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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作秀的代价

我们这个城市干旱少雨,幸有一条河流从我们这个城市逶迤穿过,这条河的名字叫弱河,这条弱河像母亲的乳汁,滋润着我们的城市,喂大了这个城市一代又一代人。

过去这条河波涛滚滚,白浪滔天。有言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指的就是这条河,想想吧,我们这条河的名声曾经多么显赫!可是,现在不行了,河两岸的不肖子孙们,将树砍了盖房、卖钱,岸两边茵茵绿草被牛羊们啃成了一片沙漠。弱河渐渐老去,疲倦不堪地喘息着。终于有一天,她的乳汁再也流淌不出来了,干涸成一根瘦弱的肋骨。

今年雨水奇大,弱河的水一下涨满,浊浪排空。堤坝年久失修,河水肆意地蔓延开来,我们这个城市难得地变成汪洋泽国。我们城市的领导者们向当地驻军求助,驻军派来了一个师的官兵抗洪。三个昼夜之后,决堤终于堵住了。雨还在下,波涛气势汹汹地拍打着堤岸。

第二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我们的心情好得一塌糊涂。这些天,虽然是部队官兵冲在第一线,但我们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市民,都攥着一把汗。现在好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科长把我们召集到一起说,多亏了部队官兵!大家想想,怎么表达一下心意。没等我们设计出表达心意的方案,办公室下达了通知,要求我们上午十点三十分在堤坝集合,领导要对部队官兵们进行嘉奖。领导就是领导,不管啥事儿都想在咱的前头,要不怎么人家当领导,咱就当不了领导呢?不服还真不行!

大堤上彩旗飞舞,锣鼓喧天。但是,如果你足够细心的话,你会发现,这些官兵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三个昼夜的奋战,他们已经疲惫至极了!堤坝下摆满了沙袋,几十台装载机、运输机械整装待发。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还有四辆消防车,呈对角线对着堤坝上方。领导太有创意了!怪不得人家说,领导们都是艺术家呢。

领导的这个创意浪费了我们不少高质量的脑细胞。我们实在弄不明白,开现场会弄这么多消防车做甚?更加摧残我们脑细胞的事情出现了!十几个民工撅着屁股挖大堤,那是个最险要之处,那个地方给挖开了,这堤坝里失去控制的水就会一泻千里。但他们又不像是搞破坏,众目睽睽之下,给他们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

我们冥思苦想了很久,最后得出了几个结论:他们在寻找有没有蚁穴,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检查土质,看符不符合建堤,必要的话,启动“定点灌浆”预案;为研究百年不遇的洪灾收集第一手资料。我们将分析的结果汇报给了科长,科长不屑地哼一声:“扯淡!人家是在作秀……”

很快,堤坝被挖得剩了薄薄一层,领导们纷纷站在堤坝上,身后彩旗猎猎,煞是英姿飒爽。一切就绪,随着组织者的一声令下,四台消防车一起对着领导们喷水,霎时间大雨如注,紧接着,一个民工捅开了大堤决口,大堤里的水立即汹涌而下,气势磅礴。一位看样子是最高长官的领导声嘶力竭地喊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们,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领导们奋不顾身地投放沙袋,电视台的摄像机一刻不停地沙沙响,镜头前飞珠溅玉。好一幅“抬望眼,潇潇雨歇,壮怀激烈”的场景。领导们一身泥水,身先士卒,战斗在最前沿。如果不是在现场,而是在电视画面上看到这一切,没法不让市民们热泪盈眶。

按照预定程序,接下来是决堤被沙包和人墙封堵住了,肆虐的洪水乖乖按照领导的意愿顺着河床蜿蜒流去。雨停了,晴空万里,领导们带着一身疲惫、一身泥水、满含热泪宣布:“大堤保住了!人民的生命财产保住了!我代表全市人民,感谢我们的子弟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领导们的特写一个个在镜头前摇过,庄严肃穆,令人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可惜,事情没有按照预定方案进行,堤坝里的水憋足了劲儿,一泻千里,势不可挡,根本不给领导面子,沙袋、石块全部用上了,决堤却越冲越大……在最高首长的指挥下,粮食局长急忙调来了几十吨粮食封堵。

最苦的要数那些部队官兵了,他们三昼夜的奋战,毁于三分钟。他们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进行抗洪救灾了。有的战士跑着跑着就摔倒了,有的摔倒后就睡着了,有的摔倒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水势太大,原定的十分钟封堵成功的场面,整整用了一个昼夜。这次大水市民们毫无防备,所受的损失远远大于上一次。

而且,有五名战士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又过了一天,省电视台播出了一个“洪水肆虐何所惧,军民联手筑长城”的专题片,领导们“泥水沾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场面非常感人,效果异乎寻常的好。

我们科长在封堵决口时冲在前头,拼上了老命,几次累得晕了过去。事后表彰会上,理所当然地被评为“抗洪救灾先进个人”。科长开完表彰会回到办公室,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狠狠把镜框摔在地上,抽出奖状撕得粉碎。

小林说:“科长,您是老同志了,不必这么愤世嫉俗的。你想啊,百年不遇的洪灾,没有领导在场‘亲自指挥’怎么说得过去?站在领导的角度想想,啊?”

白洁说:“难道领导作秀,必须付出生命和财产损失的代价吗?”

小水摇摇头:“嗨,什么叫政治,这就是政治!真的不会干,就得来假的呗!形象是第一位的,战士的生命、财产损失算得了什么?”

科长痛心疾首地大喝一声:“闭上你们的臭嘴……”之后,趴在办公桌上,抬起头,已是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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