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正业笑着喊她:“阳阳,若是碍了你跟高先生的事,那就不带阿亮他们了啊,有高先生陪着我也放心。”
初阳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在经过四姨太身边的时候,却是听到她若有所指似的冷哼一声,道:“大小姐左右逢源的本事可真是厉害。”
初阳没心思再与她吵,进了房间便把门砰的一声摔上。
窗台上挂着的中国结双鱼许愿铃随着风微微地晃着,丁零当啷地响着。她重重地倒在床上,眼泪便顺着脸颊滴到贡缎床单上,想着父亲的话,她突然觉得很委屈,像是真的要被父亲安排嫁给别人一样。
床头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初阳吓了一跳,她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才坐起身来接听。
“初阳。”
仇少白声音里宛如倾注了万般的柔情,短短两个字,便让初阳刚刚收起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抓紧了电话线圈,却是有些生气,道:“你今天去哪里了?”
浓浓的鼻音,无征兆的嗔怒,让仇少白的心瞬时提得老高,“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初阳却是不说话。
电话里传来的轻微抽泣声只让那边的仇少白慌了神,他安抚她道:“你不要哭,我现在就过去,我现在就过去找你。”说着便要挂上电话,她才终是开了口,声音极轻,不仔细听就错过了,“我没事,就是…就是想你了。”
他的心终于得以回到了原处,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轻咳了咳,道:“哦,你想我了?”
他又是那样逗小孩子的语气,让初阳的脸刹那间又红透如富士苹果般。
他似是寻常人家丈夫对小妻子报日常似的道:“我今天去了闸北,去处理了些事。”
初阳抱着电话又躺倒了床上去,看着窗外月下树影,问:“那事情处理得顺利吗?”
他笑了笑,嗯了一声,又道:“我今天路过一家白俄人开的点心店,他们新做了一种芝士蛋糕,配着星星点点的樱桃果粒,保准是不一样的美味,若不是出炉久了不好吃,我定是要给你买十盒八盒带回来的。等哪天我得了空,专门载你去吃,好不好?”
她有些傻气地握着听筒点了点头,却又突然道:“我们明天就去。”
他笑,“明天?你这小馋猪,莫不是已经流了口水?”
初阳知道他是有意逗她,心里满满暖意,也不哭了,只是轻声抽噎了一下,依旧道:“我就想明天去。”
本是蛮不讲理的话,因为伴着轻轻的鼻音,倒似是最惹人怜的撒娇,让听的人软了心扉。仇少白沉默了片刻,道:“好,那明日我去学校接你。”
初阳这才露出笑来。
仇少白道:“去洗把脸,早点休息吧,我可不想明天见到一个哭肿双眼的丑八怪。”
初阳娇嗔道:“你这人真是讨厌,你才是丑八怪呢。”
仇少白笑道:“好好,是我错了,我给初阳小姐赔礼道歉,快去吧。”
她却哎了一声喊住他,道:“明日你不要忘了早些来,我在沈老师的舞蹈教室等着你。”
他不禁莞尔,意味深长地道:“原来你竟这样想我。”
听到这句话,初阳脸更红了,拿手指缠住电话圈圈绕绕的线,又从床上坐起来,急道:“你再这样,我可真要恼了。”
仇少白笑道:“一会儿说想我,一会儿又恼我,难怪世人都说女子最是多变,可是难缠哟!”
她又急又气,找不到什么话来回他,便干脆连名带姓地一起喊他:“仇少白,你这人真是讨厌,你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吧!”
仇少白又哄了她一会儿,她的脸上才又露出笑颜。两人终是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如银的月色洒下来,照在窗前随风晃动的许愿铃上,让系着的一对铜铃小鱼变得越发灵动,树梢上、草丛里的虫子叫个不停,盛开的蔷薇花,随着窗棂一直伸到了房间里,香气悠悠,让初阳心里犹如被蜜糖绕着,打从心底冒出甜意来。
第二日,原本明媚的天突然簌簌地下起了雨,断线珠子一般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到假山湖里,荡起一层层波纹。初阳坐在练舞室的木地板上,看着窗外重雾深锁似的天,听着荷叶上啪啪作响的雨声,眉头微蹙,心中满是失落。
沈曼芸刚换了衣裳出来,见她的眉头都要蹙到了一块儿去,道:“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快去里面把衣裳换了吧,这雨下得突然,仔细别冻着了。”
她却只是应了一声,并未动弹。
沈曼芸也在她的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笑着问:“怎么了?跟仇先生吵架了?”
她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是本来约好了要出去,可遇上这样的天气…”
沈曼芸道:“哦,你们要出去玩儿啊?”
