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花的断想
一
路过街边花摊，又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蹲下来，看了半天。大多是草本花卉，这种花很难伺候，这样炎热的夏天，一不经意，它很快就会枯萎的。尽管花儿开放得美丽动人，但它的生命短暂，也十分脆弱，我不喜欢这样的花草。一盆象仙人掌似的花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的刺比仙人掌少，顶上却长着许多小叶片，象瓜子叶黄杨的叶子，硬硬的，结实得很。仙人掌是不需要过多关照的，对阳光和水分的渴求都不是太强烈。这样的特性与我倒正相投。面前的这盆花，可能是仙人掌嫁接的吧，卖花的白发长者，脸相不俗，精神矍铄，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不是仙人掌，这叫“麒麟”。为什么叫“麒麟”呢？我问卖花长者，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我将这盆酷似仙人掌的花端回了家，我想它肯定是常绿植物。常绿植物尽管没有迷人的花朵，但却有顽强的生命色彩，一年四季，都会让你感受到愉悦、活力和希望。生命中平常而实在的色彩太多，我们不需要一时的绚烂和夺目。短暂的绚烂和夺目之后往往是失落和伤感。“花开易见落难寻，花前愁杀葬花人”，那是怎样的一种凄婉色调！凄美的花与人，足以让铁石心肠的男人留步，怪不得，自古就有“怜香惜玉”之说。而我喜欢常绿，让一种淡淡的愉悦，铺展在四季的视野，这就够了。常绿是一种亘古的美，能让心灵澄静如石潭，就仿佛情到深处后的婚姻，给人天高云淡步履从容的感觉。这是老天的恩赐。
许多年前，我常常买回一些开放得很绚丽很芳香的盆花，小的就放在茶几上，大的放在客厅的显眼位置。一进家门，眼前一亮，心中着实舒坦。但不久，这种感觉便随着花儿的凋谢消失。枯萎的花瓣，零落的叶子，仿佛秋天就盘踞在室内，占据着你的心空，那份凋落的萧飒感比起当初绚烂的愉悦来，更让人难以承受。我不能忍受这样的心理反差，便只能挑选象“麒麟”这样的植物。
院子里留下来的大多是铁树、栀子花、石榴、朱顶红、吊兰这些好侍弄的花卉，有一盆茶花，10年了，仍只有一尺多高。这还算不错，刚买来时它还是个婴儿呢，看它太瘦小，对它不抱多少希望，便没怎么照顾它，它反倒存活下来。而那买来时就是满盆绚烂的，反倒只是昙花一现，过三五个月或者一个冬天，会让你再次品尝失落的滋味。它们坚持不下去，它们不能适应新的生活，新的环境。这真应验了“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谚语。适者生存——这是永恒的规律。
二
七年前，我写过一个长篇《花开何处》，写四个女人，写几种不同的“花”，写她们的绽放和凋谢，绽放是一种美丽，静守是一种美丽，凋谢也是一种美丽。
有美丽自然就有欣赏的目光。任何色彩，你不能简单地分出等次，只有主观的好恶。所有的花，其实都是按自己独特的姿势生长着和美丽着。
把女人比做“花”，是很陈旧的比喻。传说神姿葱秀、袅袅娉娉的草本花卉虞美人，就是项羽的爱姬虞姬自刎后所化。有诗写虞美人云：哀怨徘徊愁不语，恰如初听楚歌时。
这样的色彩自然凄美而动人。
一位年轻的诗人说：“一生一次的花朵，就开在伤口”。一生才开一次，多么金贵的花啊，却开在伤口！真的令人心痛。这是滴血的绚烂啊，谁的心不因之阵阵颤栗！但开在伤口的花，却并不是很容易就能见到，谁有这样的运气和勇气？
你见过晚霞吗？你为晚霞哭泣过吗？你是否独自为晚霞的短暂而伤感？在初冬的时候，在四野升起袅袅炊烟的时候？晚霞是绽放在天空的花啊！
但日出日落，四季更替，是永恒的定律啊。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伤感，只是多了些诗歌。诗歌和美文，也只是给生命着色，象微风，让流水潺潺歌唱，却无法让它伸展和壮大。
