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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2)

第 70 章 (2)

夭绍静坐对面,阅览书卷,头也不抬说:“你如今在朝为官,怕不能这样逍遥了。”

沈伊瞪眼,被一盆冷水泼下来,愈发心浮气躁。睨着面前泰然自若的夭绍,正待言语,不妨夭绍却抬起头嫣然一笑:“怎么,我泼你一盆冷水,不消盛暑不说,你的火却越烧越旺了?”说着收起书卷,递上丝帕给沈伊,又是一笑:“擦擦汗吧。”

沈伊的火气被抑心中,继而又无可奈何地散去,叹道:“你我都是凡人,每年暑热,为何独你不受影响?难道是吃过雪魂花的缘故?改日我也弄一朵尝尝。”

夭绍笑意微敛,瞥一眼紧紧握在手中的医书,话语如冰:“这个玩笑好玩么?”

沈伊说完便已后悔,此刻看着夭绍黯淡下去的双眸,更是坐立不安,讪讪转开话题道:“你想到方才在你父母坟前的那柱香是谁上的么?”

提起此事,夭绍难免再陷沉思,隐约间总算想起一个人,抬头看一眼沈伊,迟疑一瞬,还是摇了摇头。

沈伊将她的犹豫看得清楚,微笑道:“谢叔叔和陵容公主生前帮助过那么多人,其中总有知恩难忘的,或正巧夜里经由兰泽山,便上去拜了拜。”

夭绍浅笑颔首:“或许吧。”

且说他二人自离开荆州以来,除在江夏城中探望晋阳、辞别萧璋耽搁了一日外,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回邺都。至此日清晨,抵达邺都城外,本该从西城门入城,但夭绍想起离邺都一年不曾为父母扫墓,心中愧疚难当,说什么也要在入城之前去兰泽山拜祭父母。

此事沈伊自无劝阻,遣走一众随侍,二人单独绕道去了城南。兰泽山上,二人在坟前方要焚香叩首,意外却见碑前炉中香雾缕缕,正是有人刚刚拜祭的痕迹。二人心中起疑,下山时询问慧方寺守在山脚的小沙弥,谁知那沙弥却说夜间山路封闭,并无人行走。二人满怀困惑地离开,一路绞尽脑汁地猜测,却也想不出连夜上山拜祭者为何人。

直到此刻,夭绍方才想起曾在江陵城中与沈少孤定下的一月之约,想到那****匆匆离去,至今日已逾半月,或先她一步来了邺都也说不定。而世上能如此记挂着她父母的,谢粲尚在荆州,谢昶忙于朝政,除了沈少孤,也无他人可想。

车厢中一时沉寂下来,夭绍心事重重,也无心化解气氛,探头看着远处静静蜿蜒的曲水。

华光夺目的宫阙正筑在曲水流经的最高处,烈日照耀下愈显奇伟瑰丽--那是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夭绍如今望着,却觉漠然遥远,仿佛是从未到过的陌生。想着即将要面对的人和事,那仍心心念念牵挂在荆州的神思却难以回转,蓦然间只觉手足无措,急欲逃离。

“小夭,”拐过长街,沈伊忽在她耳边道,“看看这边。”又敲敲车壁,唤外面的车夫:“稍停片刻。”

马车顿停,夭绍转过头来,看着沈伊所指的方向,愕然一惊:“郗府?”眼前门庭轩然,松柏傲立,虽未入庭中,却也可以想象其中焕然一新的景象,必再非此前离开邺都时残破不堪的废墟。

沈伊笑着解释:“陛下在三个月前就令度支尚书和左民尚书修葺郗府,其间池馆布署、内外庭的划分均未改动,一切皆如九年前。”

夭绍怔怔看了好一会,才移开目光,轻道:“要是改了布局倒还好。阿彦回来如住进去,看到旧景必然想起旧事,怕难免伤心。

沈伊却悠悠笑道:“此处你不用担心,阿彦又不会一人住郗府,到时新人住入,自有新的气象。”

“什么?”夭绍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伊忍无可忍地叹气,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没好气地道:“陛下用意是为免你们新婚无所居住,这才重修了郗府。”

话语之间,夭绍脸早已红透,虽则羞涩,却还是忍不住再看了一眼郗府,而后微微掉过头去,轻抿住双唇。沈伊无限倜傥地一笑,拿起竹丝扇,替夭绍扇风:“脸这么红,是热了吧?”

