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穿行两三个红绿灯上下班，在路上耗费半小时。天晴的时候，我一路看风景看店铺，欣赏各式招牌，并没感到路途遥远，但秋雨一下，就有些愁苦了。好几次骑车打伞，差点撞上了别人，有一次还被人回头骂了一句，这让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时日久了，对操场上篮球的咚咚咚就更加烦躁起来。而且，常常是凌晨两三点无端醒来，便再难入睡，白天只有补觉，否则大脑就如云雾之中。十几天过去，那种极目远眺和怀旧情结开始淡化之后，路途的奔波和失眠便有些令我苦不堪言。当初那么满意的住处，怎么就这么不适合我呢？
我想起十年前我在程集中学当教师时，就是因为住在学生宿舍旁边，整天处在喧嚣之中，神经衰弱得厉害。这样子下去，我能坚持多久？
我得撤离。动了此念，我便一个接一个电话催老公来安庆看房。
按图索骥，和老公跑了几处开盘小区，细算之后，我们只能望洋兴叹。在这里，我真正认识到自己的“穷困”了。谁不爱花园洋房？谁不想安逸舒适？但以前自认为是双职工是白领阶层的我们，在这个还不算发达的城市里，现在开始体会到什么叫“穷光蛋”。花园小区到处有，住宅广告漫天飞，但它们只青睐钞票。我逐渐觉得城市的势利。
我对势利的城市生活渐感失望，午饭后懒得跑了，我午睡，夫却骑上自行车，独自又出门去转悠。不久回来说，有一套二手房，位置、环境和面积都还适合，离单位又近，而且不要花大力气装修的，可以直接搬进去住。这很适合我家目前的境况，以后等经济条件好了，再订个新房不迟。
我立即骑车去看。中介所的小汪说，这房子好啊！这人家刚搬走不久，还来不及贴广告呢。要不然，抢不到手的。这是缘分啊。这里是全省的安全文明小区，700多户。居委会主任还是省人大代表呢。
小区内环境整洁幽静，各种提示标牌精致贴切，墙壁上没有任何乱涂乱画，这一切印证了中介说的话。特别我看的这套，视野开阔，阳光充足，通风顺畅，离马路较远。应该是比较理想的住所。我心中当即认可了。便赶回同老公商议，老公叫我拿主导意见。我说那就这么定了，只是价格略高点，但我实在没心情再去货比三家了。
紧急筹钱、办过户手续，不到一个月功夫，钥匙交给我了，房产证也拿到手了。粉刷一下，换了窗帘，老公执意把卧室装了防盗窗，换了门锁。我们两口子挑了个日子，搬进简单的家什，老公点燃一挂鞭炮，我虔诚地对天地拜了几拜。然后烧几个小菜，相对而饮，就算进了新居。
连绵的秋雨从我放炮时就开始柔柔地抚摸着头脸。细密的雨丝中，楼外的樟树、花草静悄悄的，仿佛熟睡的婴儿，一切那么安逸那么柔和那么沉静。室内摆放着几盆全绿植物：著名作家石楠送的吊兰，同学送的滴水观音，自己买的春雨。淡黄的木家具木地板衬上绿色植物，便有了活气，小小房间顿时生动起来温馨起来。墙上挂着市内名家字画，一幅冯仲华的“存养读书心”，用将红色的木框嵌着，挂在客厅的沙发上方；陆平的牡丹水仙图挂在书房。
在书房里还有我喜爱的“兰园”题字，那是原宿松县文联主席王先珩先生的篆体，旁配小行书。这些年来，人家送我的字画也不少，但我搬家什时，特别不忘的就是带来这块装裱朴素的字匾，尤其那几行小字，甚合我意。寥寥数行，不仅书法甚佳，文笔也很优美洗练，他的解释可以说是恰到好处，锦上添花。“兰园者，姚岚先生书房名也。始筑于程中，后徙于孚玉，今又迁至新楼，历三乔迁而名终不异，何也？佛云：境由心造。此乃女强人心中之一块芳草地也。劳作之余，居其中，读书、品茗、作文、会友，不亦乐乎？不知石剑先生以为然否？”
虽然我一直不喜欢“女强人”这个称谓，也自认为自己并非女强人。王先生高明之处在于，书房名虽只是我的个人所好，但实体的房子却与我的老公分不开，在人生价值观上，我与老公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他竟一反题字常态，以反问作结，巧妙地引出房子的男主人来。这自然也得到了我老公的喜爱。
