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师娘
“那师父你会造阴兵么？”我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要是会造，这会还用在这里吗？再甭想这些没用的，赶紧把这个给人家退回去，就说师父没刻过，不会刻。”师父说着将那锭金元宝十分不舍地掏出来，扔在桌子上，还时不时地瞄上两眼。
“师父你确定要退回去不接这个活？”我有些可惜道。
师父估计也是心里舍不得，连连挥手道：“赶紧滚！赶紧滚！”
“可我也不知道那个女的住在哪里啊，她也没说哪个村，她叫什么名字。”我忽然想到那个女的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心想这可不能给师父说那个祖师庙的事，不然他非得要我去还钱，这么大一笔生意，就因为一个什么破阴兵就放弃了，师父真是太顽固守旧了。
师父“哦”了一声，道：“那也没事，你不是说他们下午要来送木头吗？到时退给他们就好了。”
“这不是耽搁人家的事么？人家早上都说了，问我确定行不行，七天后必须用，我都答应人家了，你现在又说不行，万一人家要咱们赔偿损失怎么办？”我还不死心，竭力想说服师父接下这个活。
“少嘟囔，还不是你惹的祸，你都不动脑子想想？你当你还是小娃？五百个七天你能弄完？人家给你钱你就要，要你的人头你都答应？我不说你败坏我店里的名声就算开恩了，怎么给人家说你自己想办法。”估计是师父他也心疼这个大生意，结果把气全发泄在我头上了。
“得得得，我自己想办法就想办法，以后来个客人我赶个客人总行了吧？那师父到底会不会刻人偶呀？”我看直来的不行，只好采取迂回战术。
“少来这套，别想激我，我什么不会刻，烂个骑兵我还不放在眼里，但我就是不刻！”师父一下子就洞悉我的“奸计”。
“那凭什么能证明你会刻呀？那要不你另外刻个人，如果你真能刻，我就服你。”我忽然就想到了另一件事。
“我是你师父，管你吃管你穿，教你手艺，你还不服我了？你说，刻个谁？”师父笑骂道。
“你昨晚喝喜酒见红英穿新娘衣服了吧？美不？你就刻个那时的她吧！”我装作很随意地说道。
师父先是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要他刻她，正要说话，却被我抢先道：“我就知道你光会吹，好了不说了，我出去转转。”我心中有鬼，害怕师父问这问那，说着就要闪人。
“刻就刻，对了，今天十月一烧寒衣，你去给你师公还有你师娘烧些寒衣去，我就不去了。”说着从旁边拿了一大堆明器，有成串铜钱和各种衣服鞋帽之类的。
我心中狂喜不已，暂时将那金元宝的事抛到一边，总算是解决了一件事，其实我早就想刻一个红英的偶送给她，只是害怕自己刻得不好，想让师父刻又不好意思开口，想不到今天随口一句话就成了。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拎起那堆明器，愉快地离开了家，向柿树坳那边的祖坟去了。
这片柿树坳其实并不大，里面也就百十座坟头，埋的都是本村的祖先，究竟有多少年了谁也不知道。这片坟地的入口是在东边，一进去，是一座斑驳陆离的石殿，年老失修，早已破败不堪，荒草掩映间，还能勉强辨认出“朱氏宗祠”四个大字来。一阵风吹过，整个坟地“哗哗”的树叶声“沙沙”地野草声此起彼伏，只有这石殿依然是稳稳当当，依稀还有些曾经的气象。
东岭村几乎所有人家都姓朱，只有像我这样的少数几户后来的外姓。师父姓韩，师娘姓朱是本地人，师父是入赘上门的。我以前问过师父我这名字是怎么来的，他总是支支吾吾不肯说。
师公和师娘的坟在柿树坳的最深处，听师父说原本东岭村最有钱的地主有两家，师娘家便是其中之一，因为住在村东头，所以被称作东头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在师娘她爷爷那一代就破败了，人丁单薄，师公四十多岁上才有了师娘她这么一个独生女，只得招了师父这个外乡人入赘，师娘比师父整整大了十岁，他们结婚的时候师公已经七十多了，后来师父和师娘结婚十年，也没个一儿半女，就这样好好的一个名门望族竟落了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就有人说师娘的爷爷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报应上了，但师父却说这是旁人看我们衰败至此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笑话我们，我觉得也是，不过我发现，其实不光是师娘家，好像整个东岭村一家比一家穷，完全像是逃难来的，哪有什么豪门世家的样子，就像他们说的当时和师娘家齐名的西头家，现在连个影子都没了。
我向西边柿树坳深处走去，一路上却出奇地安静，虽然今天是寒衣节，但其时村民已很少还记着这么个节了，印象中我只记得大概在中间部分，似乎有座坟前蹲着个人影，然后整个坟场似乎就只有我一人跪在师娘的坟前，身后一棵巨大的柿树上，被风一刮，那大片大片枯黄的叶子“啪啪啪”地直响，我心里暗想，都说那杨树的叶子响起来像“鬼拍手”一样，其实哪里有这柿树叶拍得响，一想起“鬼拍手”三个字，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饶是我平时一向不怕这些鬼鬼怪怪，也不由地背后有丝凉气。
我赶紧四处找了些枯草，好在这个满地到处都是，把那些衣裳鞋帽一件一件点着，黄色的火焰被风一吹，“呼”地一下就窜起了火苗来，顿时感觉到一阵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我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火焰，心中默默念道，师娘，霄然来看你了，天气开始冷了，这是师父给您做的新衣服，还有好多好多钱，师娘你应该再不用每天为钱发愁了。我想起以前师娘在世时的种种，她的音容笑貌宛若眼前耳旁，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眼前的火焰慢慢模糊起来。
“霄然，霄然”朦胧中我似乎听到了师娘在叫我，就随口应了声：“师娘，我在这儿呢！我好想你啊师娘！”
“傻孩子，你都多大了，你是男子汉，不能随便哭的。”师娘一身白衣，长发飘飘，就坐在我身边，任凭我伏在她双膝上痛哭流涕。哭了半天，我抬起头，惊喜地看着她，抱怨道：“师娘，你最近去哪里了，也不管我和师父，师父根本就不会做饭，光会煮粥凉拌白萝卜，我一见都想吐了啊。”
师娘幽幽地叹了口气，用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摇头道：“辛苦你们父子俩了，么办法呀，人家不让师娘回来。”
“谁呀？为什么不让你回来？”我气得大声叫道。
师娘赶紧捂住我的嘴，道：“小声点，师娘是偷偷跑出来的，你再大声让人家听见，师娘就要被抓回去了。你赶紧离开这儿吧，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你，说你是外来的人，说你和他们抢吃的，都要害死你呢！”
“没有啊，我觉得村里人对我挺好的，也不为难我呀。”我奇怪道。
“唉，他们那是骗你的，不过你既然不想走，那也没办法，好在你师父很快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保护你，看谁敢欺负我们的霄然，对了，你有对象了没有？前几天我给你爷爷说了，他答应了，要给你娶个媳妇，你给师娘说，你看上谁了，师娘托人给你去说。”师娘说到给我娶媳妇，显得很是高兴。
“我喜欢……”我正要说“红英”时，忽然心里一惊：唉呀，她都嫁人了，怎么能说她呀。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道，“还没有呢！娶媳妇要花很多钱不说，还要多个人吃饭，有什么好的，我才不结婚呢！”
师娘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忽然笑道：“我知道是谁啦！贼娃还敢哄师娘！好了我先走了！”说着她转身就走。
“师娘你去哪里呀，等我呀！”我急忙大声叫着就要追上去，却猛觉到后背一阵钻心的疼，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