夭绍瞪他一眼,沈伊捉狭得逞,得意大笑,敲了敲车壁,让车夫继续前行。

直到谢府外,夭绍脸上红晕仍未褪去。沈伊送她至府前,与迎出来的沐冰点头招呼过,对夭绍道:“你是明早去见太后么?要不要我为你掠阵。”

夭绍微微一笑:“不需惊师动众,婆婆不会为难我。”弯下腰,福身一礼:“谢明嘉也不敢劳沈大人再奔波。”

“何必这么挤兑我?”沈伊故作咬牙切齿道,“早知你这般过河拆桥,我就不该陪你回邺都!”言罢却是无奈轻叹,柔声道:“明日要小心应对。”而后便笑着转身,扬长而去。

眼见沈伊的马车已遥不可见,夭绍却仍站在府前,目光落在一处,略有怔色。沐冰等了一会,忍不住催了声:“郡主为何还不入府?月出阁一切都准备好了,郡主赶路必然疲乏,去歇会吧。”

夭绍却轻轻蹙了蹙眉,视线仍停留远处,有些迷惑地问道:“阿公不在府中?”

沐冰道:“主公一早去上朝,还未回来,想必被陛下留在宫中商事。”

“这就难怪了,”她轻叹道,“五叔稍等我片刻。”言罢不顾沐冰疑色,疾步朝对面深巷中走去。

一辆车帷华丽、钩膺玉瓖的马车正停在巷口,驾车老者乌袍皂巾,五官深刻异于常人。待看到充盈暗淡窄巷的明媚紫色,老者皓眉微展,下马行礼道:“见过郡主,我家公子已等候郡主多时了。”打开车门,揖手道:“郡主请上车。”

“不必。”夭绍负手立在车外。等过须臾,那从来都带着温和微笑的修俊男子终于缓步下车。

夭绍红唇一扬:“苻公子,久违了。上次你找阿彦是为谈买卖,今日等在谢府之前,却不知又为何事?”

苻子徵谦和地笑:“自苻某南下东朝以来,郡主似一直不曾看我顺眼。想当初在洛都,若非是我穿针引线,郡主可能顺利见到子绯?可能为谢澈一诉苦衷?就算你我不曾有过深交,却也不该是今日这般疏远吧。”

夭绍微微一笑:“公子说得对。若非明嘉记着你的恩惠,若非你曾是阿彦的朋友、尚的兄弟,若非你曾帮过他们许多忙,我也不会前来见你。你若有事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曾?”苻子徵自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目光转深,也不辩驳,笑道,“郡主行事既如此爽利,苻某也不必惺惺作态了。此番前来,是请郡主为在下引见谢太傅。”

夭绍盯着他看了一瞬,摇了摇头:“不行。”二字决绝,倏然转身。

“且慢!”苻子徵闪身拦在夭绍面前,俯首之际,笑容明润温和,“郡主何故决然回头?难道此事是你做不到的?”

夭绍笑道:“公子聪慧之人,难道竟不明白我的立场?尚和阿彦都是鲜卑之后,如今中原争战如火如荼,若你是为北朝求援而要见我阿公,势必伤及鲜卑利益。让阿彦为难、让尚受困的事,我怎会去做?”

“郡主言词倒是磊落,”苻子徵神色复杂,看了夭绍良久,才一字字道,“谢太傅和郡主看来都是习惯拒人千里的人,如此说来,你们对谢澈的安危是彻底置之不顾了么?”

听他话语不无威胁,夭绍不禁眉心一颤,袖间双手也是一凉。心思飞转,随即又镇定下来,从容微笑:“大哥是奉阿公之命北上的,我信阿公疼惜子女的心,必不会让大哥步入危局。我也信我大哥的能耐,他会无恙回东朝的。”又看苻子徵一眼,目光极为深刻,慢慢道:“我还相信苻公子爱妹情深,我大哥若遭不幸,子绯姐姐断难苟活。为了子绯姐姐,苻公子也会竭力保全我大哥性命的,是不是?”

苻子徵无言可答,视线落在夭绍面庞上,一时倍觉无奈。过了一会才笑道:“也罢,那我退一步。”

他自袖中取出一卷帛书,递向夭绍:“我已多次登门拜访谢太傅,皆被拒之门外。太傅是百忙之人,无空见我,我也能理解。只是此信重要非常,必需太傅一览,若是旁人我也信不得,只能劳烦郡主将此信亲手交给太傅大人。”

信?夭绍低头去看。密封在帛书之外的字迹遒劲潇洒,熟悉非常。夭绍面色一变,忙接过来,确定是那人所书之后,再抬头看着苻子徵时,不由有些茫然:“你……”

苻子徵长眉一扬,笑道:“此信也是他人托我的,我素来重信,不得不为。今日这件重任便转交郡主了。”不等夭绍再语,他颔首谢过,施施然转身。

纵然眼前的人举止之间依旧是优雅随和的风度,但夭绍看着他的背影,却觉模糊且神秘。

此人的真面目自己只怕从未相识--直到蓟临之缓缓地将车驾退出深巷外,夭绍仍立在原地,怔然有思。

果如沈少孤所料,荆州战报正午送达洛都。八百里加急捷报在猛如泼雨的马蹄声中传入前朝,火红色的翎羽飞扬一路,骄阳之下如流动的火焰般瞬间烧灼全城。而后,朝鼓敲动,“大捷”之声更如同雷鸣,彻底惊醒了城池的每个角落。洛都的巷陌长街被潮涌欢呼的百姓拥挤成患,一时间山呼地动,彻响九霄。

