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干净而又善良的眼睛，她的美，全在那双眼里。
“是谁？”她也紧张地问，还有警惕。
空气一下正常了很多，何雪琴长舒一口气放下电筒。是那个画上看到的女孩。
“我……”她想了半天，因为刚才的惊吓，脑子象生了锈般有点迟钝，“我是来这里玩的。”
“这个时候？”警惕的意味更强了，但同时又松了口气。
“不是……是迷路了。”她只好说。
“难道，你不是跟着那些白布条来的？”她怀疑地问。
“白布条？”她想了想，“那些……是指路的吗？”
她突然想起来学姐说过，千万不要向村里人承认自己是来这里找稀奇的，这个村里的人有些怪，而且不好客。
“如果不是为了指路，那是为了什么？那些白布条，不就是你们挂上去的吗？”她已经慢慢走上坡来，并且看出她是个学生，也看到了她背上的画板。
看不清她的脸，从声音可以听出来，她很年轻，而且已经带出责备的口气。
“我……没有……”她嗫嚅着说，不知为什么，居然心虚起来。
“你没有，那也是跟你一样的人挂的。”她停了一会儿，“真的，为什么要带着那么多奇怪的想法来呢？这个林子里，根本就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她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那感觉，就象她是山林的主人，正在竭力保护所有属于这座山的生灵不会被打扰，被窥探。而自己，真的好象有点目的不纯呢，尽管是被的艺术想象力加工后带着美感的目的不纯。
“我，不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定定地看着她，突然轻轻呼口气，声音缓和了很多地说道：“可能是我多心了，你看起来……不象坏人。”
“我本来就不是坏人。”她急忙说。
她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成熟的天真，仿佛她比自己大很多，又仿佛只是一个孩子，难道是这座山让她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感觉吗？看着她没再说话，转身向坡下走去，她忽然慌了，一边急忙跟上一边喊了一声：“喂！”
“跟着我走，不要向两边看，不然会怕的。”她终于说话了，身影在前面若隐若现。
她急忙拿电筒照定她身后的路，一刻也不敢大意地跟上。虽然她已经提醒她不要向两边看，她却还是看了。这是条很窄的路，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穿行，而且坡势较陡。两边是密密丛丛的灌木，在夜色里显得黑黝黝的一片。它们带着模糊的边缘，仿佛就是黑暗的一部分，只不过是比较重的一部分，沉淀在山坡上。
这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总担心它们会随时流动，静悄悄地就把自己和这条路淹没了，只有那个女孩子，一点也不受影响地离开这里。有目光在这奇怪的感觉里闪烁，明灭不定。
“喂――”她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她终于停下来，微微转过身。
满天星光下，她看见她的轮廓，美好地站在那里。
“我怕，好象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她的声音有点抖。
“是吗？”她的头转动了一下，脸部的轮廓从微微隆起的颧骨变成挺直的鼻梁和闭着的嘴，并且停了一下，“没有啊！”
鼻梁和嘴的轮廓消失了，她看见她转过身走到她身边，一只手不期然伸出来牵住她空着的那只手，有点凉。
“我牵你走吧。”她说。
这正是她刚才站过的地方。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何雪琴突然觉得那双眼睛消失了，彻底消失了，再没有被人盯着的紧迫感。灌木丛还是灌木丛。奇怪，真的好奇怪，是幻觉吗？她禁不住问自己，是不是连这只正牵着我的手，连前面走着的这个女孩，也都是幻觉？她的心惶惑起来。但沙沙的脚步声是真实的，她的电筒光照过去，看到一双光着的脚，正一步一步轻巧地向前走着，而后面，跟着自己的耐克鞋。
她居然光着脚，走在这些树叶和松针上，还有泥和石块！
她不会疼吗？
“我们……要去哪里？”她终于开口问道，声音哑得象很久没说过话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一样。
“我家埃”她回答，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
“你家……在……哪里？”她接着问。
“在村子里。”她停下来回头看她，“别怕，就快到了。”
接着，她看到了屋子的轮廓，就在前面不远处。原来她们早已走到谷底了。但是放眼望去，却看不到一星叫做灯光的东西，哪怕是摇曳的烛光。
这里，太安静了。
“妈妈！”她却轻声叫起来，人已牵着她穿过一道篱笆走到一座屋子前。
周围黑蒙蒙的，什么东西都看不清，除了那些星星，清朗地挂在天上。
屋子里立刻有了动静，然后，何雪琴看见有一星光在里面亮起，再摇摇晃晃地移到门前。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听见她妈妈一边开门一边责备她。
“带了个……迷路的人……回来。”她听见她轻声说，口气有点犹豫不决。
