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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龚云和龚星坐在门口的矮桌上写作业。傍黑的时候,远处的地里升起一团团烟雾,不知是谁家老人在烧土粪。鸡公山牯牛岭都沉入一片混沌之中。龚云的作业写完后,见龚月还没回来,就喊了龚星,说我俩干脆把这几个萝卜拿到塘边洗,边洗边等姐姐回来煮饭。隔壁的刘婶也提了只粪桶来到水边,见两个小家伙正准备踩上那块不稳的石头,连忙高叫着:“不要踩,想掉到塘里去呀?”龚云停了脚,回头叫声“刘婶”。刘婶说:“你两个鬼东西,以后没大人在这里,千万莫到水边来,听见没?家里不是有水吗?”这里的村民,吃喝基本上是用山泉水。从山上的石缝里接一根皮管下来,中间做个蓄水池,直接把管子接到厨房里,终端一个水龙头,一个大水缸,土洋结合,方便得很,水质清凉。三个孩子在家,没养猪,用水量不大。所以,平时洗衣洗菜都足够。

龚星戚戚地说:“等大姐。”

刘婶望望路口:“龚月还没回来?”

龚云说:“不晓得是不是又在扫地。”

“你放那儿,我来替你洗吧。”

“我能洗。”

“我还等着你洗完,我要洗一下桶呢。”龚云见刘婶手上提的是只木粪桶,便做了个厌恶的表情,看看自己菜篮里的白萝卜,想着我洗的是吃的,怎么能让你先洗粪桶呢?犹豫间,刘婶已跨下塘坝,蹲下身,搬起石头重新放好,稳一稳,再起身接了龚云手上的篮子,小心地跨上石头,三两下就把四个萝卜洗好了,递给龚云时问:“你们晚上光吃萝卜?”

“还有豆腐乳。”龚云补充道。

“萝卜要多放些猪油,才好吃。叫你姐多挑点油在里面。都在长个子的时候。”刘婶穿着一件满襟蓝花小夹衣,把胸脯的线条很显眼地凸出来。龚云想起妈妈的胸脯,觉得妈妈比刘婶瘦小。刘婶的身体好,一天能从山上挑七八担柴禾下来,家里养着一头肥猪。妈妈不在家里,她觉得隔壁的刘婶就是最可信赖的人了,她点点头说:“烧肉最好吃呢。”刘婶说:“那当然。哪天天都烧肉吃?”龚云又问:“刘婶,小林哥和红姐几时回来?”

刘婶看看她,叹了口气:“小红早先说国庆节能放假,后来,打电话来说有一个大订单,得加班。到下半年总是忙些,每天要做到晚上十点。唉,念少了书啊。在家千日好,出外时时难。你们可得要好好念书,不能长大了像你红姐那样,天天从早上七点半做到晚上十点,有时还要加班到十一二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你小林哥每天爬很高很高的架子,到天上了,我总是为他提心吊胆。”

龚云不吱声。每逢刘婶开始借题发挥的时候,龚云和龚星就像听老师上课那样,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实际上都心不在焉。十来岁的孩子哪有兴趣听你讲与己无关的故事和道理。龚云把篮子放在塘坝上,蹲在那里,眼睛望着远方的路口。龚星径直去坝边寻了一块小石头,往水里一丢,咚的一声,溅了刘婶一身。刘婶骂了一句:“你发孬吧?还不早点回去。”她把扫把伸进粪桶搅几下,再把桶浸到水里转一转,一手捏住桶底,往外一倒,然后打点水清了清,便提了桶跨上岸,一边回走一边叮嘱两个孩子回家。龚云嘴里应着,屁股仍没动。龚星叉开腿,挺起下身,掏出小鸡巴对着水塘用力撒尿。龚云看着他尿就骂“屙痢吧,洗菜的地方。”龚星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尿水弯成一个大大的弧线,落进水塘,他不以为然地说:“你只晓得讲我,刘婶刚才还洗粪桶呢。”尿完,一边拉裤子一边对着远方大声喊“龚——月——大姐——!”声音在山坳间回荡,显得异常突兀,惊起林中的鸟儿“噗”的飞起来,拍几下翅膀,盘旋一阵,再落下去。刘婶见他们没有回家的意思,站住吓唬说:“快走吧。中午我还看到几个光身子的水鬼在塘坝上晒青呢。”吓得龚云起身要跑。

龚星瞅着水面,风平浪静,他又丢进一块瓦片,瓦片哧溜钻进水里,水面荡起浅浅的涟漪,月色泛着银白的光,亮得比电视里的童话还要美。龚星觉得这样的境界怎么可能有水鬼呢。他大声反驳:“撒谎!根本不会有水鬼。你常这样讲,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

刘婶有些恼怒,一边转身往家走一边愤愤地说:“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赶明儿你妈回来了,我叫她扭你的头。”

龚云呵斥龚星:“你清唏活嗷,鬼在水里睡觉,都被你喊出来了。”

“偏要喊。大声喊,鬼就吓得躲进水底。大姐就不怕。”

龚云想想也对,便也喊了起来。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到第三遍时,终于有了回应:“来了!”只见龚月一路小跑着,出现在路口,龚星一阵欣喜,口里叫着“大姐”,飞跑着去迎龚月。

龚月牵着弟弟的手,龚云提了菜篮子,欢欢喜喜地回家烧饭。

吃饭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龚星抢着去接。妈妈先问他在干吗,龚星回答说在吃饭。吃什么菜?说吃萝卜和腐乳。妈妈说,赶明儿去外婆家吃肉,好不?龚星问妈妈你几时回来?腊香就说妈妈才走几天,怎么就想妈妈回去?你叫大姐接电话。等在边上的龚月便接了,妈妈说,你星期六带弟妹去外婆家,外婆过生日。龚月想了想说,妈妈,星期日是中秋节。腊香迟疑了一下又说,你还是明天去。跟家婆说中秋节就不过来了。龚月说声“要得”,就问要买些么东西去?剁两斤肉,买一袋奶粉就行,末了又补一句,再买一斤蛋糕吧。腊香在电话那头吩咐。龚月接听电话时,龚云龚星几次要抢话筒,被龚月打了手,便只好把耳朵凑近来听,还没等妈妈说完,龚星就高声“哦—哦—哦——”,叫了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外婆每年过生日,总是妈妈带着三个小孩,全都去,外婆会把妈妈带去的鸡、鸡蛋或者鱼肉,全煮了,让女儿外孙们好好吃一顿,临走,还会塞给龚星几颗糖果枣子什么的。自从妈妈也外出后,最让龚星高兴的就是星期日去外婆家了。只要天气晴好,这几乎成了他们姐弟仨雷打不动的安排。

星期五的晚上,龚星催姐姐早点睡,说明天要起早些,还要去街上买肉。龚云嘲笑他“好吃,只想着吃肉”,龚星偏着头反击:“你每回都比我吃得多些!”星期六起得很早,吃了头天的剩饭,龚月就揣上昨天去找常老师拿的一百元钱,姐弟仨拐到街上去买了肉和奶粉,一路高高兴兴紧赶慢赶,十点多就到了外婆家。外婆正在炒花生,龚星率先跑进门去,高声喊着“家婆”,外婆立即放下锅铲,说:“啊呀,我的儿到了。真麻利呢。快快,歇歇。花生这就炒好了。”

外婆把花生铲到篾筛子里,扬一扬,说:“你们去吃花生。这是今年的土花生,好吃。”龚星就抢着把花生端到门外的坦上,喊“家婆,林霞哪去了?”