萧祯自然是喜不自胜,由此却苦了一众大臣。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本该悠哉歇于自家内庭慵懒浅寐,此时却要披上厚重的深衣官袍,入宫称贺议事。其中最叫苦不迭的莫属沈伊,在丞相府临水幽静的后庐中不过才刚入眠,便被府外喧闹的欢笑吵得难以入睡,而后宫中内侍奉旨传命,祁连难抵圣意,冒死将沈伊从榻上拽下地,让他迷迷糊糊地裹了官衣,交由内侍送入宫中。

沈伊到达尚书省时,官署里外虽则官员林立、折书如山,但在沈峥和赵谐的主持下倒也不显忙乱。沈伊懒洋洋倚着门框听了半晌,大胜之下要做的事虽则繁杂,但好在人手足够,他就此心安理得地寻了一个旮旯继续瞌睡,不料才刚阖眼,就被眼明手快的赵谐抓个正形,推入一旁静室,用丝帕湿了冰水丢到沈伊的脸上。

沈伊一个激灵,神思清醒了三分,看一眼赵谐清冷的面容,心知他素来不苟言笑,也不嬉皮笑脸惹他讨厌,直接问道:“何事?”

赵谐撩袍在他对面坐下,道:“北府兵护送南蜀三皇子明日到虎林,因从江陵出发,一路水路向东,倒也不曾多生事端。只是近日庐江太守上报虎林一带忽有诸多佩剑携刀的武士出没,形迹十分可疑,怀疑是南蜀救兵。因自虎林之后便走陆路,为免途中出现万一,朝廷要遣一大臣领兵前往接应。”

“要我去?”想着青天烈日下寸步难行的高温,沈伊暗暗叫苦,“这种事情应该派位将军才是。广霁营洛将军就很有空。”

赵谐淡淡看他一眼,话语无温:“洛将军要守卫邺都安稳,东朝建国以来,除非是跟随陛下出行,否则广霁营将士从不离西郊一步。还有--”他言词微顿,朝静室外看了一眼,缓缓道,“有件事,大概你还不知道。建安王这次入朝带了明宓郡主同行,听说太后对郡主甚为喜爱,半月前就留郡主在承庆宫,正等沈公子回来引见……”

“我去虎林!”沈伊在他未尽的话语下乍起一身冷汗,转瞬间灵台也清明彻底,大叫起身,“我去虎林!赵大人放心,路上定不会出差错。我即刻动身!”

赵谐看着他踉跄奔出静室,扶了扶额,唇边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这般蓬勃热血、自由任性的意气风发,自己却是许久不曾体会到了。

他怔思片刻,低下头,拿起案上的明黄帛书,再阅了一遍。这是宣萧少卿与郗彦回朝封赏的圣谕。如今年轻的一辈已崭露头角,风采之盛不下他们当年--只但愿他们能够善始善终、情义永存,不要再像自己这一辈,到头来竟落得生死别离、恨怨难消……

祈愿如此,然而他又深切地明白:命运之轮推动下的风云变幻,却是从无止境的。想到今早萧祯提及中原战事时难以掩饰的骄傲和野心,赵谐叹了口气,将圣谕放入锦盒,交由外面等候的官员发往荆州。

胜报传到邺都,众臣正忙碌于前线封赏、荆州各府任命、南蜀质子到京的诸事,内患平定、神清气爽的萧祯袖手于外,闲暇之余不免寻思起心里另一桩隐秘的牵挂。只是这事暂时还无法摆上朝堂廷议,除了太傅谢昶外,萧祯一时也想不出该和谁一吐他欲大展身手的雄心壮志。

于是谢昶正与中书省诸中丞、舍人商讨荆州新任官员的备选时,却被许远传入文昭殿。叩拜落座,等待良久,终于听萧祯缓慢问道:“苻子徵在邺都遍访群臣的事,太傅想必已有所耳闻?”

谢昶颔首:“是。”

萧祯本欲让谢昶顺着此话延展议题,但见他甚为吝啬言词,不得已,只得自己续道:“听说他是为司马豫求援而来,白日黑夜都和朕的重臣们勾连一起,还有那班清流名士--此人长袖善舞,其心其举可谓明目张胆。先前因荆州战事一直吃紧,朕无法分心他顾,且前方战事还有赖此人的战马,一时也不好深究。只是如今荆州战事已定,怕不能再任凭他在邺都胡闹下去。朕今日找太傅,是想问问太傅对此事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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