如此一来，环顾四周，我便有了置身旧巢之感。温馨的感觉就象这雨丝，在秋夜里不知不觉地浸润全身。早上不知何时而醒，躺着，听窗外静谧里小鸟飞过时偶尔的轻鸣，城市的喧哗仿佛离我十分遥远。四周都是陌生而友善的面孔。我第一次尝到了独处陌生城市中的最佳状态。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不就是写的这种心境么？
趁一个晴朗的下午，我骑车绕住宅区的四周浏览。出门往北，不远处就是菱湖公园的后门。曲桥通幽，林木繁荫，芳草萋萋，波光粼粼，顿觉心旷神怡。哪个城市之中有这么浩瀚的水面，有这么辽阔的市民公园啊！不远的水畔，有“黄梅山庄”和“黄梅茶社”，熟悉的黄梅小调袅袅飘来，真分不清天上人间。水里依稀可见菱荷的叶杆，可以想见夏日丰茂而美丽的情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直是我追求的人生境界。南边是安庆的最高学府——安庆师院的老校区。边上的街市上，各种小吃超市服装菜市甚至小商小贩一应俱全。到单位只有五分种路程，无须穿越红绿灯。这让我真正地感到庆幸感到满意起来。敝帚自珍，这话说得好。在新居住了几天后，我一点都不羡慕别人家的宽敞和豪华，陋室里自有幽静和孤独的美妙，以及轻松的感觉。
安居就能乐业。自从搬进了新居，我才真正开始静下心来，才不再以为自己是漂泊流浪。仿佛我的双腿从此才开始踏实地踩在安庆的土地上。在这座古老的文化名城里，我这个带着泥土味的子民从此将会随着她的呼吸而震颤，随着她的脚步而歌唱了。（2006年12月）
开在秋天的木芙蓉
天空湛蓝湛蓝的时候，窗外的木芙蓉又开了。红硕的花朵在阔叶的枝头摇曳出秋天特有的风韵，让这过分凝重的院落也荡漾出些许的生机和浪漫。
大门两边几块牌子散发着威严而庄重的气息。这样的院落里，尽管有川流不息的人流，有哄哄嚷嚷的喧嚣，但一切均顺着一种规范的秩序而进行，仿佛这院中的一切花木，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历经春夏秋冬。花开花谢，叶长叶落全凭一种看不见的外力驱使和调度。
我们的窗子面对大院。如果有闲情逸致，不妨立于窗前，看院中行走的各色人群、好坏车辆，听上下楼梯的轻重脚步、送迎招呼，年长月久，会悟出许多人生至理、交际的真谛甚至为官的奥妙。在这样的环境里，只要能学点佛家的“清静无为”之功，便可闹中取静，乐趣无穷了。
门一关，便无人打扰。我们这样的“冷门”里，坐着一些愿意修炼的信徒。拿着百姓供奉的俸禄，写一些可有可无的文字。偶尔心中也流淌过一丝愧疚，可一想起古今的同行，便也心安理得。坐累了，干脆外出，看山看水看天上自由自在的云。有兴致时，不妨也吟诵些歌舞升平的诗文，就象这些应时而开的花朵，间或点缀点缀这一方凝重的空间。只要不象林中张狂的鸟儿，玩耍之中还肆意甩下一泡粪便在行人的头顶，便决不会惹来咒骂和追杀，便尽可以周年到头过着无忧无虑沐浴阳光的日子。
然而，冬青树下停放的车辆上，仍然是星星点点灰黑色的粪便。枝叶间，是赶不走的追逐嬉戏觅食的鸟儿。不知是该责怪这鸟儿的放肆呢还是该非议这树栽的不是地方，抑或是重新换一个停放车辆的位置。
张扬的木芙蓉旁是早已谢了花瓣的桂花树。过去了的八月，那谦逊的桂花树用她细小而精致的花儿虔诚地美化着我们澄净的日子，甚至将浓郁的芬芳渗透进我们酣甜的梦中。她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去，却让我们记忆之库里永远留存着她诱人的气息。秋风一过，她就无声地隐退，丝毫不留意这热烈的赞美和崇敬的目光，也不管是否留下绵延不绝的种子。
这木芙蓉就在桂花隐退之后粉墨登场，她姗姗而来，团团簇簇，高立于枝头，犹如举着一面红旗，在秋风中旁若无人地展示自己的情怀。她藐视囚缩在低矮处的菊花，也不屑于羞涩的桂花树。从春到夏，她等待的就是这独立寒秋的日子，就是这灿烂开放的时刻！阳光下秋风中，她放纵地舒开臂膀，挺起绚烂的脸庞。任丛中鸟飞蝶舞，任路边评头品足。她为蓝天的赞许而舞，她为欣赏的目光而唱，她展示的是她很久很久的期待……
我从未留意过这硕大的花朵隐退后是不是留下了硕大的果实，她的成熟大概是在人们目光冷落了的冬季。她的果实或许成了饥饿的鸟儿雪地里的晚餐——没有谁再去关注并寻觅几颗并不醒目也不实用的种子。只是寒暑易节，秋天再次光临，我们的视野里又闪动着她的倩影之时，被尘封的心弦仍会被她的热烈弹出一曲秋高气爽独立枝头的乐章。
