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25)
梅艳芳菲阿萍微笑着摇头:“我刚才说‘你总算出现了’,不是怪你没来看我,我的意思是,你和阿梅总算又见面了,我心头这块大石头,也总算落下了一半……家华,我有些心里话,想跟你说。”她略顿了会,“我这病,最多再拖三两个月……”家华马上打断她:“你千万别这么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阿萍又微笑地摇摇头:“医生让我出院,我心里就清楚,我这病是治不了了……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和阿梅吧,你们现在究竟怎样了?阿梅总不跟我说实话,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家华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我们……我们出了点问题。可能,大家都太好胜了吧,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固执,当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就容易僵在那里,谁也不肯退一步。其实主要是我不好,明明是个男人,又不懂让女朋友。你别担心啦,以后我会努力对她好一点的。”阿萍笑笑:“我还不知道你么?我从来没担心过你会对阿梅不好,我就是担心你跟阿梅的性格……唉,其实阿梅这个人,是典型的外刚内柔,外表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可内心比谁都脆弱……大家都认为她是女中豪杰,女强人,可生活中,她跟一般女人没什么两样,她也渴望得到爱,也渴望有个肩膀让她靠一靠。”家华幽然一笑:“就怕我这肩膀不够宽广厚实,不够她靠。”“我知道,阿梅到了这高度,确实给男人带来不小的压力,可你和阿梅认识这么多年,双方知根知底,我想,你们不会被这点压力打败吧?!”阿萍急于化解两人间的心结。
家华也真心地说:“这些年来,我对阿梅的爱一直没有改变,不管她在夜总会跑场,还是成为天皇巨星,都没有改变我对她的爱。”阿萍欣慰地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家华攥紧拳头:“可正因为爱她,我才更要努力,更要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绩。”“你错了,爱和事业是两回事。”阿萍一下就打断他的话。家华还是坚持着:“可对男人来说,爱和事业,有时就是一回事。”阿萍安慰他:“可是,你已经是金像奖的影帝了,这还不够?”家华低下头说:“跟阿梅的成就相比,差远了。我跟阿梅说过,等我把银驰影业公司做起来,我一定再把她追回来。”“可你追得回时间吗?我想,对阿梅来说,她最在意的,不是最后你事业有多好,而是在她一生中最好的时间里,谁陪在她身边。”阿萍担忧地看着家华,叹了口气,又说,“唉,你们这不是谈恋爱,你们这是拔河啊!”家华无语。是啊,爱的路上又有几人能说清楚。
晴好的天气,阿萍坐在轮椅上,由阿梅推着,来到屋外的草坪上。远处,有两个小女孩在追逐嬉戏,不时从两姊妹身边跑过,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来。阿梅和阿萍同时羡慕地看着,受孩子们情绪感染,她们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阿萍感慨地说:“一晃20多年过去了!阿梅,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荔园登台吗?真像是昨天的事……”“哼,那个该死的赵老板欺负我们人小,一次不唱满8首歌就耍赖不给钱!下大雨台下观众都跑光了,我们还在那儿傻唱,现在想起来正好笑!”阿梅记忆犹新。
