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府上下乱做一团。黄明德的胃病又犯了。他有一天两夜没有见到女儿了。他捂着疼痛难忍的胃,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那些疼痛渐渐扩散开来,在他全身停留和作乱。天气有些冷了,他的脸上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这时外面响起了杨管家的声音:“老爷,小姐回来了!”
“真的?”黄明德顾不上疼痛,冲了出去。
“爹!”黄三袅扑了过来。黄明德紧紧地抱住女儿,生怕她一眨眼又不见了。
“让爹好好看看,你没事吧?你哪去了?急死爹了!”
“伯父。”一个孩子气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黄明德抬起贴在女儿脸上的头,望着突然冒出来的林定郎。他想起几个月前林定郎叫过他岳父大人,如今却改成伯父了。他来不及细小这其中原由,他放下女儿问道:“定郎,你怎么来了?”
“我跟三袅妹妹一起来的,是三婶带我们来的。三婶她说怕伯父担心三袅妹妹,今天一定要将她送到家。”
“哦,原来如此。三袅这小丫头太不懂事了,我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会跑到下羊角去。我还以为她被坏人绑了去了呢。”黄明德心有余悸。他摸了摸黄三袅的头,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很奇怪,他的胃疼因为这相逢奇迹般地好了。
“黄老爷,我来这里一来是送黄小姐回家。二来是给黄老爷送这个的。”林三婶递给黄明德一封信。
黄明德拆开一看,是龙凤婚书。他惊奇地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上次龙凤婚书不是已经送回了吗?对了,那龙凤婚书好象不见了!是不是我在着急寻找女儿的时候丢了呢?”
“送回的那封是假的。”林三婶说道,“当初嫂子委托我将这婚书送回给黄老爷,她是想解除这桩娃娃亲。但我没听她的话,叫人伪造了一份婚书。我手上这份才是真的。我拿回来的目的不为别的,就是想让黄老爷知道,我是同意三袅将来做我的侄媳妇的。我嫂子病得很重,大夫都说她时日无多。她已经将定郎托付于我。这次我送他们来,也就是知会黄老爷一声。我嫂子是个好面子之人,我昨日与她深谈,明白她其实也非常喜欢三袅这孩子,我知道她就是拉不下脸面而已。嘴上说解除婚姻,其实她心里早已经默认了的。”
“如此甚好。”黄明德说道,“可怜亲家母福薄,先前遭遇了丧夫之痛,如今自己的身体又成这样。”
“我娘不会有事的。”林定郎含着眼泪说道。
“定郎,还不快叫岳父大人。以后有岳父大人,不怕啊。”林三婶抚慰道。
“不!我娘说了,我以后要用功读书,等将来我考上功名才有资格叫岳父大人。”
“孩子,你很有志气。老夫很欣慰啊。”黄明德一把把林定郎揽入怀中,“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岳父,记住,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林三婶又高兴又难过,她拉着黄三袅。春香看着这一幕无声地落下眼泪。
林三婶坚决要告辞了,她劝说林定郎在黄府多待几日,林定郎却决意要跟着一起走,他实在不放心病榻上的母亲。黄明德叫来马车,自己却先上了车,他在车上说道:“我们一起走吧。我有必要把亲家母这个心结给打开。好给我女儿和女婿一个美好的将来。”
林三婶赶紧拉上黄三袅和林定郎。马车启动了。尘土飞扬。
很快便到了下羊角。
“娘!”林定郎推门而入,映入眼前的却是一张空空的床塌。林母不见了。
林定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喃喃地念叨着:“娘生这么重的病,到底去哪了呢?我应该留在这里照顾娘的。”
“定郎,别着急。我们分头找一找。”黄明德赶紧扶起林定郎。
“是呀,定郎。早上她还好好的。不会有事的。我们赶紧找吧。”林三婶说。
“定郎哥哥,我跟你一起去找。”黄三袅接着说道。
林定郎点点头,忍住眼泪。他跟黄明德去了西边,黄三袅跟林三婶去了东边。一些乡亲听说林母失踪了,也分头找开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时间在流逝,人却还不见踪影。黄明德问林定郎:“你娘平时有没有特别喜欢去的地方?”
林定郎摇摇头说道:“没有。我爹在的时候我娘都喜欢在家里帮爹晒草药,很少出门。后来爹走了她就病了,更少出门了。”
“这样……她会去哪里呢?”黄明德沉思了一会又问,“定郎,你好好想想,你娘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我白天去先生那读书,也不是很清楚。”定郎想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前天晚上我看到我娘站在屋后发呆。”
“哦?还有呢?”