“他们马上回来。刚跟你家公去菜园了。”

龚月掇了条长凳子到门前坦上,喊龚星龚云过去吃。自己跑进厨房,跟在家婆身边问:“家婆,你今天满几多岁?”

“六十了。”

“家婆,再过五年,我上大学时,你六十五岁。”

“是啊。再过五年,我月儿就考大学了。”

“家婆,等我工作了,我会买许多好东西给你。把你接到我一起住。让你坐火车坐飞机。”

外婆脸上笑成了菊花,一叠声说:“好好好,我月儿真懂事。家婆就等着月儿考大学,等着月儿拿工资呢。”

正说着,龚星过来喊:“奶奶,你也来吃花生。这花生好吃呢。”

“好好,你多吃些。我常吃的。我煮饭,烧点好吃的菜。”

外婆便去房里,寻出两个方便袋子来,一袋干豆角,一袋山芋粉。龚月眼尖,赶紧说:“家婆,我来帮忙。”

“不忙不忙,你去吃花生。我一个人行。”

龚月看到外婆麻利地舀了半瓢水倒进干豆角里,又倒了些开水,外婆说:“干豆角要先用温开水泡开。”外婆把龚月带的肉拿出来,抽出砧板,用抹布抹几下,说:“先烧个山芋粉圆子和豆角烧肉。你和星星都喜欢吃。”

“家婆真好。”

外婆切着肉,龚月同外婆说自己的成绩和弟妹的一些趣事。外婆说:“月儿,也难为你了,你妈把你三个小东西丢在家里,我一直不放心。我想想,都到我家来吧,你反而离学校还远些。很不方便。”

“家婆,不碍事的。我习惯了。”

“月儿,你一个女伢儿,要小心啊。唉!”

龚月想同外婆说前几天路上遇见的事,又怕外婆担心,就笑着说:“放心吧!家婆。没事的。”

外婆笑笑。肉切好了。外婆放下刀,舀一碗冷水放进锅里,再舀一碗山芋粉倒进去,用筷子使劲搅动,一边搅一边说;“搞山芋粉圆子关键就在搅,你不快搅,粉就难得化开,粉调不匀,圆子就不好吃。”停止搅动时,几根细草屑便浮出来,外婆小心地用筷子夹起,抹在自己的围裙上,然后去灶前扯了把细茅草,随手一圈扎成把,哐当一下用打火机点着火,用火钳夹着,埋头送进灶堂里,再夹些树枝放上去。

龚月用心地看着说:“家婆,我最喜欢吃你做的圆子。我以后也会做了。”

“我月儿就是聪明。”外婆喜笑颜开地夸奖,然后又叹口气说:“可惜啊,你妈当初成绩也很好的,就是我家太穷,没能力供她复读。”

“家婆,我会好好读书的,考了大学有了工作,妈妈老了我会供妈妈,还常给你和家公买好东西。”龚月说得很坚定。

“我月儿肯定行。家婆天天盼呢。”外婆用锅铲从四周把圆子饼钎开,一用劲,啪嗒——换了边儿,对龚月说:“你加把火,茅草就行。”

龚星跑进来喊:“姐姐姐姐,我们去地里挖山芋,好不好?”龚月说:“你不见我正帮着家婆煮饭吗?”

“那我和龚云去。”龚星说完就跑,外婆说:“星星,你带个篮子去。挖几个大些的回来,我给你蒸着吃。”

“好咧。”龚星欢喜地答应着,跑了。

半路上遇到摘菜回来的外公和林霞,龚星喊了声“家公”,便跑过去。外公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二十多年前,外公从山上摔下来,从此就成了拐子,一根栗树拐杖陪伴了他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来,外公照例种田做地,风雨无阻,从没有歇息过。外公见到龚星,十分高兴,黑红的脸膛上绽开慈祥的笑容。

小表妹林霞比龚星小两岁,兴奋地说要带他们去地里挖山芋。林霞穿着一件绣了只企鹅的粉红色上衣,上面粘了不少草屑和泥土。外公见几个孩子太小,不放心,就说一起去吧,反正还早呢。外公提着菜篮子,拄着拐杖,走在朝阳下,肩头随着走路的步子一翘一翘的,像极了著名小品演员赵本山扮演的角色。

阳光很热烈,秋天的田野,丰富多彩,白色的棉花,金黄的稻谷,翠绿的山芋叶子,还有淡绿的萝卜。龚云蹦跳着,跑进了棉花地里,摘了一朵纯白的棉花,放在掌心里,看着看着,发现一条红色的虫子,吓得舌头一伸,赶紧丢了。

草丛里蹦出几只蚂蚱,林霞去捉,龚星说:“捉蚂蚱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抓松鼠。林霞,你们这里不是有很多松鼠吗?”

林霞说:“嗯,我看到过,那边山上。”她抬手一指。

龚星望望那山,有些远,又问:“这边没有吗?”林霞摇摇头。到了山腰上一块山芋地,外公说:“到了,就在这。”龚星跑进地里,大声说:“嗨,我来找最大的。”

外公坐下来,掏出烟筒棒,点着火,美美地享受着吞云吐雾的快感。他微笑地望着三个孩子像小兔子般窜来窜去。龚云环顾四周,机警地察看着说:“我们看谁挖得最快,又最大。”说这话时,她已经看准了一个大家伙,土层拱起,土块裂开,以前外婆说过,拱得越高裂缝越大的,山芋就越大。但她不说出来,怕龚星林霞来抢。

龚星跪在地上,使劲抠,脸红脖子粗的。龚云说:“你真笨!找根树枝啊。”龚星憨笑着爬起来,问:“哪里有树枝?”

“喏——”林霞手一指,不远处,一棵快要落光叶子的树,树枝四面八方伸展着。龚云和龚星立即跑过去,勾住树枝就使劲拉。龚云折断一根,递给龚星,自己又折一根。

把树枝折成筷子长的一截,当小刀子,就容易得多。很快就弄出七八个了,龚云把最大最光滑的一个拿在手上,对龚星说:“你看,我这个多好。够了够了,家公,有半篮子呢。”这时,外公站了起来,歪着肩膀喊:“够啦,老寿星在等着我们的菜呢!”