阿萍一下子想起小时在荔园登台时唱的歌,便唱了起来:“小妹妹,美妹妹,红红的小嘴柳叶眉……”阿梅也跟着唱:“哥哥给你买糖水,你跟哥哥到沙嘴……”她又突然想到件事,笑着说:“赵老板赖账,妈都没办法对付,我就大吵大闹,抱着柱子不放,非把钱讨到不可。”阿萍摆摆手:“你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像个假小子。”阿梅要强地说:“家里没男人,你和妈又那么纤弱,总得有人强出头吧。”阿萍叹了口气:“唉,你要是生在好人家,或许就不会这么好强。”阿梅调皮地说:“好强不好吗?”阿萍担忧地说:“我就担心你太好强了,错过一生的幸福。”阿梅默然不语。阿萍顿了会又说:“我还担心你和妈的关系,你们两个,就跟火星撞地球似的,三句话说不到一处就抬杠,妈年纪大了,你要多让着她一点,别跟她抬杠怄气。”阿梅点了点头,阿萍像交代什么似的:“阿梅,我还有个心愿……我希望等我们百年后,能葬在一起。”“什么百年千年的,我要跟你活到一万岁,到时候都变老妖精。”阿梅不希望姐姐这样想。阿萍微笑地说:“呸!谁要跟你做老妖精啊。再说人生在世,谁无一死?这条路迟早是要走的,也没什么可忌讳的。”
阿梅紧紧地抱住了阿萍: “不!你不会死!你不会死!我已经托人找到大陆的一个气功奇人,他下个星期就会专程飞来香港,替你发功,听说很多人都被他治好了。”阿萍拍拍阿梅的手: “不要再费心思了,你为了治我的病,前前后后的,已经花了好多钱,我不要你再为我花钱了。”阿梅已经哭得像一个泪人:“钱算什么?你怎么到这时还跟我说钱?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把钱都花光我都愿意。”阿萍道:“好妹妹,你要答应我,送我的时候,不许哭。”阿梅强忍着:“好,我不哭。”两姊妹抱在了一起。
未出几天,阿萍终带着遗憾而去。出殡这天,阴雨霏霏,整个墓园笼罩在一片雨雾中。阿萍已经入土,在悲戚的音乐中,亲朋好友将一支支洁白的百合花放在墓前。方妈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由HELLEN搀扶着。小阿明睁着一双童稚的大眼,对发生的一切懵懵懂懂。而阿生默然呆立在墓前,还未从丧妻的悲痛中缓过来。阿梅记住阿萍的嘱咐,没有哭,悲痛欲绝的她,无力地倚在家华肩上,家华紧紧握住她的手。小明问小姨什么是天堂,阿梅洒泪,她几乎跑遍了一间又一间商店,把店面里所有的青面兽卡片全部买下。平常没事的时候,她就和外甥两人坐在地上,将收集来的青面兽卡片,一张张摊在地上。阿生决定回加拿大,他答应岳母每年带小明回来给阿萍上一次坟。
这当口,耀文却回来了,而且是意气风发。他终于调整好了自己,回到香港,他说要重新出山,也就是说,他不再走了。
家华的公司濒临破产。阿梅的这次出手相救,终于换来一张欠条,还有一封长信。是家华写给阿梅的。她在灯下读了起来。“谢谢你又一次力挽狂澜,把我从破产的绝境中拯救出来,照理说我该感激涕零,我该庆幸有一个有如‘保护神’一般的女友……
不瞒你说,连我自己都有一种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感觉。但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你背着我,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替我做本该由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当然,你会说,即使你跟我商量,我也不会答应你替我出头。但是,现在这个局面,我确实没办法不为自己感到悲哀。你可以理解成是我大男子主义在作祟,是的,我是一个大男人,我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活在这样一个需要被人施舍的卑微状态,或许你不认为是施舍,但你的强势,你的做派,无法不让我产生这样不好的联想。你怪我什么事都不告诉你,可我能说什么呢?如果我告诉你了,是不是意味着什么都由你搞定,那我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还是说,你心里根本就鄙夷不屑?相对于你取得的巨大成功,我这点努力算得了什么呢?