初阳侧头看着窗外,半晌才回道:“他说要带我去吃好东西的。”
沈曼芸倒不料她说出这样一个实在的理由来,忍不住打趣道:“若是别个也就算了,俗话都说这民当以食为天,既然是约了人去吃东西,下着雨也万不能失约的。”
这样一句话,恰让初阳想起昨晚他在电话里叫她小馋猪来,娇嗔道:“沈老师,怎么连你也要欺负人了?”
仇少白从西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两人爽朗的笑声,他将雨伞立在门边,弹了弹落到肩上的雨珠,修长的油皮大衣敞开着,抛却了往常不离身的黑色,他今日独穿了一件月白色衬衫来,配着一根蓝色格子领带,倒是让他冷厉中透出了一丝文雅潇洒。
他也不敲门,仿若熟客径直走到了练舞厅,见两人正同坐在台子上,轻咳一声,道:“你们聊什么呢,老远都听到笑声了。”
初阳没想到他竟真来了,从地板上站起身来,看着他道:“这么大的雨,我以为你不来了。”
仇少白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发,眸中尽是说不出的宠爱,“答应了你的事,就是赴汤蹈火也不能食言的。”
沈曼芸在一边抿了嘴笑,初阳的脸上一下子便红了起来,“那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换衣服。”
仇少白点点头,道:“去吧。”
她逃也似的跑开了,长长的走廊里,能清楚地听到她鞋子踏地的嗒嗒声。
他嘴角一直噙着笑,似是忍都忍不住。
沈曼芸站起身走到了镜子前,她今日穿了一身黛青色的如意旗袍,领口是淡淡的银黄色,精巧的盘扣搭在胸前,配着一个浮花手提包,眉黛青颦,恰若华灯上的光,大方而夺目。
仇少白见她轻轻整着腰间扯起的褶皱,道:“你今日可真美。”
沈曼芸笑,拿出一支淡淡的口红来,道:“我不过是个藏了两面相的木偶罢了,再美也终是不及你心尖上那初阳小姐半分。”
仇少白道:“你何必这样贬低自己,若你想停,他定能给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沈曼芸转过头来看他,“你就管好你自己的事,好好约会吧。眼下江乘那边建新货仓的事已是就绪,正事多缠人,你好容易得了空出来,可别让小丫头失望,要知道于…”
话未说完,正见初阳换好了衣裳进门来,一身粉色的细纱缎底连衣裙,领口缝着一片蕾丝假式云肩,上面的晶石流苏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越发光滑如玉,只是看着,便能猜到她早上挑衣服的时候有多么上心。
仇少白自是喜欢,伸了手将她拉到身边来,又回头与沈曼芸道别:“沈老师,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沈曼芸微微点头,道:“玩得开心点。”
初阳却是犯起别扭来,一边走着一边想要挣开仇少白的手,道:“你放开我,下着雨我总要去取把伞才能出门的。”
他却是握得更紧,在她耳边厮磨,道:“这是说的什么话,跟我一起出去,还想独走一边不成?”说着便不再由她,拿了立在门口的雨伞,一路牵着她的手扬长而去。
早有小汽车停在门边了,他亲自开了车门,拿伞护着她坐进去,又将身上的皮衣脱下来,披到她的身上。他那样的身材,衣服自是能将她包个严实,初阳却不配合地动了动身子,嚷:“干什么要把人包得跟粽子似的?”
他却是笑,道:“都说秋初老虎热晕鳄,可不知这秋雨已寒,若是不仔细也是能冻坏人的,你身子骨那么弱,当真要让我心疼不是?”
初阳低了头得意地笑,过了一会儿,复又抬起头来看他,“把衣服给我了,你就不怕生病吗?”
他趁机将她拥到怀里去,“那就这样抱着你,你身上热乎乎的跟小狗似的,保准冻不着。”
她大声道:“仇少白,你才是小狗小猫呢,你还是小猪小老虎小乌龟!你放开我!”
两人打情骂俏的声音随着车子呜呜的声音渐行渐远。沈曼芸也从学校里出来,身上却多了一件夜来香的苏绣披肩,一直围到鼻梁处,遮去了大半张姣好的面容,唯露出那双明媚的眸子。一场秋雨一场寒,冷冷的空气伴着滂沱的雨,让人不由得生了凄凉之意。她持伞伫立在街头,一直等到小汽车转弯不见了,才招手叫了一辆东洋车,“去广阙楼。”
飘落的梧桐花瓣被车轮压出一行泛黑的印子来,让人无端生出些惋惜。雨落当音,花殒成谶,远了,远了,一切就似是变成了如烟如雾的梦,再回首,已是什么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