龚月在水塘边洗菜,几十条小鱼儿围拢来,争抢着吃菜叶子。好几次几乎把菜叶子都拉走了,惹得龚月快活得大叫:“嗨,快来看啊,这么多鱼!”龚星立即跳下塘坝,蹲到龚月旁边,拿起一根白菜,在水里摆弄着。十几条细长的蚕条鱼立即围上来,迅速地啄一口就麻利地散开,看得眼花缭乱。龚星索性把菜叶揉碎,撒进水里,鱼儿们欢快地抢夺着,撕扯着,仿佛踢足球的孩子正在围着抢一个球。

洗好白菜,龚月把菜拿到灶间,挂在钩子上沥水,见外婆正在淘米,就问:“家婆,还早呢。”

外婆说:“早点煮早点吃,你们好早点回去,我还去做点事呢。”

“家婆,做什么?我一起去做吧?”

“不要你做。去割柴禾。我慢慢来,多割几天就行。你带星星早点回去。”

龚月说:“家婆,我们一起去做,就快好多啊。做几个小时我们再回去也不迟呢。”

外婆笑着:“你们能做什么?要剐了跌倒了我还更麻烦。”

“家婆真小气。我在家也要割柴呢。”

外婆看了看龚月,就笑着说:“行行行,我让你们都去热闹。”

门外东边两个柴垛已堆得比龚月要高许多。龚月问外公:“家公,这堆柴禾够烧好几个月呢。还要割多少啊?”

外公笑着:“我家柴山才割了三分之一呢。早得很。不急。现在柴禾就是放在山上也没人要。哪象往日我们小时候,天天要去打柴,家里用不了就挑到镇上卖。现在就是挑去了也没人买。”

“为什么呀?”

“人少呗。好多人家关门一把锁,小孩去上学大人去打工。街上的人家都在烧液化气,柴禾就没人要了。”

“其实,烧柴禾煮的饭好香。我最喜欢吃锅巴粥了。”龚云接口说了一句。

“只是有点麻烦。”龚月说:“手里还急着炒菜,又要去灶前扎柴把。”

山芋粉圆子烧肉,干豆角烧肉,炒白菜,炒萝卜片,一碗豆腐乳,锅铁边蒸了毛鱼和山芋。四个孩子围在锅台边,一齐看着锅里,直咽口水。龚星大喊:“这鱼好香啊!山芋好漂亮。家婆,先给我盛!”

“行行行。”外婆用铲子铲了一小碗山芋,再铲了几条鱼放在面上,递给龚星。

龚星笑着大叫“啊——”,端起碗就跑了。龚云等不急,伸手就抓了一块山芋,烫得赶紧双手倒腾。林霞大喊:“不要脸不要脸,抢饭。”

一只肥肥胖胖的鸡贴近龚星的腿,伸头在他碗里啄了一口,山芋被啄走一大块。龚星随脚一踢,鸡晃了一下,并没被踢飞,它挨了一脚,也不慌逃走,仍像只赖皮狗,蹭在龚星身边,歪着头看着龚星吃山芋。龚星伸手掠一下它的翅膀,见它纹丝不动,就趁势把它抓住,大喊:“嗨,我抓了只鸡!”

林霞不以为然:“这是洋鸡,都不怕人的。它还常跳到我腿上来抢饭。”

这鸡比其它的鸡个大,冠小毛黄,被龚星抓住翅膀也不惊慌,反倒盯着龚星碗里的饭,正欲伸头再啄。龚星奇怪:“嘿嘿,你真胆大包天了。”瞪大眼睛看着鸡,鸡也瞪大眼睛看着他,龚星说:“好吧,我给你吃。”便挑了一筷子到地上。远处的鸡们望见了,呼地跑过来抢,这只洋鸡反倒表现出绅士风度来,慢腾腾地啄了一口,就停住,抬头继续望着龚星。

龚星说:“家婆,这只怪鸡,好玩,给我吧?我家的狗被人毒死了。”

家婆笑了笑:“你喜欢就捉去。我家好几只呢。在街上捉回来养的。这鸡长得快,个头大。”

龚月把菜和筷子摆好,远远地望着笑。外婆一一盛好后,他们各自端走,外婆说:“月儿,你的,就剩下这么点山芋了,去吃吧。”

龚月笑着:“没关系。我随便,还不怎么饿呢。先前吃了那么多花生。家婆,你也吃。”龚月把外公和外婆的饭碗全端到堂屋的饭桌上。

“你先吃,我把粥浇了。”外婆把饭打进篾筲箕里,再把浓浓的米汤全倒进锅里,把锅巴铲开,盖上锅盖,去灶间添一把柴火,解了围裙,舀了瓢水,洗了手,就去堂屋。看到几个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就笑着:“家婆煮的饭好吃吧?”

龚云高声赞美起来:“家婆你煮的比我妈煮的好吃。”龚月就瞥他一眼,挖苦道:“你就知道当面说好话。”

吃完饭,外婆对外公说:“他爹爹,你收拾一下碗筷,我带四孩子去鸡公山,我们早去早回。”外公望望远处,笑着说:“我也一起去凑热闹吧。”

龚云跳起来喊好,人多热闹。龚月麻利地去帮忙拿绳索扁担,外婆拿了两把砍刀,说:“只拿一条扁担算了。你们哪挑得动。”

“我能挑的,家婆,我挑少些,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这两老四小的队伍热热闹闹向鸡公山进发。龚月外婆好久没这么高兴过,话也多起来。龚云忽然问:“家婆,这山又不象鸡公,干吗叫鸡公山呐?”龚月外婆就笑了,她说:“这故事说起来很有意思呢,你家公最会讲的,叫他讲吧。”

龚星也吵着说:“家公讲故事!家公讲故事!”

林霞听了高声喊叫:“我会讲我会讲,爷爷都讲好多遍了。”

外公笑着,龚云打断林霞,大吼一声:“都不要吵,听家公讲!”

外公看看几个孩子,就说开了——

很早很早以前,东海里有个龙王,龙王第三的龙子犯了法,被流放到太湖县和宿松县边境的大山里,后来自己封自己为王,专门做坏事,当地的土地老爷就上奏玉皇大帝,玉帝命令早就下凡的罗汉菩萨,把它镇压在罗汉尖山脚下。罗汉尖是我们这里最高的山峰。

玉皇大帝为护佑人间生灵,又派如来佛和观世音到人间来,劝导人们诚信为本,慈悲为怀,积德行善。他命令所有龙神到各地镇守江河湖海,所有凤神镇守大山深谷,与各路神仙一起,共保一方平安。

按照安排,进入我们这里的有一条龙和一只凤,那条龙看中了龙湖,就赶紧到龙湖上任了。听说那只凤看中了西北部的群山,但因为事情耽误了,久久没有来上任。

老话说得好,得道的就成神成仙,失道的就成妖成精。当时南边一座山上有只修炼千年的鸡公精,它得知凤凰会占据西北部的高山,占了自己的地盘和风水。就使用修炼的法术把自己变成一只漂亮的凤凰,飞到交雨岭,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假凤凰经常出没在这一带的崇山峻岭中,并不遵守玉皇的规矩,时常骚扰周边村庄,做了不少坏事。