花开何处？
只要是花，就不必担心没有开放的时候，也无须感叹没有赏花的目光。艳丽也好，清纯也行。只要保持自己的色彩，在自由的空间里绽放。
（2007年夏）
渴望阳光
阳光的心情
四月上旬的一天，市女子摄影家协会主席洪霞要带我去见一个人。她说，你要去见的这个人保准你会喜欢，她与你很有些相似，尤其是那种进取精神和敬业精神。
一句高超的赞美不仅令我十分高兴，也勾起了我的好奇拉近了我与那位未曾谋面的朋友的距离。
在饭店的包间里，令我大为吃惊的是这位朋友已是五十好几了，眼角与额头密布着深深的皱纹，肤色也不白，穿着非常随便，一件黑西装上衣和一条黑牛仔裤，风尘仆仆的样子，头发却分明是染黄后遗留的淡淡的痕迹。所有的迹象都不是我心目中她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似乎该有的。
席间我得知，她的经历颇具传奇色彩。下放当知青、招工、自考、当教师、应聘记者，广告部经理……最令我吃惊的是，她在45岁时才跳槽当记者，49岁时又被北京《大众科技报》社选中，开始了难度更大的创业。50多岁学开车，春节前才买私车，技术还不熟练，便独自开着车满中国疯跑。就在这次见面的前几天，在九华山区，开车上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峰，路陡，几乎45°以上，窄窄的，无法调头，只得硬着头皮往上爬，后座上的两个人吓得脸都白了，整个过程不敢出声，怕惊动了她会出意外。
这令我大为钦敬并崇拜起来。在间或的娓娓叙说中，我一直注视着这张经历风吹日晒的脸，留意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这张脸虽已不再年轻，却因她的恰到好处的微笑而显得格外灿烂，格外亲切，格外有感染力，能让人忘却生命的自然年龄带给人的压力，而强烈地感觉到生命力的勃动。觥筹交措之间，她不失时机地两次外出从车子里拿来土特产让我们品尝。在坐的年龄都比她小，我们称她吴总，她却笑着说：叫我“红雅”就行。没有陌生感，没有年龄的差距，小小宴席上充满欢乐的笑声。
饭后有人提议去音乐茶座。没想到同行的几个朋友更令我忍俊不禁。
我缺乏文娱方面的天分，嗓子沙哑，五音不全，骨骼粗大，没有柔姿。所以我从不敢涉足这些场合，偶尔被朋友拉去，也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欣赏别人，从不敢展示自己。
同行的八人中，有一位近四十岁的女士，她大约一米五的个头，胖乎乎的象韩红。音乐响了，她马上抢起话筒，大声地唱起来，伴着唱腔，双手舞动，身体大幅度地扭摆，从背影看就象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在声嘶力竭地唱着流行歌曲。那种滑稽的姿态有如相声小品演员，我们全都疯狂地鼓掌，笑得前仰后合。而她依旧旁若无人地唱着，舞动着。热了，便脱下外套，胖胖的身材扭摆起来，仿佛一头憨厚的大熊猫在表演，可爱极了。几个人的目光一直欣赏地追逐着她，大笑着，热烈的掌声不断。
我大开眼界。一个看似极其普通的女子竟能迸发出如此强烈的魅力，能够化平谈为神奇。这是何故？我不禁陷入沉思。
这次宴会一直深深的地盘桓在我脑海里，就因为那两个女人。我的脑海中不时浮起她们挂着自信的微笑的脸庞，她们没有因为自己的年龄或身材或长相而轻视自己，禁锢自己。她们的工作她们的社交因为她们的自信而辉煌而灿烂。
许多年来，我总是过分地注重自己在公众场合的社会形象，囚缩在陈旧的社会道德的方框里，面对丰富多彩的生活，面对日新月异的世界，总爱固守一个旁观者的姿式，而不敢完全地敞开自己，放纵自己，因而致使许多的欢乐与美好失之交臂，也因而缺少阳光般的心情。
象春天的树木那样，向蓝天全面地敞开自己，不管是阳光还是雨露，不管是暴雨还是狂风……只要是上天的赐予，每个季节里我们都不该错过，更不要推绝和放弃。唯有如此，生命的色彩才能眩目，生命的价值才能达到极致。
（2004年5月）
“耶”出来的激情
