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3)
离歌道:“我已将石匠一家安置妥当,待陛下大婚后,我会通知苻景略大人的令史。”
商之颔首,抬眸见离歌双肩微瑟似有寒意,问道:“外面很冷么?”
“是,寒风大起,乌云密布,似要下雪的模样。”
“下雪?”商之心中倏地一动,还未揣摩出那心动的由来,便听驿站外一声高昂的马儿嘶鸣声,随即东园那边也似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慕容子野一惊:“莫非东朝公主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方才出去送信的伐柯此刻回到阁中,闻言道:“不是公主,似乎是明嘉郡主出了事,随驾的御医现在都赶去了东园。东朝的豫章郡王方才也急火急燎地驰马出了驿站,却不知道是去哪里。”
他话音刚落,商之猛然起身,戴上银面,疾步出了西阁。
“什么事这么着急?”慕容子野微微一愣,好奇心上来,赶紧跟随其后。
两人赶到东园时,里面侍女侍从已乱作了一团。舜华正出来接御医,迎面却见商之和慕容子野匆匆而来,不由一愣,不动声色将御医送入屋后,她吩咐侍女几句,便又走出廊外,与商之和慕容子走至墙角阴暗处。
“舜华姑姑。”慕容子野深深弯腰,在她面前却是行晚辈礼。
舜华安然受了他一礼,望着他精致得毫无瑕疵的面容,笑道:“多年未见,子野也长这般大了。”她扶着慕容子野的手臂,双眸湿润,唇边笑意愈见柔和,问道:“你父母可好?”
“好,就是常念着姑姑你们,”慕容子野微笑道,想起沈伊的事,忙将怀里的帛书递给舜华,“沈伊托我带给姑姑的信。”
舜华当下没有心情拆阅,随手放入袖间。商之这才出声道:“姑姑,夭绍她是不是腿疾又犯了?”
“正是,”提起此事舜华更是忧虑,心疼得都快揪起,“不知为何这次的腿疾这般剧烈,那丫头都已经痛得晕过去了。”
商之想起白天夭绍涉足洛河寻找断裂桥梁的一事,心不禁一沉,胸前隐隐发闷,忍不住道:“那熠红绫呢?她该随身带着才是。”
“方才夭绍昏迷中正念叨着熠红绫,应该是带来了,只是我翻遍了随身的行囊却不见,少卿此刻出城去城外的行李中寻找,但愿能尽早找到,”说到这,舜华思觉一醒,看着商之,“你怎知夭绍身边有熠红绫?”
商之抿唇不语,慕容子野斜眸望着他,目色闪烁不停:“是他和澜辰一起在柔然皇宫偷的,怎会不知?”
“又是澜辰?”舜华亦是若有所思。
商之不理会慕容子野探究的目光,此刻反倒心神冷静下来,问道:“萧少卿知道那熠红绫什么模样?”
“是啊!”舜华跺足道,“我一时着急,那孩子竟也就这般风风火火地走了。这次公主随嫁尽是红色绫绸的物事,他哪里能找得出来那熠红绫?”
“姑姑莫急,”慕容子野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遇,忙请命道,“我见过熠红绫,我出城去找他便是。”
舜华不疑有它,道:“那就麻烦你了。”
“姑姑还和我客气?”
慕容子野笑容明媚妖冶,说不出的沾沾得意,正要走时,商之冷冰冰道:“别惹事,速去速回。”
“知道!我是不分轻重缓急的人么!”慕容子野被他一眼看出去意,颇有恼羞成怒之感,疾步离开。
此刻侍女正引着御医出来,为首的老御医一脸惭愧,对着舜华摇头叹气。舜华亦无话可说,命侍女送御医离去,转身待要入房时,见商之仍立在长廊下静静不动,心绪一动,低声道:“尚儿,你不是精通医术么?”
商之还未答话,舜华已道:“随我进来罢。”
房里烛火通明,侍女们环绕两侧,俱是静默无声。玉钩挽起了层层帷帐,躺在锦榻上的少女脸颊苍白,秀眉紧蹙,皎洁的肌肤上水意盈盈,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商之远远望了眼夭绍,撩袍在案旁坐下。舜华摒退侍女,湿了一方丝帕正要为夭绍擦拭面庞,门外却突然有人传话:“舜华姑姑,公主唤你过去问话。”
舜华心知必是有关夭绍的事,只得放下丝帕,匆匆离去。房门开阖,素衣身影刹那消失眼帘。商之对着紧闭的房门皱了皱眉,回过头,又看着榻上的夭绍。此刻房中寂静得只闻他二人的呼吸,他虽离锦榻极远,却也似能感受到那人纤细温柔的气息。
夭绍在昏迷中仿佛也难以承受腿间的疼痛,秀眉愈发蹙紧,唇间溢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商之忍不住起身走过去,坐在榻侧,拿起舜华方才湿过的丝帕,轻轻拭上夭绍的额头。
丝帕绡薄,她肌肤的温柔在指下触手可摸,商之心跳一乱,不敢贪恋,迅速擦净她的脸庞,将手移开。灯烛下,那洗净的容颜清美灵润,是让人沉迷的秀色。商之凝望许久,待要起身离开时,却发现自己的衣袂不知何时已被她紧紧攥在了手中。
他微微一愕,低头,却见夭绍缓缓睁开了双眸,目光茫然宛若迷雾中的星辰。
夭绍望了他半晌,慢慢松开了手:“是你?”