鸡公精变成假凤凰占据交雨岭以假乱真败坏仙风之事,当地山神土地很快就禀报给玉皇大帝,玉皇大帝下令雷公老爷电闪娘娘全权处理这事,雷公电母接到命令后,想来想去,老俩口觉得无论是神还是人,都可能会犯错误,但要给以改正的机会,两人一合计,先不用雷击毁掉鸡公真身,而由电母用电闪让它现出原形,把它软禁在交雨岭峰巅,让它反省,警戒一方。

有一天,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雷雨之后,人们抬头望见交雨岭上矗立着一块大石头,两丈多高,公鸡模样,雄赳赳的样子,仿佛很不服气。它就是那只鸡公精现了原形。从那以后,这里就没有假凤凰了。从此这交雨岭我们叫做“鸡公山”。

前些年,山上的鸡公石还在。可是,就在去年腊月三十日夜里,一个响雷,震天动地,天底下漆黑一片,鸡公石被雷公劈开了。后来,白胡子老头跑来说,山上被囚禁千年的鸡公精被释放了。

……

龚星迫不及待地问:“那鸡公精现在在哪里?我们今天会看到它吗?它还会做坏事吗?”。

外婆说:“哪个晓得鸡公精躲在哪里。该死的鸡公精!白胡子说如果不做点法事,很可能这一带要出大事呢。”

龚云赶紧说:“那就赶快做法事呀。”

外婆叹口气说:“现在人都走光了,就留下一些老的老小的小在家里,哪个还把那话当真啊。”

龚月一边听着,忽而就想起家公阻止爸爸盖房子时说的白胡子老头的话,什么“风水”呀“瞎眼年”呀,有些问题很不明白,让她觉得很深奥,但转而一想,又觉得那是迷信,便问:“家婆,你信不信?”

外婆说:“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外公磕磕烟袋说:“可是,我们的话现在谁听呢?男男女女都只晓得挣钱了。”

说着说着就到了山脚下。山腰上是大片的竹林、松树,山脚下是灌木丛。外婆说:“就是这里。今天随便砍些。反正家里有得烧,慢慢来。现在的柴禾也没人抢。”

这个秋天,梧桐树叶象往年一样,随着阵阵凉风飘离枝头,院中那棵桂花树浓密的花粒散发出浓郁的芳香,院脚的菊花开得很艳丽。闲聊中,同事路林说了句“你笑成了菊花”,让翠萍心里好一阵失落。菊花黄色的花瓣,丝丝条条的象密布的皱纹。她照着镜子左看右看,一直到晚饭前,她还沉浸在伤感中,独自坐在院里,痴痴的看着菊花和桂花。桂花香气扑鼻,风吹过,细小的花粒散落一地。人到中年了。

一汪静潭如果被树木竹林严严实实地围护着,没有通向它的小径,那它也许就永远会安安静静地守候着它的那一小片宁静的天空,每天倒映着天色倒映着晚霞倒映着飞过的鸟儿的影子,它会很满足。它心明如镜。

人要是到了这个境界,就叫“心如止水”。

乡村小学教师大多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他们周年到头同小学生打交道,每天在课堂上教孩子认字画画唱儿歌,点着指头开始学做加减乘除,循循善诱着这些祖国的花朵们怎样追求真善美,如何如何对付假丑恶。小学的女教师更是如此。她们心地单纯,仿佛住在伊甸园里。以前的翠萍就是这样,学校、家庭、街道成一线,她过着单调而充实的日子。她的许多小学和初中同学还在农村,她的学生中有很多是父母双双外出打工的留守的孩子,她看到的大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所以,她感到满足。觉得自己与高中的婚姻比起一些同学来还是要好得多,毕竟是自己的选择,是自由恋爱的结果,也算幸福的了。她不能在高中为了家庭外出挣钱的日子里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当然也有寂寞的时候郁闷的时候,但因为孩子还小,得尽一个母亲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所以,翠萍玩耍是有限度的,平时她不玩,顶多只在周末放松一下。小学教师的子女成绩都好,就因为父母做教师的得天独厚的优势。

可是现在,翠萍心乱如麻。自己长年守着孩子,守着空空的房。再过几年,便成了昨日黄花。人到中年了——这个念头一闪,猛然就涌起一阵泪漪。

放学归来的儿子在门外大喊“妈妈”,吓了她一跳。她赶紧擦了一下眼睛,站起来说:“儿子,回来啦?”晓峰总是这么大大咧咧。有时翠萍想,如果不是儿子的开朗和闹腾,这个家里就太沉闷了。玲玲常常是沉迷在她的世界里,看起来乖乖的挑不出任何毛病,可那种乖巧总叫人有些担忧。担忧什么,却无法说出来。

“妈妈,老师说,明天秋游。我们要准备矿泉水和干粮。”晓峰一头汗水,取下书包往翠萍手里一塞,说:“我渴死了。”豹子一样奔进厨房提起热水瓶倒了半杯水,然后从水缸里舀冷水,往杯子里掺兑。翠萍说:“生水不能喝,你就不能等会儿呀?”晓峰咕哝了一大半,下巴上淌着水,说:“你中午烧的鱼太咸了,还没上课我的水就喝完了。”

儿子长得虎头虎脑,象他爸。翠萍怜爱地看着他,说:“中午还剩了不少板栗烧仔鸡,我再炒盘小白菜,打个番茄汤,好不好?”

“行行行。你先去给我买好明天的东西。”

“你们秋游去哪里啊?”

“老师说去日月山。日月山上好多毛栗子,枫叶,还有化石。”

日月山是两座相隔不远的山,山不雄伟险峻,路也不远,大概步行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山上确实有不少奇形怪状的石头,有白色的螺丝壳。那里在远古时代可能是海洋或湖泊吧。山上还有一个溶洞,传说有一百多米,因为系列性的景观不多,至今还没有开发出来,保持着它的原始模样。洞口很窄小,里面黑漆漆的,偶尔有人兴趣来时钻进去看看。

翠萍对儿子说:“你别到洞里去,危险的。”

“我知道。”

“别乱爬树。摔下来会折胳膊断腿。”

“我知道,妈——你真罗嗦!要不拿钱给我,我自己去买,你在家煮饭。”

翠萍想想,说:“那好,你去买,我烧饭。”顺手拉开抽屉,拿出一张20元的票子给晓峰。

晓峰抓了钱就跑,他过了大桥,进入老街区。经过胖子家门口,胖子主动同晓峰打招呼,问他去哪,又是你妈打发你出来买酱油吧?晓峰回了一句“不是”,急急往前跑。胖子家店铺很小,胖子的儿子是晓峰的同学,晓峰今天不想在胖子家买,妈妈说胖子家的货档次不高,有些质量可能还很差。晓峰心想,宁可多走几步去旺旺超市。秋游带的食物大家都放在一起吃,让同学们看着自己拿出来的劣质产品,会很丢面子的。

