一方面,也许因为此前的几任厅长及副厅长大多从本部门产生,被认为过于专业化了,思想容易被禁锢,手脚容易被束缚,所以,试从地方领导中选人到交通厅,改变交通厅领导选拔的固有模式,期望全省交通事业有所创新发展。

杨忠鑫就是在这样的厚望中走马上任的。

已超过下班时间近一个小时了,杨忠鑫关上办公室门,走进电梯,下到底层,走出宁静的大厅,坐上车驶入华灯初放的东方街回家。

他的家位于湖里大道边的一个住宅区,系单位为他临时租用的。他的妻子李桦刚做好饭,因为她早已习惯丈夫即使没出差也不会准时回家,总得推迟一小时左右,因此,她做饭也就相应推迟一小时左右,何况,李桦在单位是个处级干部,也有自己的一份工作,不可能提前下班。

下了车,踏入家门,妻子在厨房向丈夫不紧不慢招呼一声:“回来啦?”

“是,”杨忠鑫应道并随意反问一句,“今天不算太迟吧?”

李桦没回答他,忙于端饭到桌上,她知道今天丈夫是准点了,而这个准点仅是偶然的,她不会就此来夸奖丈夫。

饭桌前坐定后,杨忠鑫拿起筷子就吃,他准备吃完饭马上给林炎景打个电话,商量明天想去工地督促春节后开工的事。

妻子在旁看到,也没问,她知道丈夫有大事时总是这样,不像平时等着妻子入座后一起动筷。

杨忠鑫也没告诉妻子今天多了一个担子的事,他想等有空时再告诉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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