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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4 章

轻舟荡入深水,悠悠摇晃。船外木桨咿呀滑开清波,顺着碧秋池的水流行入曲水长河,沿邺都主道飘往远处的金阙宫庭。此时深夜,岸边街道萧条冷寂,秋风之下,路上不见行人,唯有几盏灯笼幽幽悬挂高处。

舱中两人各自沉浸于自己的心事,静默无声中,毫不察觉时间的飞快流逝。直到盘膝坐在船头的老者掀帘入舱,道了句“已过景固桥”时,两人才蓦地清醒过来。

“钟叔?”夭绍望清入舱老者的面容,吃了一惊。

“钟晔见过郡主。”墨青衣袍的老者身材高瘦,在低矮的船舱里不得不佝偻着腰,他虽已头发花白,面容却甚是清癯,一双眼眸干净淡然,不存一丝的灰蒙老态。

夭绍恍不过神,口齿不清道:“钟叔,你……你不是郗家的家仆?怎么,如今又在云氏?”

钟晔笑意微展,温和的目光里依旧是她年少时熟悉的慈祥和温暖。

他声音平静,如此对她解释道:“八年前的事发生后,钟晔侥幸逃过一命。只是郗家就此散败凋残、不存人世,连带钟晔也受尽人欺。颠沛途中得遇云氏族长,被他收留,钟晔就此伺候在少主身侧。”

“原来如此。”夭绍低声道。

“是啊,”钟晔似乎亦是感慨良多,叹了口气,又道,“郡主深夜来找少主是否有事?船已过了景固桥,不多时就将到达宫城外了。”

“啊,是,”夭绍回过神,一夜的所见所闻使她有些控制不住的失魂落魄,勉强定了定心绪,才抬眸看着对面静静喝茶的云憬,“听说憬哥哥今日已入宫为陛下诊治过病情?情况如何?”

云憬看她一眼,仍是不语,只放下茶盏,提笔于案前空白的藤纸上写道:“还未入膏肓,我会尽全力诊治。”

夭绍目光瞥过纸上飘逸俊秀的字迹,瞪着他:“你――”

“少主几年前因故伤了喉咙,说不出话,郡主见谅。”钟晔忙道。

“他们告诉我……我并不相信。今夜特地来见你,果然……”夭绍面色苍白,说不下去。怎地幼时的伙伴一个个都是这般的命运,阿彦早逝,云憬失声?――她手指发抖,藏在书案之下,紧紧握成了拳。

有疾之人大都不喜别人流露出怜悯异样的情绪,云憬虽神色不变,夭绍却不敢过多停留于此间伤感,迅速侧首掩住惆怅,提过云憬手中的笔,在纸上飞快写了三个字,问道:“陛下的病,是因这个而起的么?”

“雪、魂、花”――纸上的字刚入云憬眼底,便被夭绍立即挥墨涂去。

云憬不动声色地抬头,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夭绍咬住唇,指间的笔无力掉落,在藤纸雪白的空处再添一道狰狞的墨迹。

“我原来猜得不错。”灯烛下,她目色空洞,往日珠玉般灵动的笑颜在这一瞬间光华敛尽。

昭庆门外,云憬负手立在梧桐树荫间,眼看着夭绍将腰牌递给禁卫。没有过多的询问,宫门便在夜色下悄然开了一道细缝。夭绍回头对云憬笑了笑,闪身入宫,那缝隙又再度合上。

“少主,”钟晔在旁道,“郡主既已安然入宫,我们也该走了。”

云憬对着关阖的宫门似怔了片刻,才微微一颔首。

回到轻舟上,曲水夜雾弥漫,偃真将船头掉好方向,把木桨交给一旁的侍卫,入舱时,正听钟晔对云憬说道:“郡主还是聪敏得很,今夜杀那两个蜀南细作的事她分明瞧得清楚,却对公子一声也不曾提及。”

“什么?”偃真大惊,“她竟看见了?”

“自然,”钟晔斜了斜眼,冷嘲道,“大总管销尸毁迹之时,郡主正在碧秋池边的山岩下。”

偃真不敢置信,更不可思议:“郡主小的时候,但凡看见一点血迹都会惊吓尖叫,怎么今夜这般平静?”

“她这些年在沈太后和谢太傅膝下长大,自被调教出不同寻常人的冷静,我今晚见到的郡主,虽是个少女,举止间却洒脱镇定,不乏大将风度,”钟晔看了眼默不作声的云憬,不无担忧道,“怕只怕,郡主嘴里虽不提及此事,却从此在心里对少主有了不好的看法。”

“是啊。”偃真不免又想起先前藏在心底的那些旧事,忙附和道。

云憬容色冷淡,并不理会两人的言语,只倚向舱壁,静静望着夜下的曲水波澜。

误会了又有什么关系?八年的战战兢兢、步步为营,他的心早就冷硬无温,自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如今误会,远比将来她得知了真相再失望的好。

僖山脚下,东朝贵胄们的高楼府邸连绵成群,诸府围绕着位在中心的宫廷向四周拓展,站在山顶远望,入目便是众星拱月的胜姿。

然胜景也有瑕疵,宫廷东侧那一片华贵府邸间,却有着一处野草丛生、颓败荒芜的废墟。这里人迹罕至,行人路过步伐匆匆,皆是目不斜视,就连相邻的两间高府也似不堪忍受此处的残败,空荡荡地无人居住。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九月初十这晚,却有一位将军在此间废墟徘徊,连连叹息声中竟是不忍离去。