过了胖子家,晓峰放慢了脚步。走着走着,见到早先的电影院的门外有些异样。晓峰记得这个电影院关门有许多年了,铁门全生了锈,房顶上的青瓦早就东缺一角西缺一块,门前成了公共垃圾场。但现在的电影院正面墙壁上粉刷一新,大门换了,门内多出一块红色帘子罩着,有一块不大的长条形牌子,上书“RQ网吧”,下面一行小字“严禁未成年人入内”。

干吗严禁未成年人入内?晓峰想,肯定是黄色的吧?只听里面轰轰轰的声音。晓峰没上过网,家里也没买电脑。爸爸说:“家里这几年不买电脑,让晓峰一门心思读书。”但偶尔也听到过老师以及高年级同学议论过电脑,说过游戏。晓峰迟疑了一下,就靠近了那厚厚的帘子。正在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同学掀开帘子出来,晓峰一下就看清楚了里面靠墙放着的两排电脑,坐满了人,都是些学生模样的男孩子。电脑屏幕上有许多象变形金刚的小人。他觉得也不黄色,进去看看吧。这样想着,一抬腿就跨了进去。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叼着烟走过来,问他玩不玩。晓峰摇摇头,就站到一个玩变形金刚的电脑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只见三四个变形金刚手握着枪,互相射击,跳跃,奔跑,一个中弹,又一个中弹,还剩下两个,他们会合一处,跑过一条通道,钻进一扇门。屏幕上便出现“恭喜你,过了第七关!”字样。

坐在电脑前摇晃着的那人回过头来,瞥了晓峰一眼,笑着说:“哈哈,今天终于过了七关。老子以前总是在这里牺牲了。”发现是晓峰,就说:“是你呀,你怎么光看不玩啊?”

晓峰这才发现是一个留海象女同学的男生,想起是隔壁教室初二的学生,有一次在走廊上他还调笑过班上的女同学。所以对他的头发印象深刻。

晓峰笑笑:“我要去买东西。我玩不来。”

“有意思得很。你不玩怎么知道玩不来?”

晓峰说:“那你教我玩一局。”

“不行。我好不容易过了七关,不能给你乱打。你自己去开一台机子。”

晓峰问:“怎么交钱法?”

“一个小时两元。”那个长留海男生头也不回,手里只顾移动着鼠标。

晓峰看着手里的钱,想到妈妈说的“早点回来吃饭”的话,就说:“算了吧。以后再来玩。”便赶紧钻出帘子,往超市跑。

超市其实也只有三间店面,只不过比别家的货架多些高些,随顾客自己进去挑选。寒暑假的时候,晓峰一般都要到奶奶家住几天,奶奶家房子很挤,妈妈是不太愿意在那多呆的。在城里住,没事就陪爷爷逛公园,逛超市。奶奶前些年脑溢血后遗症,半边手脚不便,讲话都不囫囵,总是呆在家里多。爷爷就常常在半下午出来陪晓峰逛街。金华联、都乐福、万家旺都是三四层的,里面什么都有,还有电梯,电脑收费,监测仪器等。晓峰爷爷和奶奶现在都成了低保对象,是没什么闲钱给晓峰买这买那的。超市里总是人满为患,特别是晚上,很多人坐在里面吃东西,或者慢慢地翻看书架上的书。晓峰心想:他们分明是来享受空调的。城里人有的是时间,吃吃喝喝无事就打麻将,要不就逛街。还是做城里人舒适。

晓峰挑选了四瓶矿泉水,两瓶可口可乐,四根粗大的双汇火腿肠,还有面包和奶油饼干。他一边往篮子里放时一边想着龚月,得给龚月一份。龚月总是很省的,好一点的东西都让给弟弟了。想到瘦瘦的龚月,晓峰心里一阵莫名的痛。他将20元一分不剩地用完,剩下三毛干脆拿了个擦皮头,这才心满意足地一手各提着一袋东西回家。

妈妈的饭菜都端上桌了。翠萍盯着晓峰提的满满的方便袋说:“你怎么这么长时间啊?”

“慢慢选呗。”晓峰漫不经心地说。

“不就出去大半天吗?怎么要带那么多东西?不怕难背。”

“爬山容易饿。”晓峰心想,不能向你透露得太多,反正是吃的东西,你也不管那许多。

晓峰快速地吃了饭,便收拾起书包,将里面的书本都腾出来,然后把自己刚买回的饮食一一放进去,掂了掂,很满意的样子。一切准备工作做停当后,再坐到桌前写作业。

翠萍洗了碗,解下围裙挂好,来到客厅打开电视,晓峰回头瞥她一眼,翠萍又急忙关了电视,她说:“我上楼看书去,不吵你。”

翠萍进了卧室,把外衣脱了,上了床。床头柜上有几本刊物,《恋爱婚姻家庭》《女友》《家庭医生》,还有一本《历代名家词百首赏析》。她翻翻刊物,都是些只需看一遍的东西,没什么新意。便拿过手机,发起信息来。她先给高中发信息,问他在干吗可吃饭了,高中回答说正在吃。今晚还要加班。高中问她吃了没有,她说“废话,不吃完怎么有闲功夫发信息。”高中又说儿子的作业写完没有,你得把儿子盯紧点。这个月工资马上就发了,等发了就立即打给你。就这么发来发去,翠萍觉得有些枯燥,就打了一条“好了,你吃饭吧。拜拜。”

翠萍随手把手机丢到被子上,翻开《历代名家词百首赏析》,浏览目录,都是些愁绪伤怀,感觉颇对胃口,就读了几首,乏了,又丢下书。看看表,还不到八点,睡觉还早呢。她下了楼,见晓峰仍伏在桌前,便问:“儿子,你什么时候能写完啊?”

晓峰头也不抬:“你想睡就睡嘛。我还有数学没做呢。”

翠萍找到钥匙去关大门,把防盗门上了锁,又关上里层的木门,然后象是自言自语地说:“这秋天,睡早了还真睡不着。”

“秋高气爽。”晓峰快嘴快舌地接了一句。

“你懂个屁。离人心上秋,载不动许多愁。”

晓峰诧异地抬起头来,问:“妈妈,你会做诗了?”

翠萍忽而笑了:“这是谁的诗词,你没读过吗?”

“别吵了。妈妈,我还有许多作业呢。走吧走吧。”晓峰忽然不耐烦起来。

翠萍赶紧往楼上走,边走边叮嘱:“写完就洗脸洗脚。热水我给你放在卫生间了。”

排着双排的队伍浩浩荡荡向日月山进发。一色的蓝底白条子校服,打着红旗,惹得路人注目。

晓峰头戴红色遮阳帽,穿着米奇运动鞋,背着鼓囊囊的双背带书包,精神抖擞,不时回头望望女生队伍。见龚月背上没背包,只是手上提着一个小小的方便袋,他心中有一丝得意,觉得自己包里的东西待会儿可以大大发挥作用了。但龚月脸上依然笼着一丝忧戚。大家都欢声笑语的,唯有她只顾低头走路。她还在想着路上遭到骚扰的事么?