“她眼睛望着山的方向。”
“我知道了,我们一起上山看看看。”黄明德一把拉起林定郎跑起来。呼呼的风刮过他们的脸,有种生生的疼。黄明德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林定郎跑在了前面,到了一个路口,他突然往右冲去,在一个山崖下,他看到了母亲直挺挺地躺在那边。她一动不动,脸上泛着异样的白,嘴角有白色的泡沫。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好象睡着了,很安静。山崖下,是林春的坟墓。坟墓上面,落叶纷纷。
“娘!”林定郎扑了过去。他扶起母亲,母亲身体冰冷。一起赶来寻找的乡亲们都落下眼泪。一阵冷风吹过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它吹起地上的落叶,叶子哗哗地响动。远处传来几声狗吠。空旷的山野飘荡着乌鸦凄厉的叫声。
黄三袅泪流满面。眼泪从大眼睛里滚落下来,流进嘴里,味道苦涩。
“对不起,林夫人。我们来迟了。您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呢?定郎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就这么离她而去?”黄明德颤抖着蹲下身。他看到林母右手紧握,他瓣开她的手,发现了里面一个纸团,纸团被揉得很皱。黄明德拿起纸团,轻轻地展开。上面只有只言片语:定郎我儿,娘对不起你,娘自知命薄,你爹先走一步,娘亦命不久矣,苟活于世给我儿添难,不如追随你爹而去。黄家老爷好人,娘已知错,愿将你托付于他。已交托三婶代为处置。你一定要健康成长,完成爹娘的心愿。永别。别哭。
黄明德拿着纸条久久不能说话。他重复了当初送走林春的那种心痛。眼泪在冷风里打转。冬天不知不觉已经来了。林定郎声音嘶哑,哽咽着,哭不出来,他坐在地上。黄明德过去扶他。他仍旧一动不动坐着。黄三袅也过去拉他,他抬头看了看三袅,又低下了头。
“定郎哥哥,你不理我了吗?”黄三袅蹲在她跟前哭了。
“你们都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好好静一静。”
“定郎,你别太伤心了,还有三婶我呢,你还有亲人呢,我们都会照顾你的。”林三婶抹着眼泪劝慰道。
“三婶,你也走吧。我想在这陪陪爹和娘。”
黄明德明白,年仅十岁的林定郎在这一瞬间被强烈的痛苦击大了。他拉起了女儿,对自己的马夫耳语了几句,疏散了村民,拉上女儿走了。黄三袅一步三回头,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坟墓。哭声远远地从山上传来,揪着人的心,久久地在山谷回荡。
天黑下了,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来。雨开始悄无声息地下起来了。
“爹爹,我要去看林哥哥,他会不会有事?”黄三袅急了,她走到门口看着雨从天上落下来,越下越大。地上的水坑扩散开来。一股寒意席卷了这间破旧的茅草屋。
此时从雨中走来几个人。黄三袅叫了起来:“是林哥哥回来了!”
“还好我娘没淋到雨。”林定朗喃喃自语道,“我真没用,背娘都背不动。”
“这孩子,太倔了。他当时要我们回家。我们老爷还是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吩咐我一直躲在树后面看着他。天黑下来,我就知道快下雨了。赶紧通知村民把棺材抬上山来。”此时说话的是黄家的马夫,原来黄明德已经暗中嘱咐马夫看着林定郎了。
林母是放在棺材里抬回来的,黄明德悄悄通知村民们为她买好了棺材。说来也巧,那雨就在林母被装进棺材后的那一刻下起来的,并且越下越大。
“谢谢岳父大人,定郎长大后定当回报您的大恩大德。”林定郎对着黄明德跪了下来,对着他磕了三个响头。
“哎,定郎,快快请起,我所做的没什么,想当初你爹还救了我一命呢,这点小事何足挂齿。”黄明德赶紧去扶林定郎,“再说了,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了。我很高兴你再次叫我岳父了。以后就都这么叫吧。”
“我以后一定会考取功名,不会让岳父大人失望的。”
“林哥哥,我相信你。”黄三袅插嘴道。
“嗯。”林定郎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虽然盛满忧郁,眼神却是坚定的,目光随着泪光闪闪发光。