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我已非我
少年做了一个梦！
他感觉自已像身临其境般经历着，这种有如无根的浮萍，飘飘荡荡，最终却转换为真实。
他看到自已站立在驿站里铺满大理石的地面上时，突然疯狂钻出十几只黑色巨大的怪物出来，它们发出一阵阵震天巨吼，而原本看似完全密合的头部，此时竟然像鲜花一般绽放开来，露出其中参差不齐的惨白獠舌。大肆吞噬着那些在驿站里此刻已经吓呆了的人群，它们的那双灵舌就像蛇一样钻进他们的头发，然后猛烈地撕开，十几条这样滑灵巧动的巨舌像是有生命的巨大怪物一般，把整个小镇的居民缠绕包裹着，用舌尖卷底的倒刺和钩刺，把他们卷裹着拖进梦魇般的恐惧口腔深渊里。
而之前还是人声鼎沸的驿站，此刻沉浸在一片阴森的死寂里。地面、墙壁、回廊、庭院，全部被包裹成了一个冰雪的世界。四处都喷洒飞溅着鲜血和尸体碎片，散发着热气的内脏、肠子、血液……此刻也早就凝固成了冰。
无数尸体的碎块，仿佛大爆炸般地四散在周围。
整个小镇的生命和呼吸仿佛都被鬼魅带走了。森林包围的这座乡村，此刻漆黑一片，没有灯火，没有温度。冰冷的黑暗里只有呼啸的暴雪……
少年终于被这恐怖的场景惊醒了过来，他感到一丝冰凉的寒意，从脸上传了过来，脸部下意识地颤抖了下。
睁开双眼，入目的幻境，彷如梦境般不真实。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刚才那种身体好似被怪物撕裂爆炸成碎片的感觉消失不见了，痛觉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唯独背上和双腿的旧伤还有些隐隐作痛，这让他不禁有种再世为人的痛楚感觉。
“嘿！想不到大爷我的命这么硬，重生一次还是死不了。”少年故作豪迈，但下一刻又紧张兮兮道：“他奶奶的，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啥地方，刚才那吃人的玩意又是什么，哼！老子可不想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少年抬头仰望星空，发现此刻的月亮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只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来。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像是头顶移动着沙漠般的树海，衬托着静谧的夜。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白雪，洁白而又柔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湿润的味道。
少年茫然地抬起头来，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片密林间的地上，光秃秃的树冠枝干上堆积着白雪几乎完全遮蔽了头顶的天空，只有少许的月光透过秃枝厚雪的缝隙间照了下来，薄雾如烟，轻轻飘荡在林间，让这里更显得幽暗而神秘。就在他的周围，还有许多突出地面犹如虬龙般的树根枝干，几许古藤缠绕在怪石大树之间，雪光梭梭，白影如镜。几声鸟鸣，从高高在上的枯枝梢头不时传来，似低语如呢喃，轻轻叫唤着，却已是这林间唯一的声音。
淡淡的雾气，似烟如纱，在远处枯树木林间飘荡着，让人看不清更远的地方。
“他姥姥的紫菜鱿鱼酱，这里怎么越看越觉得心里慎得慌啊！”
少年嘀咕一句，看了看周围，枯木树林间一片黑蒙蒙景象，树干上还凝聚着几许晶莹透明的水珠，而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湿了一片。
似乎就在不久之前，这片密林中曾下过一场大雪吧。
他睁大着眼睛，呼吸因为紧张而急促混浊，他看着面前那完全不熟悉的世界，一时之间，愣是说不出话来。
森林深邃而幽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显露出一股原始和洁白的味道，这个感觉让少年喉咙有些发干。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前世记忆像是被橡皮擦抹去一般，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但新生的记忆却像潮水般占据着大脑。