橙黄的田野。晚稻正垂着沉甸甸的头,棉花地里不少人摘着棉花。电线杆上栖息的燕子象弹动的五线谱,一群八哥从身边斜着飞过。微风吹拂,多美丽的季节啊!

班长忽然往路边一站,大声说:“同学们,我们来唱歌好不好?”

“好!”齐斩斩的声音。

“众人拾柴——火焰高,唱!”班长开了个头。

歌声飘荡在秋日的原野,快乐充满着晓峰的心田。

不一会儿,队伍就到了日月山脚下,大家席地而坐,有的拿出矿泉水喝着。李老师说:“按昨天分的四人小组,休息一下就分头行动,中午时又回到这里集合。大家注意安全,第一不要走远了,第二不要单独行动。注意观察,回去要写作文的。”

晓峰趁这个间隙跑到坐得远远的龚月旁边,掏出一瓶橙汁递给龚月说:“哎,龚月,我给你带了吃的喝的。”

龚月抬头看他一眼,勉强地一笑:“谢谢。”却并没伸手接。

“你怎么啦?你什么都没带吗?”

“……”龚月很无助的样子。

“是不是不舒服啊?”

龚月摇摇头。

晓峰还想问什么,李老师高喊:“同学们,出发!”

晓峰赶紧爬起来,背起书包,对仍未动弹的龚月说:“走啦。”

龚月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叶,跟在晓峰身后。晓峰喊着四眼和长子,四个人便聚到了一起。四眼是乡卫生院林医生家的女儿,长子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孩子,姓单,时常同晓峰打篮球,晓峰习惯喊他长子。

晓峰看着长子的背上,似乎也不重,就说:“长子,你替我背一会儿。”

“呆会儿你给我吃,我就背。”

“你带了什么?”

“我只带了点花生和水。”

“行,我们合伙吃。”

晓峰将背包递给长子。大家往山上走,长子在前,四眼第二,龚月走在晓峰前面。

山脚下是一片枫林,火红的叶子散发着浓重的秋意。晓峰说:“等一下,我摘几片叶子做书签。”

晓峰伸手够树枝,却够不着,长子说:“还是我来吧。”他把书包放下,轻轻一跳,就抓住了树枝,一用劲,干脆把枝条拽了下来,递给晓峰:“全给你。哎,我俩个男人分下工,吃的喝的我背着,你就专门收集战果吧。”

“行行行,我当保管员。”

两个女生哈哈地笑了。

晓峰见龚月终于笑了,心中很高兴,就说:“等会儿我们是不是就在山顶上吃午饭啊?”

“你急什么?一餐不吃也饿不死。”四眼说。

“我现在就饿了。”晓峰摸着肚皮。

“你妈早上没给你吃吗?”

“吃啦。我消化得快嘛。不然我怎么这么肯长?”

“确实,我们这儿就你一个胖猪。”四眼看了晓峰一眼,大笑起来。

“你个四眼狼,呆会儿我不给你吃。”

“我有,我不稀罕你的。”

“大野猪咬你我们也不管。随它把你叼了去。”

“叼去当压寨夫人。”长子补一句,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四眼用脚猛踢了一下长子的后腿,长子说:“女人真毒,这么狠心。”

龚月说:“别光顾骂人,注意观察,要写作文呢。”

“好了,我们都听龚月的。”晓峰说。

走着走着,就到了第一个山峰,晓峰大声喊:“歇会儿歇会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龚月忽然感觉肚子有些坠痛,咬咬牙忍了。晓峰自己吃着一块面包,说“你们谁饿了自己拿。”他见龚月满脸愁苦的样子,就递给她一瓶矿泉水,龚月不接,皱着眉头。晓峰问:“怎么啦?不舒服?”

龚月起身,望望四周,见同学们三三两两,漫山遍野的,没有一处僻静之所。肚子坠痛得更厉害了,心想着肯定是早上吃了白芋杆子的缘故。她忽然感到每次吃了白芋杆后就会拉稀。怎么没有注意到啊。这怎么办?难为情死了。

龚月说:“你们在这等我一下,我到那边去去就来。”

“你干吗去?”晓峰在后面大喊。

四眼说:“你小心点,要我陪你吗?”

“不要。”龚月径自往丛林深处走去,直到见不到人影。

龚月找到一处密密麻麻的灌木丛边蹲下来,才敢解开裤子。本来昨天是准备去摘点山芋苗吃的,龚星说山芋地太远,倒不如就在门口的菜园里弄些白芋杆子吃,白芋杆子好吃呢,以前在外婆家吃过。姐弟俩一起弄,洗了,用一个辣椒一起炒,味道也还不错,只是有些涩。后来龚月想,可能吃这个东西要剥了皮吃吧。

还想清除彻底点,但晓峰的声音传来,龚月赶紧从裤兜里找纸,摸来摸去没有,心里一慌,忽然见到眼前有一种宽大的叶子,就急忙伸手摘下来,擦了屁股,拉上裤子,站起身答应着。

“好了吗?我们迟到了。”晓峰大声问。

“来了来了。”

四个人又继续往另一座山峰走。从这座山峰到那边,中间的凹处便是栗树林。这是一种野毛栗,有圆圆的,也有椭圆的,深褐色的纹路一圈圈的,样子小巧而漂亮。男女生都喜欢把它兜在口袋里书包里,课余时间用来做一种游戏。随便在地上划一条线,掏一个洞,看谁的栗子能滚进洞里,滚不进的算输,栗子就成了对方的战利品。大人们摘得多了,有时也用来磨栗子粉,就象沥山芋粉一样。这种粉做的糊可以治疗泻肚子,龚月小时候就吃过。

龚月心想,栗子粉糊能治泻肚,生吃肯定也行,我得吃点野栗子,再拉肚子就不好意思啦。她选了几颗大的,用石头锤破壳,剥出里面的肉,塞进嘴里嚼着,一股很涩很涩的味便麻木了整个口腔。

“你干吗?”晓峰问。

“好吃。你尝尝。”龚月装着很受用的样子。

晓峰果真丢一颗到嘴里,咬开,再吐到手上,剥了皮,丢进嘴里嚼,没几下却又慌忙吐到地上,嗤牙咧嘴的:“害人精害人精!”

几个人大笑。

大多数同学在栗子林中闲坐,几个老师也坐在林中玩扑克。长子帮四眼去摘栗子了。晓峰附在龚月耳边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好不?”

龚月点点头,两人起身往北面山中去。翻过一个山坡,走进一片乱石岗,晓峰一路拣了几个螺蛳的化石,议论着这里曾经是一片海洋或者湖泊,不知何年何月何故成了山峰,龚月说:“沧海桑田,这个成语我终于懂了。”

晓峰蹦跳着在前面带路,龚月穿着一双旧球鞋,球鞋的帮口已破了,露出红色的袜子。再往上,横着一块很大的石板,晓峰径直弯着腰踩上去,龚月面有难色,晓峰赶紧向下走几步说:“我来牵你。”伸出右手。龚月望望远处,同学们离这里很远了,根本看不清,这才把手伸给晓峰。

晓峰握着龚月的手,弯腰攀爬着,终于走进一片石林,晓峰说:“你看这里象不象《西游记》中的镜头?好玩吧?”