商之道:“你以为是谁?”
夭绍摇了摇头,轻轻咬住了唇。
商之也未再说话,自怀中取出一个玉色小瓶,倒了一粒药丸于手中,端来一杯清水,伸臂抱起夭绍,将药丸喂至她紧咬的唇边。
“别咬了,张嘴。”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淡漠,衬着冰冷的银面,更是让人觉得疏远。夭绍双眸一眨,泪水倏然而落,颤抖着将唇松开,吞下商之递来的药丸。
商之喂她喝完水,握住她的双手,运起内力让柔暖的气流环绕她的周身,待她眉间的痛苦之色稍稍减退后,才又让她躺回榻上。夭绍服下的药此刻在筋脉间慢慢腾升起温热之意,熨至疼痛的腿骨,无比舒畅,她这才疑惑道:“方才给我吃了什么?”
商之唇角轻扬:“现在才想起问?毒药。”
夭绍轻轻一笑,道:“多谢你。”此刻痛楚散去,疲惫袭来,她睡意渐起,也不顾商之在旁,便闭上双眸,慢慢睡去。
听她呼吸慢慢平稳,脸色也静谧安详,好似方才的痛苦已全然离她而去,商之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坐去案边,自倒了一杯茶,悠然饮着。片刻后,房外猛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商之刚回头,房门便被一人大力推开。
萧少卿看着商之,僵直站在门外,他身上银裘依旧,散披在肩的黑发却微显凌乱,发梢上更沾了薄薄的一层雪花。
“外面已下雪了?”商之轻声道,目光越过他望向门外,“子野呢?”
“我怎知道他在哪?”萧少卿笑意悠然,冰凉的话语里却满是冰天雪地的寒煞之气,盯着商之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商之轻笑不答,望了眼沉睡的夭绍,轻步出了房门。关上门后他才望见萧少卿手里正捏着的红绸,不无吃惊:“怎么找到它的?”
“熠红绫而已,很神秘么,怎么个个都来问我?” 萧少卿眉目突然凛冽,冷哼一声,径自绕过他进了夭绍的房间。
屋外北风呼啸,莹莹飞雪正漫天洒落。商之站在长廊上沉吟许久,转过身正待离开时,却见慕容子野气急败坏地疾步而来,嘴里正高嚷:“萧少卿!”
商之皱眉:“怎么了?”
慕容子野的火气显然不小,怒道:“我烦他碍他了吗?不过就问了一句怎么找到熠红绫,他就劈剑砍了我的马。果然是东朝不可一世的小王爷,到了北朝还这样,难怪沈伊说――”
“说什么!”房里萧少卿一声轻喝。
慕容子野得意抿唇,脱口道:“什么挟剑绝伦,不过沽名钓誉,原是个不知好歹、骄横绝伦的纨绔公子罢了。”
“是沈伊说的吗?”萧少卿笑声阴恻,人影不知何时晃出了房外,关上房门,淡淡道,“我倒是听沈伊说,这话是慕容小王爷你所赐。不过沈伊倒也曾告诉我,阁下是艳若桃李,毒如蛇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慕容子野虽容貌艳丽胜过天下女子,生平却又最忌讳别人说他貌美,闻言脸色发青,桃花眸寒波漾起,咬牙道:“沈伊说此话却是拜尊口所出!”
萧少卿嗤然:“你竟信沈伊的话?”
慕容子野瞪眼:“你不也信?”
一旁,商之眯眼看着雪花茫茫的夜空,惬意道:“两位既知道真相,还要这般口舌较量一番,不嫌无聊?再说,此事若让沈伊知道,不正遂他的意了么?”
萧少卿和慕容子野俱抿紧了唇不再言语,夜色突然寂静,长廊深处却有人惶惑问道:“沈伊怎么了?”三人回头,才见舜华不知何时已站在阶下,正望着他们发愣。
商之一笑:“没什么,误会而已。”
慕容子野亦笑道:“开个玩笑罢了,姑姑不必在意。”
萧少卿道:“正是如此,即便有什么,也是我和慕容小王爷之间的事。”
慕容子野闻言恼火回头,岂料目光相对,却见对方眼底那已埋藏得极深、不可消除的厌烦之意。他怔怔一呆,倒是愕然。
舜华将信将疑,拾阶而上,问萧少卿:“熠红绫找到了么?”
“找到了。”萧少卿心中也担忧夭绍,不再与慕容子野纠缠,与舜华转身入了房里。
商之拂了拂肩头飘落的雪花,沿着长廊慢慢而行,一时轻笑道:“萧少卿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慕容子野没好气道。自家兄弟帮起外人,他当然不服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商之道,“熠红绫是塞北的宝物,中原的人所知寥寥。萧少卿如今却可轻而易举地找到它,的确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慕容子野冷笑:“我不知道他怎么知晓熠红绫的,我只知道路上遇到他时,他就像个疯子。我一提熠红绫,他便揉着脑袋双目通红,身上杀气惊人,一言不发就挥剑劈了我的马。要不是我闪避及时,非得被他刺伤不可。”
“是么?”商之脚下一滞,思了片刻,才提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