少年此刻的脑中，回闪着那一晚驿站惨遭杀戮，自已残庙被困，枯草荒头上，突如其来的狂雪暴团呼啸而来，飞至半空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妖物横扫吞冰、踏雪冲来，令处在惊惶慌乱中拼命挣扎的自已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等到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像是原始森林的地方了。
少年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头喘息，片刻后心神方定，这才抬头细看，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红光隐隐，在黑暗中吞吐闪耀，当是灯光无疑。
有灯光必有房屋家舍。
心中不由大喜，他竭力压制着心中冒起的狂呼，大口喘息着，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沙”
嘶尖而轻软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是厚实纯白的冬雪，也不知道这雪下的有多大，一脚踩去，像是踩在绵软的沙地上。发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森林里格外的刺耳。
雾气，似乎随着踏雪的嘶叫声渐渐淡了些，看着将散未散。
少年瞪大了眼睛，全身绷紧，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两只手也是不由自主地紧紧握成拳头，只是走出了约莫两丈余地，这片森林中仍然是一片静寂。
他壮着胆子，慢慢朝着那亮光走了过去，一路之上仍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走到近处，拨开荆棘枯丛，跨过几块不小的林间石头，他终于看到那浅浅的红晕、微弱地闪耀的亮光，忍不住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灯火光怪陆离，变幻无端，忽而姹紫嫣红，忽而青绿碧翠，将夜空映照得流离绚彩，妖丽难言。
少年大奇，心中嘀咕道：“咦，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来的这么绮丽的灯火？难道是妖怪不成？”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脑中泛起昨晚那滔天嗜血巨怪，不由停下脚步。
转念又想：“算了算了，与其在这里坐于待毙，不被吓死也会被饿死，倒不如撞他一撞，搏他一搏运道。假如是人家居舍，那不枉老子走这一遭，要是什么妖魔鬼怪，那也只能说自已运道太背，死了也怪不得别人。”少年打定主意，壮着胆子继续前行。
当下再不迟疑，一鼓作气奔向那红光绿影闪烁处。等走到离有三丈的时候，才骇然发觉红芒闪处竟是一座寺庙，红墙黑瓦，在参天枯树的掩映下，略显破败。
这时少年心中一宽：“这亮光想必是寺庙法烛的神光，既是寺庙，妖魔什么的肯定不敢擅自闯入。”当下再不迟疑，到了庙门，只见木门半掩，红漆剥落，檐前两盏灯笼昏黄摇曳，明暗不定，照着匾上的“渡劫寺”三个大字，颇为凄凉黯淡。
一看到横匾这三个字，少年讶然心口一跳，自已重生来到这里，是不是正应了这三个字的箴言？
前世的少年是个十足的小痞子，坑蒙拐骗偷样样精通，无所不会。
照他的解释是，我是社会底层老百姓，有权为大家分担一下罪恶的来源和痛苦。
当时的少年是痛并快乐着。可没想到在一次凌晨时分，少年因为爬上人家二楼偷女生内裤时被发现，一不留神从阳台上摔了下来。
照理这样也不该摔死，可巧之又巧的是，当时正有一辆车疾驰而过，于是，车头和身体来了个亲密接触，少年因此被撞飞至百米，这才一命呜呼，魂归幽州。
少年抹了抹满脸大汗，整了整因被雪浸湿的衣服，装模作样般大声道：“在下误闯贵地，望大师们借宝刹一避。”
回声荡荡，杳无人应。
那庙门倒是“吱嘎”一声，不知为何突然间开出一条大缝，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那红光突然之间倒像是完全熄灭了。
少年又提高声音，反覆报了几遍，依旧听不见半点声息。
他心下犯疑，但又不好贸然闯入，正自踌躇，忽然，从寺庙的另一侧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吼叫声。声音入耳，少年便是悚然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涌上心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呼”的一声，一条黑影身形矫健，却是从寺庙旁边的枯枝上窜上屋瓦，嘶吼一声，半张血口，露出森森獠牙，居高临下地盯住了少年。