龚月环顾四周,感觉很神奇。她问:“真奇怪耶,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啊?”

“我以前跟爸爸来过。那边还有一个洞。”

“真的呀?你带我去看看。”

晓峰有些迟疑,但在自己喜欢的女同学面前,他定定神,还是说:“好,我带你去。你怕不怕?”

“你不怕我就不怕。”

“我怎么会怕呢?走!”晓峰拉着龚月的手,望望方向。

穿过几块嶙峋的大石头,荒疏疏的几棵树,茂密的灌木丛,来到山峰的另一边,龚月有些胆怯,拉着晓峰的手越来越紧。晓峰停在一块较陡峭的石峰前,指着一丛灌木后说:“就在那里。”

龚月盯着那丛灌木,象是多年没人动过,茂密阴森。里面说不定藏着蟒蛇、狼或者什么其它猛兽,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说:“我怕。”

“怕就算了。其实,那里面挺好玩的,有一百多米呢。可惜我们今天没带电筒,不然真可以进去探险呢。下次我俩专门来好不好?”

“嗯。下次来吧。”龚月想走。

晓峰忽然一眼看到灌木丛上,有一对蚂蚱缠在一起。大的驮着小的。他常常看“人与自然”的电视节目,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说:“龚月,你看——”

龚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腾”地红了起来,回手就给了他一拳:“你真无聊!”

“那算什么?不那样世界上就没有生物。”晓峰一本正经:“你知不知道,人都是那样来的?”

龚月又骂:“晓峰,你莫要无皮,我会告诉常老师的,说你思想不健康。”

“告诉她也不会打我,连骂都不会。你信不信?”

龚月看着他,等他说下去。晓峰就放低声音:“我每次看‘人与自然’时,一看到那些镜头,我妈就解释半天。我就问她,我小时候问你我是怎么来的?你还骗我说是从腋下剖出来的。我妈妈就红了脸说,其实这很正常,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然人类怎么延续?”

龚月再不害羞了。她说:“我知道。我也喜欢看‘人与自然’。”

“龚月。”

“哎。”龚月抬头看着晓峰,见晓峰的神情有些异样。

“龚月——”晓峰很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只咽了口水。

“你有什么就说呗,吞吞吐吐干吗?”

“你梦见过我吗?”

龚月疑惑着不知怎么回答,晓峰紧接着说:“我常常梦见你呢。”

龚月笑了:“是吗?梦见我在干么事?”

“不讲给你听。”晓峰居然脸红了。

“你不敢讲,就不是好事。”

“其实也不算什么,现在电视上经常有。”晓峰神态仍很不自然。

“你不说,我也晓得了。”

“你晓得什么?”

“流氓。”

晓峰红了脸:“大家都流氓,就不算流氓。”

晓峰见龚月不做声,就说:“龚月,你敢不敢亲嘴?”

这下龚月红了脸:“你真不害羞。”

“电视上天天都亲嘴,那算什么?亲一下吧?”晓峰有些赖皮。

“不要脸。同学们要看到了,会丑死了。”

“他们隔那么远,哪看得到?”

龚月望望远处,见不到同学们的影子,被山石遮挡了。

晓峰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边剥包装纸边说:“昨天我去买东西,专门为你多买许多,你看还有你喜欢吃的巧克力。”他把剥好的巧克力塞进自己嘴里咬着,说:“我们共吃。”伸过嘴凑近龚月的嘴。龚月见四周无人,张开嘴咬住巧克力。巧克力不大,两人的嘴唇自然就碰在一起了。一种淡淡的愉悦向身体四肢弥漫开来。

晓峰含糊地问:“甜不甜?”

龚月点点头,把巧克力咬断,含在嘴里。晓峰牵着龚月的手,说:“走,我们到那边大石头上坐。”

选一块平整的石头,晓峰殷勤地用自己的衣袖揩揩灰尘,说:“你坐下,我还有好吃的呢。”

龚月坐下,晓峰赶紧靠在旁边坐,又去掏口袋,掏了半天,只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龚月:“怎么搞的,只有一粒。你吃吧。”

龚月笑着接了,收进口袋,说:“留一粒给我弟弟”。

晓峰看着龚月说:“你嫁给我行不?”

“你不害羞,这么点大就想结婚。”

“知道不?往日的皇帝都是象我们这么大就结婚的。”

“皇帝是皇帝。”

“我又不是说现在,等长大了。”晓峰咕哝着。

龚月低了头,似乎在想过几年后的事。晓峰追问:“行不行啊?我保证对你好。”

龚月害羞地一笑,点点头:“你得保证你考上大学。”

“好咧。”晓峰拉着龚月的手:“走,我们回去。”

下午三点多,晓峰回到家,玲玲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用粉笔画画。没见妈妈的影子,他拨通妈妈的手机,妈妈心不在焉地说在打牌,叮嘱晓峰看点书,就急急地挂了。晓峰想告诉她龚月的事,电话那头是忙音,他握着话筒有些怔怔的,回过神来便打开电视,坐着生闷气。

打牌打牌,天天打牌!只晓得打牌!晓峰有些气恼:还总是叫我要看书写作业,自己只顾玩。

晓峰从柜子上端来书本,全装进书包里,忽然记起作业昨天全部做完了,今天秋游没有布置,便把书包扣子一一扣好,放在沙发上。调台,电视也没多大意思,他觉得乏味极了,便出门看玲玲的画。玲玲画了一个大院落,几棵树,几只小鸟,一条河,河上一座木桥。桥是红的,水是黄的。晓峰说:“哪有水是黄的?”“雷阵雨后的河里不是这样吗?”晓峰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吱声。玲玲根本不曾抬头,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晓峰甚觉乏味,想想还不如上街逛逛。

他转身回自己房间的储蓄罐里拿了五块钱,也懒得同玲玲说,独自往街上走。街上的店铺半下午时生意最淡,店主大多在门口摆桌子打扑克麻将,米粉粑馒头包子被白老布盖着,见不到缭绕的热气。晓峰感觉有些饿了,掏出钱买了两个肉包子,一边走路一边啃着,不知不觉又到了老电影院,里面“轰——哗——”的声音拖住了他的脚步,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引力,牵着他往里面去。

掀开红色的厚布帘子,晓峰站在帘子边,努力适应室内暗淡的光线。他揉揉眼睛,终于看清靠墙边的两排电脑前几乎坐满了,只有最里面有个空位子。他往里走着,那个三十多岁的店主走上前来问:“玩吗?”

晓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玩吧,自己又不知玩什么怎么玩,不玩吧,又实在没有更好的去处。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我——先看看,行吗?”

