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老家门前就有一棵桃树。在那被贫穷和单调包围的童年岁月里,那满树的桃花、满树的果实和浓密的树阴,驱赶了我的孤独,填充了我的饥腹,滋润了我的心灵。
当路边的野草睁开惺忪的眼睛,塘边的柳树爬满鹅黄的枝芽,门前的桃树在微微的轻风里,以柔曼的舞姿,萌动着绵长的畅想。才经历过漫长的寒冬,它身上光秃秃的,好像美术课本里的钢笔画。我一直以怀疑的眼光注视着。它却像一个梦——一个神奇的梦,昨天傍晚还是死气沉沉的,当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洒满枝条,却分外看见一个个枝节明显变粗,变绿。再过一天,又变成了诱人的粉红。不知什么时候,树上竟然稀稀拉拉开了几朵桃花!不经意间,我的眼光移向别处。待我回过神来,树上的桃花密密匝匝,弥漫着我的眼帘。我轻轻地闭上眼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淡淡的清香进入鼻腔,五脏六腑随之沉浸在一种温馨的气息里。当嫩绿的叶片慢慢舒展开来,一幅红花绿叶的图画便悄然挂满我的春天,挂满我的记忆。
这棵桃树之所以让我记忆深刻,还在于它那不同寻常的果实。说它不同寻常,是因为它那明显有别于一般桃子的心形形状的南瓜形。正是它那扁扁的形状,父亲和母亲都叫它“扁桃”。其实,在花瓣凋落、果实刚开始形成时,毛茸茸的果实看起来与其他的桃子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在果实长大的过程中,它却以横向生长为主,只见它不变长,而只是不断往两边长。当果蒂脱落时,嫩绿的果实便基本变成扁扁的南瓜形状。
小伙伴们听我说我家桃树上的桃子是扁的后,一个个将信将疑地来到桃树下,抬着头,瞪大惊奇的眼睛,满枝叶间搜寻传说中的“异果”。有胆大的还爬到树丫上,凑近去看个究竟。有时甚至不顾我嘶声竭力的吆喝,摘下几颗桃子,用手擦一擦,便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惹得站在树下的我们几个直流口水。尽管这时候的桃子还没熟透,肉还是硬邦邦的,没有一点甜味,我们还是未能抵挡得住那泛着青涩的诱惑。收工回来的父母看到地上几颗带着牙印的残缺不全的桃子,并没有责骂我,而是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饿了吧?嘴馋了吧?赶快把手洗干净准备吃饭。
初夏柔和的风与温暖的阳光,把绿绿葱葱的桃树紧紧包围着。一根根枝条将一片片狭长的树叶和一个个嫩绿的果实的梦想舞动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把一个个晃动不停的光斑洒在地上。我和小伙伴们疯跑过去,追呀,踩呀,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还乐此不疲。
一个个桃子上的嫩绿色逐渐变淡。至于什么时候桃子果实上泛起了片片红晕,我一点也没注意到。不多久,一个个桃子满脸红晕,恰似一个个羞涩的少女。我终于迫不及待地偷偷摘下几颗,塞进嘴里,把满嘴的香甜写成满脸的灿烂。
尽管桃树不大,果实不多,但还是免不了被母亲摘去换钱。在我就读的破烂不堪的村小学门口,装满扁扁的桃子的竹篮边,母亲静静地蹲在那里,劝说那些从未见过这么奇特形状的桃子的孩子们买几个尝尝鲜。
后来,桃树的枝干上不停地冒出桃胶。起初,我觉得好奇,便小心翼翼地将一小块桃胶塞进嘴里,味道竟然还不错!于是,那些桃胶理所当然地成为我独自享用的“零食”。随着桃胶越来越多,桃树上不断出现干枯的枝条。慢慢地,桃树变得老态龙钟,有气无力。随之,树上的果实越来越少,而且虫蛀的现象越来越多。父亲不得不忍心将桃树砍掉了。接着,那棵桃树被锯成若干段,劈做许多股,最终成为堆在柴屋里的一堆干柴。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从那棵桃树上摘下一颗熟透的桃子,洗净了,递给女儿。女儿问我:“爸爸,桃子都是心形的,这种扁扁的也是桃子吗?能吃吗?味道甜吗?”我没有回答,示意女儿把它吃了。待女儿吃完桃子,我发现她的脸蛋突然变得像那棵熟透的桃子。“好甜呀!”女儿说,“我们是不是也回去种一棵这样的桃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