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风飒飒，如絮苑中依旧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已然散去。
“阿颜，阿颜……”
耳畔的声音温暖柔和仿若三月春风般细细拂过，是谁在唤她？
阿颜又是谁，谁又是阿颜？
慕颜却感到自己仿佛身处冰冷海水中一般，周身是透骨的寒冷，眼皮沉重的仿佛有千金重担，想要睡去心中却恐惧不已，仿佛一闭眼就要永远坠入无止境的黑暗中一般。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手指尖的一丝温暖，想要拼命握住却没有半分力气。
“阿颜，阿颜……”
谁是阿颜，阿颜有又是谁？
可是她又是谁？是阿芜？是阿颜？还是前世那个小乞丐？
困着她的只有无止境的黑暗，那不停唤着的“阿颜”仿佛牵引她走出黑暗的一丝光亮。
慕颜费力睁开眼，眯着眼睛适应了片刻屋子中的光亮，熟悉的素色的牡丹花织锦帐子，四角垂着粉红色的流苏，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暖意，而非是舒雅的熏香。
微微抽动手指，仿佛僵硬许久不曾动弹过，却将身边的人惊醒。
“阿颜！”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慕颜微微侧头便看见大夫人温柔姣好的容颜带着微微憔悴，烛光掩映下依旧温暖柔和。
“阿，娘。”
慕颜张口唤道，无奈喉咙干涩，声音细弱游丝。
见慕颜醒来，大夫人脸上是难掩的笑容，眸中却又沁出湿意来，眼眶渐渐红了，紧紧握着慕颜的小手不放。
“阿娘就知道你没事，你想吃什么告诉阿娘，阿娘亲自给你做。”
大夫人的手温暖柔软，一时间让慕颜想起前世的母后，即便是贵为一国之后也会不眠不休地握着她的手等她醒来。
“阿娘。”
想着慕颜不由湿了眼眶，挣扎着起身扑到大夫人怀中。
大夫人以为慕颜是被那日翡色疯狂吓到了，于是顺势搂住慕颜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脊安抚道，眸光中竟是心疼，她的女儿怎么就平白受这么的罪。
“傻孩子，不怕，阿娘在这呢，阿娘在这陪着小阿颜。”
慕颜搂着大夫人的腰，拼命地咽下眼泪，撒娇般在她怀中蹭着。
此时的大夫人虽然也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但是母亲便是母亲，不管慕颜身体里的灵魂究竟是大多年纪，母亲所带来的都是温暖和安定。
有家的感觉真好，慕颜这样想着。
这日冬至到来，年关也越来越近了，翡色和赵姬的事情告一段落，府中气氛又渐渐活络起来。
因为年的到来，府中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大娘子，今儿是冬至府中可热闹了，好多人来拜冬，将军也不用去军营，有三天的休沐呢！”
福子在一侧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小手不停地比划着，慕颜靠在支摘窗旁的软榻上看着这个十来岁活泼的小女孩，笑而不语。
锦儿端着一些崭新的绸缎进屋，笑斥着福子，“福子，你这样叽叽喳喳地当心吵着了娘子。”转而看向慕颜柔声道，“这是大夫人送来的新衣。”
慕颜点点头。
锦儿会意便利索地将衣服一套套收拾好叠放在箱子的最上层，方便随时拿取。
“锦儿姐姐，我这不是担心娘子闷么，要是我总是在屋子里呆着我早就发霉了。”福子嘟嘴道。
锦儿淡淡扫她一眼，“你没事啊就去多学点字，省地整天就知道吃。”
说着跪坐在慕颜身边拿起银针在汤药中试了一下，见无恙便端起药碗舀了舀。
“吃有什么不好么，吃饱了才有力气，有力气就能替娘子打坏人！”
福子睁着眼睛一脸严肃道。
慕颜不由失笑，突然想到那日翡色疯魔自尽的样子，虽然她知道阿兄会来救自己，但是想到翡色那中绝望而狠厉的眼神，任不由心底发寒。
锦儿好似知晓她心中所想，宽慰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大娘子也不用放在心上。”
慕颜看向锦儿笑笑，是啊，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母亲那样一个温柔娴熟的人也会有仇家，只是究竟是何缘由母亲不想提，她也不好问，而赵姬被母亲送出府，慕佳敏则继续接回了母亲身边教养。
据说慕佳敏不依不饶地哭闹了许多天，最后爹爹一记冷眼便乖巧了。
心中叹息一声，慕颜从锦儿手中接过药碗一仰而尽，这样一勺一勺地喝实在是太苦了，不忘问福子一句。
“那福子你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呢？”
福子见慕颜感兴趣，于是献宝一般上前凑了凑，笑盈盈骄傲道：“包子！”
慕颜含在口中的药险些喷了出来，好容易咽下去，又苦地皱了眉，忙从锦儿手中接过蜜饯，算是中和了口中的苦味。
锦儿亦是微微讶异。
福子见两人神色，仰着小脸，攥着小拳头一副倔强的样子。
“我的梦想就是能买间包子铺，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让厨子给我做！”
锦儿笑斥道：“没出息。”
慕颜则是点点头笑赞道：“我觉得很好啊，”