（2004年11月）
渴望阳光
又是整整一个冬天，我和家人，还有我的花们，每天都在渴望阳光。
我家的小院里，一到寒冷的冬季，就整天整天再也见不到一丝一缕的阳光了。瑟瑟的冷风从院门前的过道里呼啸而过，它阴森森的呼哨声穿过漫长的冬季，把我禁锢在室内的电热器前，不想动弹。院内靠井边的地上结了厚厚的冰，到下午都没有消融。盆里的冰也很厚，我用棒槌敲开一个窟窿来，黑狗便伸头去喝水，呲呲的有声有味。狗是不怕冷的，它不象我，也不象这些花草，一次霜下来便焉头搭脑了。
能搬进屋里的盆花，我都赶在冬季严霜来临之前搬进了屋里。这几年我养的花品种不多，每每从花市购回来，不几日便枯萎了。几次三番之后，为避免再惹感伤，只好索性不买。
娇贵的米兰芳香四溢，可就是太惧怕寒冷。任凭我怎么竭尽心力地爱护有加，但缺少阳光的抚爱，它仍是执意地弃我而去。当初在花市上左挑右选，哪个中看要哪个，那绿茵茵蓬蓬松松的叶子，细细碎碎的花儿点缀其间，往客厅里一放，犹如一位秀美的女子端坐其间中，平添一份雅趣与情韵。可是，几天一过，眼见它日渐凋零，萎靡不振，宛若新嫁出塞的公主，即使被异蕃奉若晨星，仍抑制不住对南国故土温暖的怀念，再怎么细致的呵护仍是滋润不了漫长冬季里因缺少阳光抚慰而日渐干涸的心田。我最钟情的米兰，仍是不肯在我家落户，这让我多年来一直心存遗憾与伤感。
家，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最温暖最舒适的港湾。为了使我的家在寒冷的冬季里多一些绿色与生机，我只好栽种一些生命力强的花木了。栀子、黄杨、茶花、桂花、菊花便成了这个小院的主人。它们不怕潮湿、阴冷，总是站立在院中的墙壁边，每天送我出门，迎我归来。最令我感动的要算茶花了，它居然在这最寒冷的日子里，悄悄而倔强地孕育出一朵花苞，即使终日不见阳光，它仍在缓慢地随着我希冀的目光一天天长大，花苞上渐露出红红的色泽，也许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迎着寒风开放了。尽管它的叶貌明显缺乏阳光的抚慰，尽管它的花苞只有一朵，可这足够了，足以让被世事的纷扰而甚感身心疲惫的我对它刮目相看，并由此而生出许多感叹、感激与憧憬。
与我相伴十余年的吊兰，静静地躲在房间的一隅，细长的叶子剑似的挺着，坚韧的匍匐枝长长地垂吊下来，撒出几许生气和飘逸。我想，也只有吊兰能适应这种淡然、寂寞而清静的境界了，它总爱躲在温暖的室内，过着不妖不艳淡然出世的日子。
前年的春节，一位老人送我几棵从山中挖来的兰花，栽进盆里，花期过后，我又移植到院中墙角，今冬，其叶依旧，可却不见花苞。那一大棵茶花，前年买来时，满树花朵灿烂如春，而今唯有一朵，任凭我一日看三遍，默立期盼良久，它就是迟迟不露笑脸。也是在等待阳光么？
年老体弱的母亲又搬着椅子去邻家的门前晒太阳，一边走一边抱怨：这怪旮旯里，一天到晚见不到阳光。黑狗也宁愿在外面野跑，却不愿在院子里多呆。孩子一放学回来便打开取暖器……我搓着长满冻疮的手，面对书桌上摊开的诸子文集，看着人家楼房冷冷的后壁，怀想着日出江花、云蒸霞蔚、万紫千红、接天莲叶……的优美境界，忽而便生出搬迁的念头来。望着一栋栋窄窄的森然的楼房，听着人家关院门开院门刺耳的碰撞声，这个念头就象气球般膨胀。
一切充满生机的美景皆因有无私而普照的阳光。渴望阳光，这是每一个生命最基本的愿望。
谁会拒绝阳光的照耀呢？
（2003年）
蕨草
我办公室的案几上摆放着一盆蕨草，细细小小的一篷，不多不少正好十根，我并未为它刻意造型，但它却自成景致，仿佛自己配设了园林师，高低俯仰，卷曲舒张，造型是那么恰到好处。每天打开门，它清丽的倩影令我的眼前一亮，心情一下子阳光起来。有它在案头陪伴着我，开导着我，枯燥的办公生涯便多了几许生气和情趣。
来小坐的有很多是文艺圈子的人，每每见了这盆不开花的蕨草，总要盯着细究一番，然后说：这不就是蕨草吗？阴沟墙角到处都是，没想到它在这里居然很靓丽！我总是抢着解释：这正是从墙角扯来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