39 神仙侠侣 (6)
你没有征得我的意见,擅自召开澄清记者会,这再一次让我认清,我在这段感情中所处的位置,我的心情由悲哀转为愤怒,这股愤怒的情绪促使我提笔写下这封信,当你读这封信的时候,银驰影业公司已不存在了,我们的关系也将不存在,我依然深爱着你,但这并不影响我离开你的决定,因为我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男人,我的棱角和傲骨最终会将你刺伤,所以在刺伤你之前,我选择离开,这张借条你保留着,我会把欠你的,全都还给你……”
她擦着脸上的妆,擦着擦着,眼泪迅速汇聚眼眶,终于滚落。对家华来说,这也同样是个不眠夜,他静静地关掉灯,搬着装满杂物的纸箱,走出公司。身后的玻璃门在他离开时关上,门上挂着的“出租”牌子在左右摇摆着。
阿梅满怀心事地来找耀文聊天,抢了耀文的烟来硬是抽了两口,便一个劲地猛咳嗽。耀文掏出一个药瓶,“来一颗?”阿梅一愣:“这是什么?”耀文笑笑:“心情的维他命。”看到阿梅吃惊的神情,耀文笑了:“你别紧张,这不是毒品,不是摇头丸,这是美国最新抗抑郁的药,据说纽约的白领人手一瓶,称这是心情的维他命。”阿梅迟疑地问:“你有抑郁症?”耀文笑笑:“抑郁症是排在癌症、心脏病之后的人类第三大疾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阿梅忙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有抑郁症的?”耀文略顿了会:“其实不瞒你说,我在去加拿大前,就开始看心理医生了。”“耀文,听我说,你不能太过依赖药物,心情不好,光吃药是没用的,还是要靠自己去调节。”阿梅不想他以后都这样过日子。
耀文笑笑:“那你现在调节一个快乐给我看看。”
见阿梅一时语塞。耀文又笑:“你不要怕,像你这么坚强,是不会得抑郁症的。”阿梅凄然地说:“那也不一定,再坚强的女人,也有被打败的时候……家华给我写了封信,我们之间……这回算是彻底地完了。”耀文忍不住说:“你知道吗?你这个人最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情人。”“为什么?”阿梅很疑惑。耀文坦言:“你光明磊落,豪气万千,仗义疏财,肝胆相照,可这些,都是对朋友的赞美,却不是对情人的赞美。”耀文话题一转兴奋地说,“最近有个大陆导演,请我演一部跟京剧有关的电影,过两天我就要去北京!我在戏里是个旦角,要走台步,要甩水袖,吧-嗒-嗒-嗒-嗒—仓!好玩吧?戏里演的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结果这个旦角在戏外就依恋上了那个演他男人的男人!”阿梅很好奇:“哟,这倒是有点意思,你跟那个大陆导演讲讲,我这个男人婆,就应该反串你爱的那个男人!” 耀文玩笑地说:“没错!我也这么想过。其实你灵魂里住着一个男人,我灵魂里住着一个女人。”
耀文的话突然把阿梅震了一下。耀文接着说:“家华要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由内到外的女人,所以,你们注定是不会在一起的……”阿梅眼眶一红,她转过头,努力让情绪平复:“再给我一支烟好吗?”她手颤地又点燃一支烟。“我佩服那个大陆导演,他一眼就把我的灵魂给看透了,他说我就是为这个角色而生的……”耀文说着说着,还做了个甩水袖的动作。他凄然一笑:“美慧要是知道我将去反串一个戏里的女人,会怎么想?”阿梅摇摇头说:“你还是忘不了她。”耀文仍用京剧念白道:“唉,无可奈何花落去,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他迈着莲步走到阿梅面前,“如果我们对换躯壳,你是男,我是女,我们的人生会不会幸福一点?”阿梅无言以对。
耀文一个人去北京拍戏,众人与耀文拥抱告别。HELLEN一转身,突然发现个小姑娘躲在角落,偷偷拍阿梅,她冲过去,那女孩想跑已来不及,被HELLEN一把揪住。HELLEN厉声问:“你在拍什么?把相机交出来,交出来!我已经注意你好久了,说,你是哪家的狗仔队?”小姑娘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HELLEN又问:“你说不说?说不说?”说着就要抢小姑娘的相机。阿梅回身看见便走过来问:“怎么回事?”HELLEN说:“她跟踪我们好久了,我在问她是哪家狗仔队的?”“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不要紧张,慢慢讲。”阿梅柔声说。
小姑娘大了点胆子继续说:“我是……我是你的歌迷。”阿梅点点头:“你是我歌迷,所以你跟踪拍我?” 小姑娘也连连点头。HELLEN则说:“阿梅你不要听她的,我看她根本不像歌迷,我们歌迷会没这号人。”小姑娘急了:“我真的是阿梅姐的歌迷。”“你说你是我的歌迷,那你唱一首我的歌给我听听,好吗?”阿梅想了这个办法,HELLEN也忙附和。小姑娘有点不敢唱。阿梅还是口气平和:“你要是不唱,我就要没收你的底片,你知道吗,跟踪偷拍别人是不道德的,也是违法的。”那小姑娘迟疑了一会儿,心一横,又唱又跳起来。阿梅和HELLEN几乎看傻了,因为她将阿梅模仿得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