那个店主退回去坐在他的躺椅上,晓峰站着,看看眼前的游戏机,花花绿绿的各种图案,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动手。他胆怯地扫一眼其他专心致志的玩家,发现对面靠里头是几台电脑,屏幕上不是游戏而是人像,是真实的人像。他看到几个黄发女孩和男孩,都是三点式,他们在海滩上,追逐着,拉扯几下,不知怎么就成了赤身裸体,然后,抱得紧紧的,再然后,男孩的鸡鸡就大了,那女孩居然不害羞,伸手捉住,摸着摸着,竟然用嘴含住……

晓峰只觉得腹部一股热流奔涌,脸上也发热了,他觉得自己的小鸡鸡也似乎长大了许多。他感到很难为情,赶紧坐下来。

他不敢看那边的电脑画面,便把目光投向邻座的游戏。邻座转过头来,问:“你不会玩吗?”

晓峰笑笑,没有回答。

“那我告诉你。你看,这个是控制器,可以上下左右地前进,这个是……”邻座是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男孩,还戴着眼睛。晓峰问:“你今天不上学吗?”

“这节课体育。我向来讨厌体育的。反正老师也不点名。这里多有意思,还能培养反应能力。你看,我现在能过十三关了!哇噻——”

晓峰看着他笑:“你在哪个班啊?”

邻座抬头打量着晓峰,眼神不太信任似的。晓峰赶忙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老师的。”

“我在三楼。”

向阳初中只有一栋大教学楼,一楼是初一,二楼是初三,三楼是初二。这说明邻座是初二学生,是自己的师兄。他忽然就有些恭敬起来。

邻座见这个胖乎乎的男孩也很可爱,就笑着说:“你玩吧没关系的,我玩这个已经一个多月了,网巴开张才几天我就来了。老板是我外婆一个村的。放心吧,除了你爸妈,没人来骚扰你。”

晓峰终于点点头,笑了:“那好啊,我以后就拜你为师。要先交钱吧?”

邻座做了个手势喊来老板,说:“宝舅,他是我同学,以后你关照点。”晓峰疑惑他怎么用那种口气同老板说话。

老板走过来,对晓峰笑笑:“你喝水吗?”

“不要。”

“你要渴了就自己倒水喝,那边有饮水机。”

晓峰就想:这里条件不错呢,还有饮水机。他说:“我今天试着玩玩游戏。怎么弄?”

老板便开始一点一滴地教他打“星球大战”。

月亮在梧桐树梢的时候,翠萍胳膊上挂着小包,晃荡着回家。今天输得很惨,到六点的时候,包里所有的现金全部付出,外面还欠了一百多元的帐,她很不甘心,心想,必须扳点本回来。有个赢家问:“今天怎么不回家烧饭啊?”翠萍说:“家里有剩饭菜。”其实心里也担心儿子,怕儿子又向他爸爸告状,但几百元全部输光,心里总不好受。她板着脸说:“我一供三,要歇手得我说了算。”这一拖便拖到九点了。翠萍只是把外面的帐清掉,却再无起色,她心里记挂孩子,大家又都没吃饭,个个叫饿,说“要扳本下次再扳啊”。翠萍不好意思再坚持,就把牌一甩,起身了。

家里黑漆漆的,没有亮灯。翠萍在院外喊了声“晓峰”,见没有回应,又喊了声“玲玲”,也没有人应。自己掏出钥匙开了门,心想这丫头小子都跑哪去野了?这么晚。

翠萍到厨房里拉开冰箱,中午炒的菜原样子,电饭煲里的饭也原封未动,看样子俩小子都没有吃晚饭。

翠萍出门对着院外大喊“晓峰——”,喊了几声,除了远处经过的车子的轰鸣,没有儿子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转身回屋,自己插上电饭煲的电,回到客厅里,换了拖鞋,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

十分钟后,翠萍把饭盛了满满一大碗,饭上堆满了菜,坐到沙发上狼吞虎咽。吃完后把碗筷往水池里一放,看看钟,快到十点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心里忽然有些慌了。她赶紧上楼去寻电筒,一看,玲玲歪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她没有叫醒玲玲,自己取了钥匙,准备上街去找晓峰,正准备锁院门时,一个声音喊“妈——”,抬头见是儿子回来了,她破口大骂:“你个死东西,到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你要把我急死啊?”

晓峰跑到跟前问:“妈妈,你几时回来的?”

翠萍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又声色俱厉地呵斥:“以后不许晚上一个人出去,知道吗?你上哪去了?”

晓峰径自往院子里走,进了厨房,开了电饭煲,大声说:“哈,饭还是热的。你才吃吧?”

“我一直热着等你,谁知道你去哪了,找也找不到。”

晓峰一眼瞥见水池里的空饭碗,就说:“别蒙我了,你也才吃。你打牌才回来吧?”

翠萍说:“你想吃就吃快点。”她伸手去开了冰箱,“中午还为你烧了两个菜呢。你看——”

一盘马铃薯炒肉片,一盘鱼块。晓峰大口吃起来。翠萍看着儿子的吃相,又问:“老实交代,你到底去哪了。”

晓峰吞了一口饭菜,说:“几个同学捉迷藏。”

“就捉到这么晚也不晓得饿吗?”

晓峰就懒得回答,只顾自己吃。翠萍说:“你以后晚上不准出去,听见没有?”

“只许你出去,为什么不许我出去?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准就不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还要我多说吗?”

晓峰心想,你出去了也管不住我。只要你不在家里,我想玩就出去,你有什么办法。但他嘴里没说,那个新的玩法是不能向老妈透露点滴的,不然学校的校长晓得了,叫派出所一查封,以后就什么都没得玩了。何况自己不能当叛徒,如果当了叛徒那个师兄就不会理睬自己了。

吃了饭,翠萍去洗碗,催他早点洗脚睡觉,不然明天又叫不醒。晓峰一边打饱嗝一边去上厕所,出来就说:“玲玲呢?她吃饭没?”

“你哪还晓得照顾妹妹?就只晓得玩自己的。”

“她都九岁了!还要我照顾吗?真是的。”忽然又烦起来:“你去睡你去睡。不要吵我。我也不吵你。”他拍拍自己的肚皮,“哎哟,胀死了。”

“死吃木胀活受罪。”翠萍笑着说了句,“那我上去了。”趿拉着拖鞋上楼去。

晓峰在洗澡的时候摸着自己的老二,忽然就想到今天在网巴里看到的男女流氓的镜头,自己的下身也热起来,开始发胀,他匆匆结束了洗澡的过程,跑进自己的卧室,闩了门,脱了裤子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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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狐承诺的事情永远不会改变,就算遍体鳞伤也要守护与你的誓言,就算这誓言本身就是你的谎言。千年之后有谁还会记得那相思树下有人在等你?所以不要把希望寄托于缥缈的未来,从当下珍惜。闯她心房占心为皇,潜他心脏独做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