门开了，果然是一支蜡烛，她妈妈正用吃惊的眼神盯着她们，并且拿蜡烛往前照了照。烛光摇晃着，她看到她的目光有些阴晴不定。好在她不是笑的，她想她要是笑起来，那样子一定很可怕，虽然她长得很端正，却显得很老态。后来天亮了她才发现，她其实并不象她在烛光下看起来那么老，而且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母亲盯了她们好一会儿，没再说话，侧身把她们让进来。关上门前，她很仔细地向门外看了又看，回身的时候，又看了女儿一眼。有种紧张的感觉，仿佛会发生点什么。何雪琴不自觉地想。
蜡烛在她手里把屋里照得半明半暗的，更增加了这种气氛。她默默打量了一下屋里。这里说是客厅，倒不如说是厨房，或者是饭厅，有桌子椅子，还有灶台，很老式的土砖的灶台，有烟囱一直穿过屋顶通到外面。应该还有两间屋子，因为左右两边各有一道门，古老的往两边打开的木制门扇虚掩着，里面黑乎乎的。
“迷路了是吗？”她把蜡烛倾斜着向屋子中间一个小方桌上滴烛蜡，再把蜡烛立在还没凝固的烛蜡里，没有回身。
“嗯。”她点点头。
“那今晚就睡那个屋里吧。”她的手指向左边房间的门。
“那是我睡的屋子。”
那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已经从灶台那里又摸出一个蜡烛，走到她母亲身边把它在亮着的那根蜡烛上点燃了。然后对她点点头，自己先向那间屋子走去。她回身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那个还站在桌前的母亲，才转身跟上年轻女孩。
“我来烧点水。”她听见她母亲在身后嘟咙了一句。
屋子里很简陋，跟外面那间一样，有床，有椅子，还有柜子，床上铺着凉席，一切看起来都很陈旧，仿佛很有些年头的样子。是古老，何雪琴脑海里突然窜进这个声音。她茫然地四处看了一眼，窗户开着，那个声音不会是从窗户进来的吧，说不定那外面紧贴着墙根会有一双半明半暗的眼睛偷偷往里窥探呢。
她的心颤抖了一下，犹疑不决地看了看正在往柜子顶上滴烛蜡的年轻女孩，那柜子的高度差不多齐着她的肩。外面那间屋里传来动静，是折断树枝和烧火的声音，她妈妈真的在烧水了。
“你就睡这里吧，席子是天黑前才擦过的。”那女孩转身对她说。
她没有点头，依然紧紧抓着背包和画板的带子，声音干涩地问：“为什么……烧水？”
“你不用洗脸吗？”那女孩奇怪地看她一眼，走近她。
她往后退了一步，完全是下意识的。
“怎么了，你在害怕？”她终于意识到了她的情绪。
是的，她在害怕，因为屋顶上刚才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象一种脚步声一样，轻轻的极迅速地掠过，从她左边掠向右边，然后就消失了。那个女孩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害怕，”她问，“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她又向后退出一步，声音有点激动起来，“是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就在刚才，从屋顶上跑过去了！”
女孩抬头来看着她，背着光，她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太敏感了，”她听到她叹口气，“根本就没有什么声音。不过，也可能是我们在这里住得太久了，对什么都习惯了。有的时候很晚了，都会有山里的小动物或者是风从我们这里经过，对它们来说，这只不过是条路而已。其实，你只是不习惯。”
她的声音象一种水，很干净，也很安静地流淌着。
“我……从来没……来过山里。”她终于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我……”她愣住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她似乎很在意她的出现。
“水烧好了。”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她妈妈，手里还端着一个木盆，能很明显地感到有热气从里面冒出来。
“明，去找条干净的毛巾来给这个小姑娘。”她听见她妈妈说。
“我……我自己带了！”她急忙边答边取下背包来。
“那你先洗脸吧。”她妈妈把木盆放到地上，和她平时用的脸盆差不多大。
那女孩不声不响地低头出去，一会儿拖了一个大不小的木盆进来，再提了水倒进去，试了试水温。
“沅完脸就用它洗脚。”她轻声说，然后和妈妈一起出去了，并且轻轻带上门。
何雪琴有点愣愣的，半天才动手洗起来，耳朵却不听话地竖得老高。水有点烫，她吓了一跳。为了找自己的毛巾，她把背包翻了个底朝天，弄得地上到处都是东西。外屋没有一点动静，安静极了，她总觉得那两个人出去以后就不见了。
天哪，她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忐忑不安地把脚从木盆里提起来，她听到水滴清晰地滴到木盆里，由快到慢。她一直听着这水声，从自己的脚掌滴落，然后一个信念一般的感觉慢慢升起：不管怎么说，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那个从屋顶上掠过的声音，说不定就是我正在找的呢！
她已经更加坚定地相信，在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下，一定会有不同寻常的东西存在。还有那个女孩子的美，也是不同寻常的，她刚才听到她妈妈叫她明。
这是一座神秘的山林，这是一个神秘的山谷。
这样想着，她感觉又兴奋又疲劳，就和衣倒在床上。凉席铺在木板床上，硬硬的。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带着一种不明原因的安然，她很快沉入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