艺术家任军三月底在北京举办“不耶不行”个人油画展，特地请了十几个地道的汉中农民到现场，头系白羊肚手巾腰围白腰带，吹唢呐吼秦腔，最后一个定格：高伸两根手指大喊“耶——”。
这个场景令人忍俊不禁。乍一看，似乎挺滑稽，活脱脱的土老冒们居然会赶时髦。任军说：他们“耶”时的状态给我刺激。这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和听似容易的一个语气词，实际上已成为当代中国人精神发展历程的写照。
艺术家总是不同于常人，否则，他们便出不了作品，就没有创新，社会就不会进步。我们暂且不去评论任军这个“行为艺术”的广告效应和动机。单是地道老农的那一声“耶”就叫人浑身一震，筋骨舒展浊气全消。那种兴奋决不亚于高呼“万岁”。仿佛在晴天丽日里坦途飙车，看股票走势一瞬间从底部直线飙升到涨停。
曾经总以为“耶”是黄头发红头发们的专利，是六月的雷阵雨，是年少的狂热。当国民终于从两千多年传统文化的网中钻出来时，数字信息化时代的缤纷色彩，让人眼花缭乱。但我们仍习惯徜徉在传统的烟云里，对黄头发红头发们激情而快乐的“耶”侧目而视，甚至嗤之以鼻。
我们经常看到大会小会的会场，烟雾缭绕，面无表情。所有的脸庞都看不出是喜是忧。用“麻木不仁”或“死气沉沉”来形容都不为过。或许是传统的“温良谦恭让”根深蒂固，或许是保持着见惯不怪处变不惊的处事风度。在人们眼中，沉稳端庄向来是领导者的风范。但人的本性却被扼杀了，人的激情也被荡涤得一干二净。行中庸之道，守传统美德。面对辱骂，或是乞求，一样的无动于衷毫无表情。
习惯成自然，自然成传统，传统的烟云太厚重。扪心自问，今天，还有多少人能满腔激情高唱《国际歌》走向刑场？还有多少人能为女排的夺冠而夜半游行？还有多少人能为与己无关的事情拍案而起？今天的人们普遍缺少精神的支撑，因而缺少激情。不喊“万岁”了，战天斗地的红色海洋已成为历史的记忆。但本能的激情总还是有的，总需要发泄的平台，洗脚房茶楼歌厅甚或麻将室便应运而生了。大人们总让自己表现出端庄稳重斯斯文文，不敢在公众场合高喊“耶——”，究其根由，就是不敢表露率真，不敢表露激情。
其实，没有激情，社会就缺少生机，时代就不会进步。
我曾见到过一种激情的会场。当主持人问“好不好”时，场下齐声高呼“好！很好！非常好！耶——”，所有的胳膊高扬。那场景那气势令人耳目一新，精神一震。大家屏声敛气，聚精会神。自觉关掉手机，猫着腰上卫生间。会场洋溢着积极友爱自信的氛围。这无异于精神的洗礼。这是一种新的文化。它高举成功的光环，吸引着你的眼球，抓住你生命里最渴望的东西。就象当年的“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一样，极具诱惑。
耶——真是一个神奇的词！它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喜悦和率真”，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新的文化内涵的魔力。它从黄头发红头发的口中蹦出来，渗进了陕北的黄土地，开始弥漫在铺着红地毯的舞台和会场。这个过程是一个革命的过程，决不亚于两万五千里长征。这是一种心灵的征服。
几年前，看黄头发红头发不顺眼，说是痞子阿飞。现在连七十岁的阿婆也满头黄发在公园里跳扇子舞，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象三月的柳枝一样摇摆，仿佛青春年少。女人们敢于明目张胆地美容美体，男人们敢于公开吃壮阳药谈性感。求真求美，张扬个性，返朴归真，已逐渐成为人们认同的价值取向。
一个人是需要精神支撑的，一个民族更是需要凝聚力的。否则小米加步枪岂能解放全中国？《国际歌》、红旗、英特纳雄耐尔，都是光环，在前面闪耀。所以，吃树皮草根算什么？两万五千里又算什么？面对缤纷的色彩，让我们抛弃抛弃矜持，有了激情就不妨高喊一声“耶——”！（2008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