福子一听眼睛一亮凑过来笑道：“娘子也这样觉得！”
“平常心安就好。”
慕颜看着眼前这个活泼的小女孩，便是她从城外带回来的那个小乞丐，受尽苦头还能对生活抱有热情，单纯的想法也许会虽年龄改变，但是至少此时很好。
锦儿笑着点点头，收拾药碗站起身正欲出门。
便传来婢子在门外禀报声。
锦儿快步出门后，片刻进来，有些为难地看着慕颜，“是雅桐院的那位公子，好像今日便回去了，人已经出府了。”
慕颜心中咯噔一声，一把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作势就要冲出去。
“大娘子，外头冷当心再着凉！”锦儿焦急地抓起一旁的大氅便追了出去。
留下呆愣的福子自言自语道：“这公子是什么人，有包子吸引人么？”
冬至日将军府中来了许多拜冬的人，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甚至还有几位高鼻深目胡人大半的人。
而慕颜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一阵风儿似的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走到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
看清来人慕颜不由有种想咬人的冲动。
那厢叶准讪讪笑道：“将军有令，大娘子不得擅自出府。”
对于叶准，慕颜一时也拿捏不准究竟是何居心，只是看到他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虚假模样，就让人有种冲上前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我自会向母亲秉明，请叶管事让开！”慕颜微微仰头看着叶准，眼中满是怒气。
叶准依旧是拦着不放行的样子。
慕颜心中有些急躁，又有些埋怨，阿兄今日便回京可却不曾来告知她一声，今日别过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想着慕颜心念一动，眸光郑重而惊讶地看着身后屈膝一礼，恭敬唤了声：“爹爹。”
叶准一愣，不疑有他，转身正要行礼便感到身边一道凉风划过，等他反应过来慕颜已经冲到了将军府外。
看着跑远的小身影，叶准牙根有些痒，心道这大娘子真是比泥鳅还滑，可人家毕竟是主子，于是冷声吩咐。
“将大娘子追回来，快！”
回京的话，应该不会去西门，想罢慕颜提起裙摆便向东门跑去。
今日冬至商铺歇业，是以大街上并无多少的人，而慕颜一人在街上疾奔，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追喊的护卫就显得格外显眼。
终于见到了城门，慕颜来不及喘息，眼睛急速从人群中翻找着熟悉地身影，忽的眼前一亮。
出城的人群中少年一身玄色短打，骑在棕色骏马之上分外惹眼，只一个背影便仿佛阳光般温暖。
“等等！请等等！”
慕颜提起小裙子跑上前去。
高马之上的少年一愣，好像听见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回头便看见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娃提着素色的裙裾，满脸惊喜地冲他跑来。
高澈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翻身下马。
慕颜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高澈身边。
“什么人！”身边的护卫抬手欲拦上前的慕颜，高澈示意便恭敬退回身后。
“阿颜，你来送我？”
高澈看着眼前女孩粉嫩嫩的小脸因为奔跑比那日昏迷时的惨白而有了一丝血色，不由心情大好。
慕颜抬头直愣愣地看着少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要埋怨他不辞而别，还是要他不要走。
可是前者是无理取闹，后者这更是痴人说梦。
“瞧你，身子才刚好就跑的这满头大汗的。”
慕颜还在怔愣便听见耳边柔和的话语如同春水般划过心尖，额上便擦过一抹温热。
“我，我……”
高澈笑着弯腰给她擦汗，慕颜看着少年近在咫尺地亲切熟悉脸庞竟一时语塞，可眼眶却不由红了。
她想说什么，她只是想再在阿兄身边多呆一刻。
“公子，时辰不早还是尽快出城。”
高澈身后侍卫出声提醒道，他们有些惊讶不知这个小女孩有什么特别，自家主子如此温柔还是头一次。
高澈直起腰来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转而低头看着慕颜温柔笑笑道。
“回去吧，晚了你爹娘会担心的。”高澈余光瞥了一眼慕颜身后不远处的十几个护卫。
慕颜抿着嘴，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只是盯着高澈，半晌挤出几个字：“一路小心！”
高澈愣了愣，旋即笑道：“好。”
北风吹起衣角，刮在脸上有些疼，慕颜在城门口目送一行人渐行进远，心中五味陈杂。
今日送君归，不知何时再相见。
他日相逢时候不知你我还能坦然欢笑，真心相对？
只望今日一别君自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