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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英雄不问出处

我家来了位阔老板,是我老婆家的亲戚,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和我老婆,他这次是来考察投资环境的,想在本市投资搞个大项目。我老婆的这个亲戚离她有点儿远,据说是她太爷爷拜把兄弟儿媳妇的远房侄子。绕来绕去的,我老婆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阔老板倒是很平易近人,说:咱不翻历史旧账,兄妹相称吧。他很谦和地称我为妹夫,自我介绍说他叫金钱宝。我说,不吃人吧?他说,妹夫,幽默,实在幽默。

翻起历史旧账,我老婆和金钱宝同志的渊源相当久远,小时候两家是隔壁,都三岁多了,金钱宝同志还穿开裆裤,小鸡鸡一甩一甩的。他和我老婆从事同一工种:放羊。金钱宝同志当时的最高理想是每天都能吃一碗大肥肉片子,他的这个理想使得我老婆的哈喇子飞流直下三千尺,俩人当场立下婚约,如果金钱宝同志实现了他的崇高理想,文妹(我老婆的小名)就嫁给他当媳妇儿。

金钱宝比我老婆整整大两岁,是他们那拨伙伴中的长者。他上学比我老婆早,我老婆上到三年级了,他还在一年级晃荡,伙伴们都称他“留级猴”。可我老婆对金钱宝同志依然痴心不改,她认为金钱宝同志是有远大志向的人。看来我老婆的确有眼光。

我老婆的那个村是个穷山村,黄土高坡,难得见到绿色,只有酒葫芦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李子树,秋天的时候,李子小红灯笼似的挂满了树枝,酒葫芦舍不得吃,摘下来去集市上换钱。为了获取这棵树上的果实,金钱宝同志表现出了卓越的才能。他打听到酒葫芦和他的家人要到邻村亲戚家喝酒的重要信息,这个信息让我老婆兴奋异常,满嘴都是李子的酸甜。要知道,酒葫芦喝酒,不醉不归的。在进行了充分的可行性研究之后,金钱宝同志决定采取行动,他从家里拿来一块面饼,老白干浸透,扔给院子里的大黄狗。大黄狗忘记了工作期间不准进食的禁令,一口吞下,很快不省“狗”事。他让我老婆望风,大公无私地把最危险的工作留给自己,扒开院墙的酸枣刺,跳进院子。

金钱宝同志猿猴似的攀到树冠,顺利地摘取了胜利果实,扔一颗到嘴里。我老婆看得很清楚,凄楚地叫:“钱宝哥哥!”金钱宝说:“文妹,想吃不?”我老婆说:“想!”金钱宝提出交换条件:“那你给我当媳妇儿,行不?”我老婆认为这项交易符合公正公开公平的原则,一口答应:“行!”金钱宝说:“那你张开嘴。”我老婆听话地张开嘴巴,一个熟透的李子准确无误地抛入我老婆的口中。我老婆和金钱宝配合默契地做着这项高难度高技术含量的工作,达到了忘我的境界,不知道危险渐渐接近。酒葫芦不放心他的李子,红头涨脸地出现了。他一把薅住我老婆的头发,很多余地大吼一声:“好大胆子!”我老婆立即拿出百试不爽的武器,裂开嘴号啕大哭,乘酒葫芦打愣怔的瞬间落荒而逃,丢下了刚刚私订终身的夫婿金钱宝。

金钱宝同志自然被酒葫芦扭着耳朵送到他的父母面前,金钱宝同志的屁股自然而然地一个多星期着不了炕。当然,他也有收获:其一是酒葫芦送了一篮子李子给他,我老婆也是受益人之一;其二是他知道了一个重大历史史实:国民党的八百万部队是被谁打败的。直接证据是酒葫芦揪住他说“国民党八百万军队都让老子打败了,你个小婊子儿算个!”酒葫芦当过解放军。我老婆小心翼翼地说:“听老师说,是共产党打败的。”金钱宝不容置疑地说:“共产党同志领导的,酒葫芦同志打败的!”我老婆于是不敢再说,她视金钱宝为自己崇拜的偶像。

后来,我老婆乌鸡变成了金凤凰,考上大学,飞出了穷山村。金钱宝同志失望之余,跑到南方淘金。据说,他倒过银元、贩过毒、卖过假钞、拐卖过妇女儿童,除了守法的营生不做之外,什么事都做过。我老婆还听村里人说,有人亲眼看见金钱宝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脑袋被炸子打得稀烂。

就是这个据说挨了炸子的金钱宝,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我家,对我说:“妹夫,大哥我要在咱市投资办企业,你在政府工作,帮咱搭个桥,少不了你的好处。”我说:“我就一个公务员,能帮你啥忙?看来你这好处我是得不上了。”金钱宝无限惋惜地说:“妹夫,你太老实了。”

我个人认为这事儿很搞笑,讲给同事们听,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红版图”副局长耳朵里,他立即找我核实,我据实以告。“红版图”以雷霆万钧之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英雄不问出处。麻秆张,你给咱局立了一大功!”

谁要再说咱们政府办事效率低我跟他急,政府职能运转起来,效率高得惊人,仅仅隔了一天,“红版图”就礼贤下士地对我说:“跟我去参加招商引资大会!”

招商引资大会设在我们市最豪华的四星级酒店,迎门挂着一条大红条幅“热烈欢迎金钱宝先生来我市投资兴业!”红彤彤的标语把我的眼睛都耀花了。

接待的规格相当高,市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倾巢出动。会议由市委书记主持,金钱宝先生坐在市委书记旁边。我和“红版图”被挤在一个角落里。会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市委书记神采奕奕,谈笑风生,发表了诸如优化投资环境,提供优质服务,构建双赢平台,你发财我发展等高深莫测的讲话。在热烈的掌声中,金钱宝先生讲了他的投资计划,他计划投资在市中心建一个集餐饮、住宿、博彩、歌厅、洗浴等为一体的娱乐服务中心。他的投资计划得到了各位领导的高度赞赏,说他有前瞻性目光,投资项目属于绿色产业,符合国家可持续发展战略。金钱宝先生略带羞涩地说:“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这个项目运作起来,需要漂亮小姐提供服务,我就担心公安局三天两头扫黄打非禁赌等等,扫上几次黄,就把我的这个中心给扫黄了。”市委书记猛拍了一下桌子,铿锵有力地说:“我看他们谁敢!谁断了咱市的财路,我就端了他的饭碗!公安要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市委书记的话一落地,立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会议结束,履行了酒宴这个必备程序。金钱宝喝得满脸通红,市委书记陪他敬酒,敬到我所在的桌子,他把我扯到一边,很亲密地小声说:“妹夫,你行,深藏不漏啊。还说帮不上忙,给咱铺陈了这么大的场面。大哥我忘不了你。”

我扫了一眼笑语喧哗的场面,冷冷地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践踏法律的发展是畸形的发展,在这个畸形空间里寻求发展,无异于饮鸩止渴!”

金钱宝愣愣地看着我,他心里可能在想:这家伙脑子进水了吧?咋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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