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松口气，他说：“现在只是小意思，一会儿会很痛，你可别叫得比鬼还难听。”
我睁开眼，看见他将沾了我血的铁针直直插在铜炉盖上那颗红珠上了。
只见他慎重地打开他背上的黑布袋，取出一个椭圆形的东西，看上去像个铜质的橄榄球。
“站到化魂鼎后面去。”父亲命令道。
化魂鼎大约就是指铜炉，我心里这猜测着，就走到铜炉的后面。这样，我现在和父亲是面对面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我看得更加分明。
他的脸色在惨暗的油灯光下，毫无光泽。
父亲从身上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来，符纸上用红笔画着一种诡异的图案。他将符纸覆在橄榄小球上。
只见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指，直直点向橄榄小球，然后用贴耳可闻的声音，吐珠子一样地念出一串我听不懂的文字。那经文念得抑扬顿挫，伴随着每一句经文的间歇，他点向橄榄小球的两只手指愈加用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丁点都不敢动弹，只感觉背上的冷汗顺着流下，衣服已然全部湿透了。
父亲的脸上却是热气腾腾，蒙着一层黄濛濛的雾气，脸上也越来越苍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他大喝一声：“去！”
覆在橄榄小球上的符纸“哄”地一声，像被爆破了一样燃烧起来，只几秒功夫，就烧成灰烬。
诡异的是，从那些焦黑的灰烬里，生出两缕紫烟来。
父亲急急对我说道：“凝神，盯着紫烟！切不可闭上眼睛，否则前功尽弃！”
我不由更加紧张起来，握紧双拳，双眼直直盯着那两缕紫烟。
那紫烟认路一样，忽忽飘进化魂鼎的狗嘴里。
片刻过后，一道紫光从狗嘴喷射而出，直接冲我眉心处射来！
“现在可以合眼了。”父亲说。
我只觉一道气浪袭来，几乎站立不稳，打了一个趔趄。
痛！痛！痛！
头痛欲裂。
千百根针刺在两边太阳穴的感觉。像剜心挖肉。尤其是眉心处，像被什么利器贯穿了大脑，分裂的痛感。
“娃儿，忍住，一会就好。”父亲用几近虚脱的声音安慰我道。
我自问从小也不是扛不住痛的人，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这种痛感我将终身难忘。
过了很久，久到我觉得我快要死过去了，痛感渐渐消散。
“怎样？”父亲急切问我。
我刚想回话，却看见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两个人，左边是个男人，散着发，四十多岁模样，眉眼不是看得很分明，右边是个长发女人，也是四十多岁样子，只见面型姣好，但五官却也不是很分明。
那两人身上均覆着一层蒙蒙的雾气。
“父，父，父亲……”我朝父亲指了指他身后。
父亲见我这样反应，反而呼出一口气，喜道：“看来，事是成了。”
身旁两人竟也连连欣喜点头。
“娃儿，能看见他们二位了是不是？”父亲问。
“看不十分清楚。”
“现在看不清楚是正常的，过阵子你习惯了这双眼睛，就能看得很清楚了。”
“他们是……是鬼吗？”我壮着胆子问道。
“没错。以后，你叫他们刘叔刘婶。”
刘叔？刘婶？我大为不解。
“刘叔刘婶是我很久以前炼制的两个鬼魂，因为他们可以住在幽壳里，这样既可以不用进入轮回，也能避免成为孤魂野鬼，遭到别的捉鬼师的捕猎。”父亲解释道。
我似懂非懂，心里猜测着，父亲大约是修炼到中级炼鬼师了，随意能炼制出“幽壳”这样的物什。
“秦羽少爷，你好。”刘氏二鬼竟异口同声地向我打招呼，而且称我作“少爷”。我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鬼话”，才明白鬼魂说话其实没有大家传说中的那么可怕，除了语调没有活人那般多起伏变化，其他的跟人正常说话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我应道：“你，你们好。”
父亲说：“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刘叔刘婶，如果我不在，他们也会帮你，做你助手。现在，你开了阴阳眼了，我这一生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是，我不是天生没有阴阳眼吗？现在怎么会看见鬼？”我问道。我知道我的语气里肯定带了老大的不愿意，但我从小到大，很少忤逆我父亲的意愿，所以，并没有多说别的什么。
父亲解释说：“我用‘天昧七魄’炼制了一双阴阳瞳，附着在你的双眼之上。”
“所以，现在我的眼睛上是附着七个鬼魂？！”
父亲点点头，“可以这样理解。”
“啊？”
我反射性闭上眼睛，用手使劲揉眼睛，恨不得将那些鬼物揉碎掉。
父亲抓住我的手，说：“我知道，你并不愿意过上我这样的生活，毕竟，太孤独。但，这是你的命。我记得我小时学炼鬼术的时候，也是千百般不愿意，你爷爷也是这么告诉我，这是我的命。”
十五年来我们父子相依，所以我心里的想法，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秦家的人，没有炼鬼术，一定活不过二十载的。要学炼鬼术，阴阳眼是必须的。”
我听父亲语气里的苍凉，默然不语。
从此每天睁眼闭眼，一群披头散发的东西在你眼前飘来飘去，你能愿意啊?
可要是制不住那些东西，我就活不过二十岁。我们秦家跟那些厉鬼到底多大仇多大怨啊？
父亲见我不说话，又说：“你要记住一点，我炼化天昧七魄时，加诸在上面的法咒只能控制他们十年，也就是到你二十五岁。你这是人工开启阴阳眼，一个人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到时如果七魄脱困而去，你不但将失去阴阳眼，连性命都可能不保。”
“到时，你再帮我施法不就行了。”见过父亲刚才的手段，见到刘氏二鬼对他那样的恭敬，我直觉觉得父亲本领高强，手段高明。否则，怎么能强行帮我开阴阳眼呢？
父亲却苦笑，道：“我的最大极限只能是这十年了……所以，在接下来的十年，你要做的就是自己寻找困住七魄的方法。”
“怎么找？”我很茫然。
“实践出真知。每一个炼鬼师要学的最基础的本能，就是猎鬼。你需要抓捕至少一百只鬼魂，才能在身上凝聚出煞气，有了煞气，鬼魂自然就怕你，你才能炼化他们。”
父亲说着，从桌上取来刚才的橄榄小铜球，递给我，又从布袋里取出几本斑驳的书册，说：“抓鬼的方法和我们秦家炼鬼的方法都在这些书上有详细记录的，你自己琢磨去。我们秦家已经几百年没有出过一个高级炼鬼师了，希望你有这个造化。”
我郑重接过书册和橄榄小球，不知为何，心里竟不像刚才那样抗拒。也许是父亲说的“命”震撼到我了吧。
“你手上这个铜球叫‘金刚百孔球’，你仔细看，上面足足有一百个小孔。”
我将橄榄小球凑近一看，果然，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凹进去的孔。
“这一百个孔可以收封一百个鬼魂，你明天起，我会带着你一起猎鬼，你今晚也累了，就先休息吧。”
我刚想说话，突然，暗门上传来一阵低沉的敲门声。
“秦先生！”外面有声音传来。
是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冰冷，不带什么感情。跟刘氏二鬼说话声无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