“将军,还不走?”跟随将军身后的随从小心翼翼道。此刻正是华灯初上时分,四周耀眼的光彩令此处的残破格外暗淡,满生青苔的石阶旁,倒有一排常青不老的松柏,在那些已经碎塌一半的屋梁上投下了深深的阴影。风一吹,阴影幽幽浮动,夜风中仿佛有一缕无处不在的森寒爬满背脊,让那随从毛骨悚然。

对他的催促将军却罔若不闻,竟又朝里面走了几步。

杂草笼罩的浓荫间,那里筑着高台,轮廓依稀可见是昔日的校武场。

“我当初便是在这里学的武艺……”将军抚摸残壁,往日繁华在眼前一掠而过,清晰得宛若昨日之事。

“将军说什么?”将军声色幽幽,随从未听清,紧紧跟上几步,不料脚下似踩到什么,“喀嚓”脆裂响,格外分明地飘入两人耳中。

“混帐!”将军看清地上被侍卫踩裂的长枪,一声暴喝。

随从惊得跳起来,忙退后几步。

“站在那里别动!”将军怒道,弯腰拾起破烂的长枪。枪锋下红缨仍在,褪色沧桑,再非当年的熠熠灼目,将军闭目一声长叹,猛地运劲震断枪杆,撕下袍袂包裹住枪锋,大步而出。

随从松了口气,唯恐再踩到什么,踮起脚尖尾随其后。

出了府门,青石路上十几匹骏马停伫,等候在此的侍卫们见到将军出来都是弯腰行礼。

“回府。”将军黑袍振飞,翻身上马,掉头再望了眼身后这片隐藏在煌煌明亮中的孤僻黑暗,狠狠抽下马鞭。

华阳长公主府前,诸人正毕恭毕敬地站着,仰首望着路尽头。

眼见远处数十骏骑驰来,铁蹄声贯穿耳际,公主府的家老穷极目力看清来人,伸臂随手拽过来一名仆役,吩咐道:“去请公主,将军回府了。”

骏骑如风,眨眼便至,府前诸人单膝跪地,一并喜道:“见过将军。”

骑在马上的黑衣男子俊面英武,翻身下马的动作无比利落豪爽,挥手道:“都起来吧。”一携马背上以黑绫包裹的物事,便迫不及待地朝府里大步跨去,边走边喊:“我钟大哥呢?”

“萧子瑜!”一妇人含笑自花丛间疾步而出,绯色丝裙艳若流火,其间小腹高隆,嘴里嗔道,“半年未回家,你却只惦记你钟大哥呢!”

萧子瑜望着妇人憨然而笑,不顾身后众目睽睽,便上前抱住她,吻她的额,又垂眸看着她的小腹,喜滋滋道:“八个月了,我就快当父亲啦。”

“是啊。”妇人埋首他胸前害羞地笑,粉面如霞,美目如丝。

公主府诸仆人见到如此温馨的一幕俱是心领神会地微笑,一时悄悄散去。

两夫妻多日不见,想说的话格外多。只是才说两句,妇人觉得萧子瑜臂弯里什么硬冷的东西硌人,蹙眉看着那黑绫裹住的物事:“是什么,如此冰凉刺人?”

萧子瑜笑而不答,只询问道:“华阳,我钟大哥呢?”

“大哥刚随阿憬在宫中为陛下诊治回来,此刻正在清月舍歇息。”

“阿憬?”萧子瑜道,“可是云家那位小公子?”

“天下哪有第二个云澜辰?”华阳笑道,又关切打量他,“你身为豫州刺史,就这样回邺都,朝廷会不会怪你擅离职守?”

萧子瑜满不在乎:“不会,明妤公主半月后将出嫁北朝皇帝,朝廷本就让各地刺史回邺都朝贺。我只不过连夜赶路,比其他人提前回来了几天而已。哦,对了,我在路上还遇到了湘东王。”

“什么湘东王?”华阳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口中却是柔声劝道,“他是我的亲大哥,也素来是你大哥,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见外?”

萧子瑜又是笑而不语,松开环拥华阳的手臂,摸摸她的小腹,轻道:“宝宝少安毋躁,等爹爹见了你大伯,稍后再来看你。”

“没正经!”华阳笑骂,待萧子瑜大笑而去后,唤来仆人,“准备膳食,送去清月舍。”

“是。”

一推开清月舍的园门,萧子瑜正要出声大呼,却不妨园里古藤架下的青衣白发蓦然闯入他的视线,叫他整个人呆立在地。

安静的夜色下,那青衣老者坐在藤架下缓缓擦拭着一把古琴。月光淡凉,照上他的脸。

老者其实并不老,仅仅头发花白。他的容颜依然清俊,只是当他唇边露出如同往昔一般模样的微笑时,却再不见一分明朗豪情。

那笑容下透着无尽的倦累,看得萧子瑜心口发酸。

老者没有抬头,悠悠然道:“小四,小四,不认识大哥了啊?”

“大哥,”萧子瑜盯着他,依然木愣愣地,“你的头发……”

“老了,白了。”老者淡淡道。

他手下的古琴不知是何木所造,竟在月下散发着幽亮的银泽。他小心地擦好古琴的每一个旮旯,然后把琴放入一旁的木盒中,这才站起身抬了头,望着萧子瑜一笑:“八年未见,小四倒是英气如初,昔日的幼虎,今日独自一人也可气吞山河。”

“大哥……”

萧子瑜再难忍住,冲上前抱住他,在往日如父如师的大哥面前,无论何时,他都只是青翼骑中那个莽莽撞撞、跌跌碰碰、最小最爱闯祸的小瑜儿。

华阳领着仆人送晚膳过来,正在园口望见这一幕,怅然的感触间不由泪光盈目,悄然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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