这是一只黑色妖猫，两耳尖翘，体型大如壮牛，此刻涎水从牙缝间滴落下来，一脸凶恶贪婪地盯着屋檐下方的那个少年。少年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只妖兽看着只怕比那时在驿站里的还要厉害，而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想了，因为这只妖兽根本就没有与他对峙的意思，一旦看清了少年的情况，便再无丝毫迟疑，猛扑下来。
劲风呼呼刮的少年脸皮阵阵发麻。
寒风猛烈，吹得枯树哗哗的作响，纷纷细雪仿佛妖魔招摇飞舞，显落出一种恐怖的气氛。
饶是少年心黑胆大，之前又经历过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此刻也不禁心底发毛，再被冷风一吹，只觉脊骨也发起寒来，不自禁地牙关乱撞，微微颤抖，想要转身冲出殿外，双腿却酸软无力，连一步也迈不开来。
那妖猫一见对方心怯，寒光一闪，全身立马紧绷朝着少年的身子扑了上去。
利齿尖牙，白光闪烁，少年在这生死关头用尽全身力气向一侧跳去，然而他的动作与这种敏捷的妖兽相比真是差太远了，嘶啦一声，他背后衣物已经尽数扯破，背上也多出了五道很深的伤口，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剧痛之下，少年痛苦地嚎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向寺庙冲去，可没跑两步，身后的那只妖猫已经再度扑上，任凭少年在死亡的恐惧下疯狂挣扎，仍然还是很快就被这只妖猫击倒在地，随后便是张开血盆大口，彘着厉齿，一口向少年的喉咙咬去。
腥气铺面，死亡似就在眼前，就在他将要绝望的一刻，忽地这林间一静，迷雾忽止，幽幽林深处似有一道目光冷冷扫过，片刻之后，林中陡便，群鸟惊起振翅而逃，一道清光如水，从那幽静最深处，在这幽寂林中，掠了过来，无声无息，如风吹过。
“呼”
绝望待死的少年，忽然间只觉得手上一轻，然后在他的眼前，看见了这一生也难以忘怀的一幕：黑色猫妖凶狠的表情似乎还凝固在脸上，然后下一刻，那具可怕的身躯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缠上所撕裂，血光乍现，清光挥落，妖兽从头到尾被生生劈做两半，如烂叶枯枝一般，飞向两旁，可怕鲜红的血水，夹杂着无数古怪而带着浓烈血腥味的东西，轰然落下，顿时将他的身子从头到脚全部染成了红色，血如泉涌，流淌不止。
一个笼罩在黑气中的高大身影，缓缓出现在他身子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冷冷地盯着这里。少年的身子僵硬在原地，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过了片刻后，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样，缓缓低头向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看着几乎已经变成血人的自己，还有身上横七竖八丢着落着挂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腥杂物，他忽然胸口一堵，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疯狂地抖落身上的那些怪物，然后冲到一棵大树边上时，扶住树干便是大吐特吐。
那个男人缓步走了过来，脚踩着林间厚厚的那层被妖猫染红的白雪，沙沙作响，不知何时，曾经喧闹的森林中又安静了下来，只剩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缓缓靠近。
走到了少年的跟前，这个男人看了他一眼，带着木脸面具下忽然发出沙哑的声音，用一种毫无生气冰冷的语气，淡淡地道：“怎么，见了救命恩人都不说声谢谢？”
“呃……哦，谢谢，谢谢！”少年被刚才的场景震撼住了，对这个人的提问反而没听进去，有些口齿不清地回应着。
那人嗤笑出声：“听闻痞子党帮主刘邦从小收留了一个白痴孤儿，叫苏予沫来着，想必——那就是你吧。
天空里尖锐的鸟鸣声突然如闪电般炸向地面，无数羽毛卷动飞舞，然后瞬间消失。
“什……什么！！！”少年脱口而出。
那人神秘一笑，他将那充满浑厚有力的语调继续说道。同时身子轻飘飘向后飞驰而去，天地间彷如只有一串音符上下跳动着。
“我知道你从哪里来，也知道你将往哪里去。前途迷惘，道路充满荆轲和危险，我只希望，遵从本性，将由新生！”
声音飘渺而轻巧，片刻间已不复存在。少年紧锁眉头，暗暗思索着。
当他抬起头望着一轮红日冉冉从东方升起时，终于大彻大悟。
我已不属于前世，我只存在于今生。我已非我，而我现在就叫——苏予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